焦黑的土地上,硝烟与血腥味尚未散尽。
雅典娜·斯通依靠着帕拉斯骑士携带的急救药剂和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已经能够勉强站立。
她覆盖着黑甲的身体多处破损,血迹斑斑,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她血红的眼眸依旧锐利,扫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废墟,搜寻着那个金发的身影。
不远处,塞拉菲娜·怀特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苏醒过来。
全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胸口,沉闷得仿佛压着巨石。
她挣扎着坐起,灰色的长发黏在汗湿血污的脸颊上,那双渐变的眼眸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瞪大。
“莉娜……莉娜!”她嘶哑地呼唤,声音破碎不堪。她不顾身体的抗议,手脚并用地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焦黑的残骸中爬行、翻找。
指尖划过冰冷僵硬的肢体,触目所及皆是陌生或扭曲的面孔。
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总是带着活力笑容、会絮絮叨叨说着未来计划的副官,那个她视作妹妹、最后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女孩……不见了。
“莉娜……你在哪?回答我!”她的声音从最初的急切,逐渐变为绝望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
泪水混合着泥土和血污,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出凌乱的沟壑。
她徒劳地挖掘着焦土,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给予她最后温暖的灵魂从地狱深处拽回。
最终,她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啜泣。
那身破烂的女仆装沾满污秽,更衬得她像一片被狂风蹂躏后丢弃的落叶,空洞的眼神里只剩下无边的荒芜。
另一边,雅典娜派去搜查马车的骑士们纷纷返回,脸色凝重地摇头。
“团长,所有马车都搜遍了,没有艾米莉亚小姐的踪迹。”
雅典娜的心猛地一沉,血红的眼眸瞬间锁定那个在废墟中哭泣的身影。
她大步走过去,带着一身尚未平息的煞气,猛地俯身,一把揪住塞拉菲娜的衣领,将她几乎提离地面。
“人呢?!”雅典娜的声音低沉如雷,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焦灼,“艾米莉亚在哪里?!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塞拉菲娜被迫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对上雅典娜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无声滑落。
这副模样彻底激怒了雅典娜。担忧、后怕、以及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再次从眼前消失的无力感,化作汹涌的怒火。
她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咯声响,抬手就要朝着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挥去——
然而,拳头在距离塞拉菲娜脸颊仅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眼前的少女……破烂不堪的女仆装下是布满淤青和灼痕的肌肤,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仿佛灵魂早已随着莉娜的逝去而抽离,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空壳。
她就像一件被彻底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彻底瓦解。
雅典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血红的眼眸中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激烈交战。
她很想狠狠揍她一顿,质问她的背叛,逼问艾米莉亚的下落。但看着这张写满绝望和失去的脸,那只凝聚着力量的手,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最终,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低吼,恼怒地将塞拉菲娜重重推开。
塞拉菲娜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雅典娜烦躁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对着周围的帕拉斯骑士低吼:“扩大搜索范围!”
与此同时,莫雷尔庄园的宴会已接近尾声。
华丽的厅堂内,宾客们带着微醺的醉意和满足的笑容,陆续向主人道别。空气中残留着香槟与食物的气息,与方才的战场的血腥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名满身风尘、铠甲上还带着刮痕和血迹的女骑士,一路策马狂奔,终于赶到了庄园的后门。
她几乎是跌下马来,焦急地对着守卫的士兵喊道:“快!通知埃德加首领!紧急军情!还有,请医生!爱丽丝小姐受伤了!”
消息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在庄园内部荡开涟漪。
刚刚与归来的伊莉莎汇合,正打算去找艾米莉亚和爱丽丝的克拉拉和索菲,恰好听到了士兵的传话。
“爱丽丝受伤了?!”克拉拉的狐耳瞬间竖起,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拉着索菲就朝着后门方向跑去。
当她们赶到时,看到的是被银辉骑士小心翼翼从马背上搀扶下来的爱丽丝。
她米白色的长发凌乱不堪,沾满了尘土和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华丽的樱粉色蓬蓬裙破烂不堪,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着焦黑的灼痕和深浅不一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依旧有血丝渗出。
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一个被轻易损坏的精致人偶。
伊莉莎快步上前,红宝石般的眼眸中瞬间溢满了震惊与浓得化不开的内疚。
她俯身检查爱丽丝的伤势,指尖微微颤抖。“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几乎要哭出来。
没有任何犹豫,她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的荧白色光芒,长发无风自动,从发根开始,迅速褪为纯净的荧白。
一股强大而温暖的生命气息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她将手轻轻悬在爱丽丝伤口的上方,荧白的光晕如同拥有生命的流水,温柔地渗入那些可怕的伤痕。
克拉拉站在一旁,看着爱丽丝惨白的脸和伊莉莎那因过度消耗力量而微微颤抖的身影,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焦急地翻找着自己随身的小包,最终掏出了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丝帕。
丝帕质地细腻,边缘用银线绣着不易察觉的鸢尾花暗纹,中心有两滩已经变得很淡的、暗红色的血迹。
她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地将丝帕系在爱丽丝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上,仿佛这是一种无声的护身符。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爱丽丝身上时,克拉拉咬了咬嘴唇,悄悄退出了人群。
她记得伊莉莎刚才低声说过,似乎在宴会的某个露台角落休息过。
一番焦急的寻找后,她果然在主宅西侧一个僻静的露台上,看到了那个独自倚着栏杆的身影。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艾米莉亚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金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背对着喧嚣的宴会厅,望着远处沉入黑暗的庭院,背影显得单薄而凄美。
晚风拂过,吹动她鬓边的发丝和裙摆,却吹不散那萦绕在她周身的孤寂与哀伤。
“艾米莉亚!”克拉拉快步跑上前,声音带着急切,“原来你在这里!快,爱丽丝受伤了!伤得很重!”
艾米莉亚的身体猛地一颤,倏地转过身。蓝灰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强烈的担忧和急切,她下意识地就要朝宴会厅方向冲去。
然而,她的动作仅仅持续了一瞬,便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地。抬起的脚缓缓落下,仿佛有千斤重。
克拉拉疑惑地望着她,狐尾不安地摆动:“艾米莉亚?你怎么了?爱丽丝她……”
艾米莉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克拉拉……对不起。”
“对不起?”克拉拉更困惑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爱丽丝需要你!”
“我这次回来……”艾米莉亚打断她,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其实就是来向大家道别的。”
“道别?!”克拉拉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重复,“你要走?你要去哪里?为什么?!”
“因为我……”艾米莉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我留在你们身边,只会让你们不断受到伤害。我的父亲……他不会就此罢休的。只要我还和你们在一起,危险就永远不会结束。”
克拉拉先是愣住,随即一股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她几步冲到艾米莉亚面前,仰着头,琥珀色的眼睛因愤怒而闪闪发光:“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爱丽丝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她是怎么答应你的?她说要带你回家,要让你看玫瑰园,要和你一起去镜湖泛舟!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一声不响地离开?!”
“我以后会……”艾米莉亚试图解释,声音虚弱。
“以后?没有以后了!”克拉拉激动地打断她,话语像连珠炮一样砸向艾米莉亚,“你总是这样!总是觉得自己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你觉得你这样一走了之,爱丽丝就会安全了吗?就会开心了吗?!你知不知道她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受伤,不是危险!是被抛弃!是孤独一个人!你明明知道的!”
克拉拉越说越气,甚至带上了嘲讽的语气:“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我以前只觉得你善良,现在才发现,你简直软弱得可笑!你只在乎自己内心的那点愧疚和不安,你只想着用离开来逃避责任,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你有真正想过爱丽丝想要的是什么吗?有哪怕一秒钟,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艾米莉亚的衣袖,力道大得指节发白,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拽回现实。
艾米莉亚低着头,身体克制地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克拉拉,你不明白……我不能……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你们因为我一再涉险……我做不到……”
看着她这副模样,克拉拉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失望。她猛地松开了抓着艾米莉亚衣裙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她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低垂着头的金发少女,那双总是清澈温柔的蓝灰色眼眸此刻被长长的睫毛遮盖,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最终,克拉拉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艾米莉亚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解,更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她转过身,狐尾无力地垂下,平静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露台。
直到克拉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艾米莉亚一直强撑着的坚强才彻底崩塌。
她猛地抬手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眼眶,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
她努力抑制着喉咙里的呜咽,肩膀因极度的克制而剧烈颤抖起来。
月光将她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与露台角落阴影里一盆枯萎的玫瑰形成凄凉的映照。
晚风呜咽着穿过廊柱,卷起几片凋零的落叶,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别离,奏响悲伤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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