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然的过去1

宋然家过年比程昭家热闹很多,以数值为计算就是翻了个倍。

富在深山有远亲,逢年过节人们巴不得来攀谈几句,送点“薄礼”。

舅舅和小姨他们几个人谈笑间说起表弟和表妹之间的打闹,话锋一转竟引到了他身上,他也不觉两位长辈在攀附着自己的亲妈,只为自己还有人记挂而心里有点暖暖的。

“小英老是打我,而且不让我睡床。我不想和她玩。”

“哎呀你说你,让让妹妹不可以吗?他才12岁岁,小着你三岁呢。”

“可是不公平啊,凭什么我要让着她!”

那大人转而说:“你小时候,经常欺负你然哥哥,你记得不?比他严重多了。多亏了你然哥哥让着你,才没打起来。你那个时候也是六岁,你然哥哥也才16岁。你天天抓着苕帚跟赤手空拳的然哥哥打架,打得人家躲不及背上挨了好几下,都破皮了。人家要是打你,你觉得能打得过16岁的然哥哥吗?”

“胡说,怎么可能。”

“真的,下手没轻没重,而且还总是抢来你哥的零食吃,你哥虽然喜欢着呢,但从来都是你想要就先给你。”

说到这里宋然也回忆起了那日的情景,小时候总是认为大的孩子该让着小的,即使小自己一个月也要让。

不知道是不是孔子的儒家教育从出生时就刻进了灵魂里,遵守着“兄友弟不恭”的原则,还是因为从小受亲妈教育的原因。

他的妈妈,是一个对儿子刻薄,总觉得不够好,但对别人家孩子,总觉得特别好的人。

有所改变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那时候刘浩刚出生,赶上了好时候,她享受的母爱都是升级版的,是宋然试过水的,淘汰了过分严厉,增多了慈爱宽容的版本。

可惜那个时候的宋然已经不再是那个遵守“兄友弟不恭”的孩子了,他开始对孩子没耐心了。加上对刘浩身上流淌着另一半的血液是那个自己厌恶的男人的,就更加厌恶。

宋欣年轻的时候,对宋然及其苛刻。他恐惧着自己的母亲,在外面的社交场合有一点的不如她所愿回家便是数落和毒打。

七岁时,

“跟你说了别人夹菜不要转转盘你听不见是不是?”说着成年女性的手劲儿对于一个孩子也很大,一个耳光扇下去,他再也站不起来了,血红的手印变成烙印,成为了他往后一生的束缚。

“我没看见…”

“还敢顶嘴!”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她抓起苕帚从地上掀起孩子,从背后照着屁股抽了三下。三条灰尘的痕迹立即显现。

“呜呜呜呜…”

孩子哭泣的声音让宋欣心里有点没底。有一苕帚下去,沉沉地说

“我告诉过你没?别人夹菜不准转桌。”

“说…说……说过。”,孩子啜泣着,上气不接下气,但不敢不说话。间间断断地啜泣着吐字。

那时候的他总是拼命想要让母亲满意,即使不是自己的错。他会以为挨打是自己犯了错,其实不是,有时候孩子挨打只是由于家长的无能和愤怒。

宋然用了很久才明白,自己没有做错,是他最敬重的人错了,她错了,她把自己在外受的气转嫁到了无辜的孩子身上。那次因转转盘挨打,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没谈成生意,心里气不过,而孩子很小,没有还手的力气,也没有辩解的力量,还没有去辨别是非的头脑,更重要的是,她的孩子永远不会因此怨恨她,只会怀疑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想要下次做好。

可是这样不断从自身找问题,想去满足别人的性格变成了毒虫,入侵并融入了他的骨髓血液,侵害了他,而且自己难以察觉,即便察觉,也难以改变。

这样让他痛苦的习惯和性格变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难以剔除,撕开是连着血肉被撕裂的痛。

后来自己找了心理咨询,才多少有点理解,自己这总是无意间讨好别人的心理是从哪里来的。想了很久,想的头都要破了,直到刚才听亲戚说起过去的事情才忽然明白,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啊,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最亲近最敬爱的人啊,是她在她幼小的时候不断苛责他,让他习惯了无缝不入地高标准要求自己,就为了交一个永远不会让对方满意的答卷。

第一次明白这件事时,他很心酸心酸,甚至无法接受,最亲爱敬重的人给自己的生命埋下了铁钉。

直到咨询的结尾,他都在向咨询师为母亲辩白,也许她真的想让我变好,不是拿我出气。

桌子对面的女咨询师苦笑着扶了扶眼镜,然后恢复严肃郑重地靠近他,说了他彻底改变他的观点,并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可是你受到的伤害是真实的,后来你因此遭受的痛苦是真实的,你不用给伤害你的人找借口,即便她是你的母亲。”

宋欣在生养第二个孩子时,极尽温柔,一如当初对待别人家的孩子。与此同时,也施舍给了他一些母爱,如转账,如偶尔嘘寒问暖,如生日祝福,如在他23岁生日那天带他去儿童乐园。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威严的女人,在儿童乐园,像是画外人。和温馨的亲子画面格格不入。

宋欣不知道,宋然已经长大了,她的母爱,宽容,来的太晚了。

宋然嫉妒这个小自己十五岁的妹妹,也恨宋欣迟来的母爱。

他依稀记得八岁那年,他和隔壁老王家的小儿子玩游戏,零食玩具他都愿意主动给弟弟先玩,他以为母亲来了会关怀他,赞美他仁义。

结果弟弟只是因为他不给手里用餐巾纸折好的玫瑰花而大哭大闹,天知道,一个八岁的男孩子用了两个小时把这朵玫瑰花折出雏形,然后又折出了每一片花瓣,最后修饰细节,其中一个小时都在仔细,反复地修正一个细节,只是玫瑰花花瓣的某一处。

这个时候母亲走过来,无视着一旁手足无措的儿子,亲切爱护地拥住了那个小孩,宋然从未见过,原来自己的亲妈不是永远一副严厉的,不可靠近的模样。

她夺回另一个孩子手里已经捏得变形的玫瑰,轻轻递给那哭泣的小孩,轻柔地亲吻那光洁白皙的小脸蛋。

回头怒视着宋然,“你不就个破玫瑰吗?给孩子怎么了?你以后再折啊?怎么那么小气?什么德行!真不知道遗传了谁。”,语气里没有一丝怜爱,强硬得好像上将审理没有遵守军规的士兵。

宋然只是孤独无助站在一旁默默呢喃:“再折一枝玫瑰,也不是这枝了这是独一无二的…而且…折一枝这么好看这么完美的玫瑰很累的…”他望着那已经在他手里被捏毁又被母亲生硬夺取而完全失去原样的玫瑰。

当那孩子的妈妈走来时,宋然以为她会来安慰拥抱自己,结果是一个女人安慰完那孩子,又一个女人来安抚他了。

他以为每个人的妈妈都会对更爱别人家的孩子。

结果发现只有自己的妈妈更爱别人家的孩子。

本应该属于他的爱,和不该属于他的爱,他全部没有得到,一切流向那个拿着玫瑰花哭泣的孩子。

而自己则一直孤零零地站在旁边。

他没有流泪,只是心里很难过。

幼小的他不知道那是难过,只是恨自己没有早点把最后的玫瑰,亲手打造的玫瑰一早献给那个蜜罐里的孩子。

哦对了,宋然后来再也没有用餐巾纸折过任何花花草草。没有耐心,就算折好,辛苦两个小时,最后也是要给别人的。

多年后宋然仍旧被困在那段回忆里,但他已经明白,不是他的错,他有权利不给出自己折好的玫瑰花,甚至那些本就属于他的零食和玩具。

他的母亲对他无视,夺走他的玫瑰花,转而拥抱亲吻另一个孩子的脸,只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有权有钱。

于她事业有利。

可惜那个阿姨最后也与母亲分道扬镳,宋欣没有得到一分钱,一份利。

十八岁那年,他把中度抑郁症病历单放在她面前时,她和他大吵一架。

他当时陷入绝望,最后的希望是得到母亲的理解和帮助。结果只是,

“你有抑郁症?我还有呢。你就是不想上学是吧。”

吵到最后一个人哭泣,后背急促地浮起下沉,双眼肿痛,泪痕新的盖旧的,一个怒目圆睁,不停地捶打着,踢打着另一个的胸,背,脸,腿,肢体所能触及,她都会以最重的力度下手,惩罚这个不懂理解他人,自私的,不孝子。

她挥动双臂,大叫:“你不是抑郁了吗?想死吗?跳楼啊?跳!去跳!”

“不跳是吧,来,给我跪下。”

“知道孔子讲三纲五常吗,我是你妈,生你养你,你给我跪下天经地义,跪!”

宋然那时气极,也绝望至极,好像身体被空气挤压得没有了氧气,无法呼吸,自己也变成了一张薄纸。

他迅速爬起,快步走向窗台,迅速爬上冰凉刺骨的台子,从24楼向下望了一眼,犹豫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来。

是那个后老子,拼命抱住了他,随后他的亲妈走来用比男人还大的力气把两个人一起揪下来,两个人抱作一团跌在地上,那女人更加恼怒,雨点一般地踢打落在他身上,宋然只是麻木地流泪,一股一股接着往出流,好像没有了气息也没有流泪的原因,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任眼前这个疯子以最狠辣的力气踹踢自己。胃和小腿没有知觉。

耳鸣间,那男人说“别别这样,再闹真出人命了…”

冷静至极的女音却道,“别拦着我,我打死他,跳,跳你妈,真想跳你早就跳下去了!”

接着麻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又叠加了一层伤,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人们都知道一向天之骄子的他一朝陨落,却不知道为何。

其实原因就在七岁时他母亲狠狠怒瞪他的一个眼神,他至今犹记得,那眼神不像看儿子,像看仇敌。

就在八岁时,完美的玫瑰花变成一团纸,递给别人时,她无视他时,她安抚另一个孩子时。

就在十八岁时,她那一声声“去死”一次次拳打脚踢里。

自那之后,宋然没有开口喊过一声“妈”。

“妈”这个词,过于遥远,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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