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冬日萧索,处在大晏最北方的边城已经连续下了许久的雪,幸而一连几日放晴,开始化雪,却比往日下雪更冷些。

陆照雪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翻了翻,里头的衣裳都是自己躺在榻上养病的时候,舅母给她置办的新衣,她取出一件棉衣穿上,才敢出门。

一打开门就瞧见站在院子里背书的表弟,陆照雪朝他点了点头,“表弟早啊。”

“表姐。”江余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专注盯着手里的书,继续摇头晃脑起来。他很端正的站在榆树底下,个头挺高,穿着厚厚的棉袄整个人也十分瘦弱的模样,像一阵风就要把人吹走似的。

陆照雪在江家住了有大概两个月了,伤养的差不多之后,平日里除却去酒肆帮工,舅舅和舅母也不叫她做别的,只嘱咐她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江家酒肆生意好,自己不种菜,更不会养鸡鸭,缺什么都是去集市上买。原先还请了一个婆子在家里帮工,姓钱,平日里做些洒扫做饭的活儿,但几个月前钱婆子因为儿媳生孩子就请辞了,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

况且最近边境动荡,城里客商甚少,酒肆也不大开门,进项因此少了许多,周珠便没再请婆子操持家里,事事都自己亲自动手。

“余儿,外头冷,到屋里读书去!”周珠蹲在灶房外头洗菜,被冻得缩了缩脖子,不免唠叨几句自己那个耳朵都冻红了的儿子。

江余捧着书,慢吞吞的说:“娘,先生说,就是要趁着天冷站在院子里读书,才不困呢。”

周珠大大咧咧的把盆里的白菜捞起来,用力把叶子上的水甩掉,往厨房走,嘴巴里还嘟囔着,“什么先生……”

但这话不能叫自己那个古板的儿子听见,更不能叫刘先生听见,毕竟边城就这么一个能教学生的举子。

因着昨日夜里挂了灯笼,早上便要去取,陆照雪自告奋勇揽下这个活儿,却被周珠拦住,“昨个儿叫你陪我去是带你去市集上散散心,顺便挑块儿羊肉炖汤。今日叫你舅舅去便是,别冻着,来灶房帮舅母烧火,暖和暖和。”

陆照雪应了,跟在舅母身后走进灶房。

烧火的活儿她从前在乡下奶奶家常干,因此上手极快。

舅母在大锅里热了一笼馒头,隔着水下头还煮着四个鸡蛋,方才洗干净的白菜被她用油炒了一大盘,又从泡菜坛子捞起几截脆生生的萝卜,几根红辣椒,切碎了拌在一起,不需旁的什么调料,开胃又下饭。

大锅旁边的小锅里坐着水,羊肉和葱姜已经扔进去了,等馒头蒸热,鸡蛋煮熟,吃早饭前就能把过了一遭水的羊肉放进大锅里炖,慢慢炖到晌午。

周珠炖汤喜欢放药材,等羊肉炖的差不多时,还会再放点儿萝卜和当归进去。

边城人都极爱吃辣,便是早上喝白粥都要配着拌了辣椒的小菜。

陆照雪也是能个吃辣的,瞧见那么一盘周珠自腌的泡菜就流口水,特别是里头的红辣椒,又酸又辣,她配着粥能吃好几根。

只是她才养好身子,周珠不叫她多吃,还叫她别只知道吃馒头,把鸡蛋也吃了,等到了中午再多喝点儿汤,补身子。

饭桌上,若不是周珠不叫江余看书,这个表弟怕是能边吃饭边读书。

从酒肆回来的江正剥着鸡蛋同周珠说闲话,“方才我瞧见段将军了,骑着马急匆匆就从店门口过去了。”

“出城去了?”周珠问。

“可不是吗?”江正道,“许是又打起来了。”

最后一句他声音压得极低。

周珠看了他一眼,也跟着低声说:“没谱儿的事儿别乱说。”

陆照雪一边吃馒头一边听着,不免有些担心,生怕这城哪天守不住,舅舅一家连带着自己都小命难保。

此等大事不可多议论,饭桌上沉默了片刻,陆照雪放下筷子,把昨晚上自己想了一夜的事情说了出来。

“舅舅,照雪有一事相求。”

江正挥挥大手,“什么‘求’不‘求’的,有事说便是。”

陆照雪温声开口,“我住的那间屋子有两扇窗,一扇开在咱们院儿里,一扇靠着巷子……照雪想麻烦舅舅把靠着巷口的那扇封起来。”

接着,她又换了副羞涩的模样,轻声道:“照雪原是不想麻烦舅舅的,只是……咱们家离巷口近,夜里哪怕关着窗户,也时常能听见醉汉无赖的动静,照雪有些怕……况且,照雪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那窗那么留着,总归不大好。”

昨夜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着实叫她吓出一身冷汗,陆照雪昨晚在床上躺着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尽管城里的石墙都不高,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边城一直鲜少有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治安还算可以。

希望昨夜只是个意外,但想到那个白玉扳指,陆照雪又不确定起来。

江正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是!舅舅早该想到这个……那屋子原是亲戚走动时住的,平日里不住人。只是若单时封窗,瞧着也不妥当,舅舅给你想旁的法子!”

江正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不愿跟着家里干酒坊,自己找着一个泥瓦匠学过几年,后来四处碰壁才回家,又学了祖辈的手艺酿酒,这点儿活计,自是不在话下的。

听陆照雪这么说,周珠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等收拾了碗筷,舅舅去柴房之后,才凑到她跟前,低声问道:“照雪,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陆照雪慌忙摆手,“舅母说什么呢,我才来边城多久?又一直在屋里头养着身,哪里见过什么人?”

周珠看了一眼江余的窗户,问道:“那……之前可定过什么人家?”

“自然也是没有的。”

周珠长舒一口气,看着她就笑,“好,舅母知道了。”

一上午陆照雪都在帮舅舅打下手,进度也出乎意料的快,到灶房里的羊汤飘出香味的时候,那扇窗户也收拾好了。

舅舅把窗框给拆下来,用砖砌了,衣柜挪到了原来开窗户的位置,又给她做了一个木架,嵌在墙上,瞧着也有几分雅致。

“这下就不怕了,照雪啊,来瞧瞧,可还合适?”江正擦了把汗。

“多谢舅舅!”陆照雪欢喜道,又给江正递了杯热茶。

只要窗户封了便是,她不在乎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走吧,喝羊汤去!”

边城的羊肉嫩而不膻,甚至还有淡淡的奶香味,炖出来的羊汤也是奶白色的,陆照雪一连喝了两碗,又吃了好些舅母给她舀进碗里的当归。

当归虽然苦,但陆照雪知道这是舅母的好意,吃了对身体也有好处,就全部吃完了。

下午出了太阳,舅母要回屋小憩,表弟还是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江正则躺在榆树旁的竹椅上晒太阳,手边放着一壶清茶——原是要放一壶酒的,被周珠好一顿说教,舅舅才作罢。

陆照雪也占了一个竹椅,纠结了半晌,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舅舅,真的会打仗吗?”

江正眯着眼睛,“谁知道呢,也许吧……”

“舅舅不怕吗?边城时常打仗,舅舅怎么不带着舅母和表弟去别的地方?”

江正沉默了半天,睁开眼睛,胖乎乎的脸上是寻常神色,“从前也有客商问过我这句话。”

他看着水洗一样的天色,依稀可以看见远山的轮廓,“我这辈子啊……生在边城,长在边城,去不了其他地方。”

“照雪,今天的羊肉汤好喝吗?”

“好喝。”

“那不就是了?”江正笑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我舍不得这口羊汤,哪里都不去。”

陆照雪没再说话。

“况且……有段家军在,照雪且放心。”

——

城外约莫四五十里处是段家军的军营,不论下雨天晴,校场的士兵都日复一日的操练着,哪怕在这化雪的极寒天气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松懈。

军营人数众多,便是用早饭也是几个伙夫合抬了好几个大木桶出来,桶里是冒着热气的稀粥,旁边放着几盆下饭的咸菜,另外每人还有两只杂粮做的馒头。

士兵们规规矩矩排队打饭,靠后边儿的人伸长了脖子望,瞧见今早上又是稀粥和馒头,暗自叹了口气。

打饭的伙夫瞧着他们的神色,高声道:“最近几天辛苦兄弟们了,等到了上元节,给大家做好的!”

站在最前头的士兵笑他:“吃什么还能是你说了算?那是咱们段将军说了算!”

后边儿几个士兵跟着起哄,没瞧见伙夫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

“想吃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

听到这声音,那士兵脸色一变,险些端不住手里的碗,一只大手从侧面伸过来,帮他把碗扶稳,“不可浪费粮食。”

“段……段将军。”

士兵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打饭的伙夫举着勺子大气也不敢出。

段川流神色如常,走上前,示意伙夫给自己打了一碗粥,又夹了一小撮咸菜,取了两个馒头。

他一挑眉,“愣着做什么?不吃了?”

话音落下,队伍才动起来。

他一口咬掉小半个馒头,手一抬,指了队伍前头几个人,边走边说:“吃完饭自己去找孙副将领罚。”

“是!”

段川流皱眉,“声音大点儿!”

“是!”

他端着碗离开,排队打饭的队伍里再也没有人敢说话。

连绵不绝的草原望不到头,在阳光下更显壮阔,更远处,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隔开了大晏和胡人,站在敌楼上的士兵远远看见一条黑色的线正朝着大晏的方向来,士兵顿时警觉起来,细看才发觉那是胡人的军队!

他连忙爬下敌楼,“速回大营——禀告段将军!胡人打过来了!”

“胡人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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