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巡河兽的巨尾最后一次拍击水面时,木船像片枯叶般碎裂。温萤时在坠入河水的瞬间,将温糯紧紧护在怀里,玉如意的光芒在浑浊中炸开,形成一个透明的气泡,将她们与刺骨的河水隔绝。

气泡外,巡河兽的阴影盘旋不去,青黑色的手影在水中游弋,像无数条蛇。温萤时看见苏晚晴举着青铜剑与一团黑影缠斗,剑身上的“斩浪”二字在水中泛着寒光;艾酌被几只手拖拽着下沉,眉心的荷叶印记亮得惊人,与他手中那半截荷叶手链共振出淡青的光;阿禾的身影在阴影中忽隐忽现,双丫髻散开,长发如墨,她的影子已经完全变成青黑色,像件浸透了墨汁的衣裳。

“姐姐,你看。”温糯的声音在气泡里响起,小女孩指着下方。

河底的淤泥中,一朵巨大的白莲花正在缓缓绽放,花瓣层层展开,露出中心的金色莲台。莲台之上,镇河石半截埋在淤泥里,表面布满裂纹,裂缝中渗出与艾酌印记同源的青光。而在莲台周围,漂浮着无数纸人,红衣银桨,正是之前在河面见过的那些,其中一个纸人脖子上,系着与鱼豆腐相似的项圈。

“是妹妹!”阿禾的声音突然从气泡外传来,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手影,正朝着莲台游去,“苏姐姐,帮我!”

苏晚晴一剑劈开缠来的黑影,冲温萤时喊道:“玉如意!用玉如意对准镇河石的裂缝!”

温萤时立刻照做,将玉如意的尖端抵住气泡壁,对准镇河石。完整的玉如意在她掌心发烫,鸢尾花纹章与莲台的金光、镇河石的青光交织,形成一道光柱,穿透了河伯设下的屏障。

“不——!”水面上传来一声震怒的嘶吼,河伯的身影在浪涛中显现,人身鱼尾,鳞片闪着幽蓝的光,“你们毁了我的祭品!”

他的鱼尾一拍,巨浪翻涌,气泡剧烈震颤,几乎要碎裂。温萤时感觉手臂快要被玉如意的重量压断,这时,艾酌突然冲破手影的束缚,游到气泡旁,将半截荷叶手链贴在玉如意上。

“用我的血。”少年说着,抓起青铜剑划破指尖,鲜血滴在玉如意与手链的连接处。

血珠渗入的瞬间,玉如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光柱猛地加粗,将镇河石的裂缝彻底撑开。裂缝中,不是什么克星,而是一团柔和的白光,白光里,隐约能看见无数模糊的身影——有穿旗袍的苏晚晴,有双丫髻的阿禾姐妹,有戴着项圈的鱼豆腐,甚至还有那个从虚空跳下的小男孩,他脖子上的黄色羽毛吊饰,正与温糯怀里青花坛口飘出的朱砂纸人相呼应。

“是被河伯困住的魂魄。”苏晚晴的声音带着释然,“镇河石不是封印了克星,是封印了所有不甘被吞噬的执念。”

阿禾已经游到莲台边,将妹妹的纸人抱在怀里,纸人在她触碰的瞬间化作光点,融入白光中。“妹妹,我们回家了。”她笑着流泪,自己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苏姐姐,小温老板,谢谢你们。”

巡河兽的阴影在白光中消融,河伯发出痛苦的嘶吼,鱼尾渐渐变得透明。温萤时看着他消散的身影,突然想起苏晚晴说过的话——他也曾是守护河水的神灵,只是被力量吞噬了本心。

气泡终于裂开,温萤时抱着温糯落到莲台上。青黑色的手影在白光中化作飞灰,艾酌站在她身边,眉心的荷叶印记已经淡去,只剩一点浅浅的青痕。

“鱼豆腐!”温糯指着白光中的一个光点,那光点化作土狗的模样,摇着尾巴跑到她脚边,项圈上还沾着水草。

朱砂纸人从空中飘落,贴在温萤时的掌心,针脚缓缓隐去,露出底下一行小字:“缘物聚,缘物散,莲开处,即归途。”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河水照到莲台时,镇河石的裂缝开始愈合,白光渐渐收敛,化作无数光点融入莲花中。苏晚晴的身影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笑着消散在光里。

艾酌撑着一片巨大的荷叶,将温萤时、温糯和鱼豆腐送回岸边。河水已经变得清澈,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芦苇荡在风中摇曳,再没有低语声。

“缘物纪”的木门依旧敞开着,柜台后的座钟指向正午,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玻璃柜里的青铜古物安静地待着,青铜镜的裂缝已经消失,镜中映出温萤时、温糯和艾酌的身影,脖子上空空如也,再没有青金石手链的痕迹。

温糯抱着青花坛子坐在门槛上,坛口的白雾彻底散去,朱砂纸人不知去向。她指着门外,那里,一只三花猫正追着蝴蝶跑过,正是红薯。

“姐姐,我们以后还会遇到怪事吗?”温糯抬头问。

温萤时看向艾酌,少年正擦拭着那把青铜剑,剑身上的“斩浪”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笑了笑,拿起柜台上的玉如意,鸢尾花纹章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不知道,但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我们就接着‘缘物’呗。”

门外的河风吹进来,带着水汽和莲香,吹动了“缘物纪”的招牌。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在回应,又像在低语。

或许故事并未结束,或许某处的虚空里,还有孩子在坠落,某条河的源头,还有镇河石在等待。但此刻,阳光正好,少年少女和小女孩坐在店里,听着座钟的滴答声,像所有寻常的日子一样。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而那些与物结缘的记忆,会像莲台的金光,永远留在心底。

桃木簪三个字像块冰锥扎进耳膜,温萤时的褐色眸子骤然收紧。她瞥见铜镜里的银发身影指尖已经触到镜面边缘,青金石手链的影子在现实的地板上洇开淡淡的蓝痕,像滴进水里的墨。

“姐姐,坛子好沉。”温糯抱着青花坛子趔趄了两步,坛口的白雾卷着朱砂纸人往上冒,纸人胸口的银针突然转向,针尖直直对着门口的方向。

温萤时抬手按住坛口,掌心贴在冰凉的瓷面上,摸到坛身内侧凹凸不平的纹路——那是她之前没注意过的,像某种刻上去的符咒,此刻正随着掌心的温度微微发烫。她转头对温糯使了个眼色:“把鱼豆腐抱起来,进里屋床底躲好,没我的话不许出来。”

“那艾酌哥呢?”温糯的芽绿色眼睛里满是不安,小裙子的裙摆还在往下滴水,刚才漫上来的水不知何时在布料上留下了圈浅绿的印子,像荷叶的轮廓。

“他没事。”温萤时的声音压得很低,眼角的余光瞥见床上的艾酌睫毛颤了颤,眉心的荷叶印记颜色深了些,“听话,快进去。”

温糯咬着唇点点头,跑过去抱起还在低吼的鱼豆腐。柯基串的小狗难得没挣扎,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温萤时,喉咙里发出呜咽声。等里屋的门“咔哒”一声扣上,温萤时才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门口。

敲门声停了,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那笑意像泡在水里发涨的棉絮,又湿又沉:“小温老板不说话,是不欢迎老婆子吗?那天你收了我的铜板,如今我用东西换,总该开门吧?”

红薯突然对着门口弓起背,尾巴上的毛根根炸开。它脖子上还留着玉如意勒出的淡红印子,此刻却像是忘了疼,一步步往门口挪,爪子踩在地板上的水渍里,留下串带火星的脚印——那是刚才雀鸟木雕落下的金色粉末沾在爪尖上了。

温萤时把青花坛子往柜台后推了推,伸手抓起玻璃柜上那只青铜小鼎。鼎耳的饕餮纹突然张开嘴,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她指尖刚碰到鼎身,就听见门外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紧接着是重物拖拽地面的声响,刮得门前的水泥地刺啦作响。

她握紧青铜鼎,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小吃街的霓虹灯不知何时灭了大半,只有对面包子铺的一盏应急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正是那个穿蓝布衫的老婆婆。

但她脚下不对劲。

老婆婆的布鞋浸在一滩深绿色的水里,那水正顺着门槛往里渗,而她身后拖着个东西——是个用草绳捆着的麻袋,麻袋口露出半截青灰色的布料,像极了刚才那个河伯守坛人穿的连帽衫。麻袋拖过的地方,留下条墨绿色的痕迹,泛着腥气。

“看够了吗?”老婆婆突然转过头,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老婆子知道你店里的宝贝多,那玉如意认主,可别的东西……未必认你啊。”

话音刚落,玻璃柜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温萤时转头,看见那串青金石手链正自己从架子上跳下来,珠子在玻璃面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最后停在门口的方向,像是在引路。

她心里一沉。这串手链是上周收来的,当时卖主说它泡水会发光,她试过一次,确实在水里泛着蓝光,只是没想到……它会认这个老婆婆。

“这手链啊,”老婆婆的声音贴着门缝渗进来,带着水滴的凉意,“三百年前陪了我家姑娘三年,后来姑娘没了,它就一直在等。小温老板,你说它等的是谁呢?”

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嗡鸣。温萤时回头,看见镜中的银发身影已经清晰了大半,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肩头,发间别着的鸢尾花银饰和她头上的一模一样。那身影正抬手抚摸镜中的自己,指尖划过脸颊的动作温柔得诡异,而她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链,正和玻璃柜滚出来的那串产生共鸣,发出细碎的蓝光。

红薯突然扑向那串手链,用爪子去扒。可刚碰到珠子,就像被烫到一样弹开,爪子上冒出青烟,疼得它“喵呜”直叫。

“别碰它。”温萤时皱眉喝止,心里突然涌起个荒谬的念头——这老婆婆说的“姑娘”,难道是镜中的银发身影?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温糯的尖叫,紧接着是鱼豆腐的狂吠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温萤时的心猛地揪紧,转身就要冲进里屋,却被门口的老婆婆挡住了去路。

不知何时,门已经被推开了条缝,老婆婆的手伸了进来,那只手枯瘦如柴,指甲泛着青黑,手里攥着支桃木簪——正是三天前她买走的那支,只是此刻簪头的桃木纹路里,渗着暗红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

“别急着走啊。”老婆婆的脸挤进门缝,皮肤皱得像泡发的海带,眼睛却亮得惊人,瞳孔里浮着片极小的荷叶,“你看,这簪子沾了你的气,现在还给你,正好凑齐‘三’数。”

“三数?”温萤时的目光落在老婆婆身后的麻袋上,麻袋口的布料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守坛人的尸体,而是团缠绕的水草,水草里裹着块铜牌,上面刻着“河伯十六代守坛人”。

加上地上那个十七代,再加上……

她猛地看向铜镜,镜中的银发身影不知何时转过身,正对着她,露出了脸。那是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睛是银灰色的,嘴角噙着抹诡异的笑。而在那身影的脚下,青金石手链的影子已经漫到了床边,艾酌的睡袍下摆正被那蓝色的痕迹一点点吞噬。

里屋的尖叫声还在继续,温萤时能听见温糯哭喊着“姐姐”,还有某种粘稠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她咬了咬牙,突然将青铜鼎对着门缝砸过去!

饕餮纹在接触到老婆婆手臂的瞬间猛地合拢,死死咬住她的手腕。老婆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根本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她手腕上的皮肤迅速变黑,青黑的纹路顺着手臂往上爬,和守坛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敢!”老婆婆嘶吼着去掰饕餮纹,可青铜鼎像生了根,任凭她怎么拽都纹丝不动。她另一只手抓着桃木簪刺过来,簪尖带着腥气直逼温萤时的胸口。

就在这时,柜台后的青花坛子突然炸开!

碎片飞溅中,那半张朱砂纸人(之前被温萤时塞进坛子的)和新飘出来的完整纸人突然合在一起,拼成个完整的小人。纸人胸口的银针“嗖”地飞出去,不偏不倚扎在桃木簪的簪头,将那暗红色的东西逼了出来,滴落在地,化成只小小的水蝎子,很快又被红薯一爪子拍死。

老婆婆的尖叫戛然而止。她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像段枯木般掉落在地,手里的桃木簪“当啷”一声滚到温萤时脚边,簪头的桃木纹路里,浮现出个极小的鸢尾花印记。

门口的水滩迅速退去,麻袋里的水草枯萎成灰。温萤时顾不上这些,转身就往屋里冲,刚推开里屋的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温糯和鱼豆腐缩在床底瑟瑟发抖,床底的水洼已经消失了,但床板上却多了个洞,洞里黑漆漆的,像口深井。而床上的艾酌不见了,只有他的睡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上面放着片新鲜的荷叶,荷叶上,躺着枚鸢尾花形状的银饰,和温萤时头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铜镜的嗡鸣声越来越响,温萤时回头,看见镜中的银发身影已经完全走出镜面,正站在她身后,银灰色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脸,轻声说:“三百年了,你终于肯用它了。”

她说着,抬手指向温萤时头上的银饰。那枚鸢尾花银饰突然变得滚烫,温萤时伸手去摘,却发现它像长在了头发里,摘不下来。而铜镜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模糊的倒影,那倒影穿着和艾酌一样的睡袍,正慢慢沉入漆黑的洞底,暗紫色的眼睛在最后一刻转向镜面,瞳孔里的荷叶,突然绽开了。

红薯突然跳到铜镜上,用爪子拍打着镜面,发出焦急的“喵呜”声。温萤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掌心多了道浅青色的印记,像片刚抽芽的荷叶。

“艾酌哥……艾酌哥掉进洞里了!”温糯的哭声从床底传来,带着绝望的颤抖。

银发身影轻轻笑了,声音像风吹过鸢尾花丛:“别怕,他只是回去了。倒是你,温萤时,准备好去接他了吗?”

她抬手,青金石手链的珠子突然散开,化作无数蓝色的光点,围着温萤时旋转。光点碰到她掌心的荷叶印记时,印记突然亮起,和铜镜里正在下沉的暗紫色瞳孔,遥遥相对。

门外的青铜小鼎发出声悠长的嗡鸣,像是在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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