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女皇在市长的宝座上坐了半个世纪，如今终于松了口。

继任者是她的长女，黎昭。

消息一出，城里炸了锅。

如今网上意见大致分为两类：一派骂这根本就是左手倒右手的把戏，远星城还是没能逃出他们黎家的手掌心。另一派则坚称远星城本来就是黎家的产业，没有女皇坐镇，远星城早就变成异化者与普通人的战场，指着反对派的鼻子骂，“你今天能有空在网上当键盘侠还得多谢女皇恩典。”

依我看，他们话实在是太多了，这帮网络政客只会在线上指点江山，线下集会凑三桌麻将都难，等不到城安部上门，他们自己内部就得掐起来。

邓茜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刚关掉终端。她一见我，脸上就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还挺有意思，苦恼中带着一丝兴奋，让人看不懂。

我往椅背上一靠，主动问她：“这次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的工作是负责一位女明星的站台活动，商场方面下的单。

这位女明星在网络上黑粉很多，最近口碑更是砸穿地心，究其原因，还是嘴上不把门，说了很多不尊重异化者的言论，比如什么“异化者存在就是妨碍公共安全，应该全部隔离”之类的蠢话。

由于活动安排的比较早，商场方面没办法取消，只能硬着头皮加安保。

说来也奇怪，这位女明星之前也挺正常，最近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失心疯一样，不停发表暴论，把异化者群体挑衅了个遍，她的粉丝都很担心她哪天被极端异化者当街暗杀。

这次负责的安保对象有些棘手，但愿这个工作不要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

邓茜摇摇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略带犹豫地跟我说：“工作倒没什么问题。楚楚，我要发财了。”

“怎么？你买的彩票终于中奖了?”

邓茜是星星汇的忠实用户，去年我们在南部大陆待了一段时间，她会在每日清早询问我预感哪个号码更容易中奖，而后在战火纷飞中拨打卫星电话，远程向她常去的彩票店下订单。

我在通讯中和奶奶描述异化者的活力真是旺盛。

此外，她笃信灵媒，我常在二十一区的乌撒人聚集地看到她，她与那些灵媒谈心，交流近日的彩票号码规律，认为能从占卜中窥见财富的密码。

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事后写工作报告时，我本着绝对客观的原则，向老板盛赞邓茜是个百年难遇的坚韧之人，并恳请把我调离她的小队。

老板批文：已阅，主观情绪过重，打回重写。

抛开这个特殊的小爱好，邓茜其实是个好搭档，我所夸奖她的坚韧也并非是出于虚情。

“借你吉言。”邓茜说，“不过彩票之神还没有看到我。”

“哦？”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难不成是老板良心发现，跑路前给我们发N 1？还是说你有什么远方亲戚临终前给你留了笔遗产？”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发财机会，近来局势不太稳定，但处于风暴中心的远星城却是少有的平静日子。

我所在的公司名叫陨石物流，看名字就知道，干运输的。我从十六岁开始在陨石物流打工，算是童工，但远星城没有道德，所以老板也不会受到谴责。

陨石物流这个名字来源于老板的爱宠陨石边牧，他太爱那条狗了。不过我很理解他，在生物资源匮乏的如今，能养出那么标致的陨石边牧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最开始监管局打回了这个名字，认为他这是在诅咒远星城。他一气之下气了一下，抱着狗在监管局大厅嚎了三天，终于烦的监管局通过了这个扰民的名字。

我老板这个人，身上具有和大多数富人共通的优点，指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老妈留下的不菲遗产。但俗话说得好，老天为他开了一扇窗，就会顺便封死一扇门，他经营天赋实在欠佳，公司财务状况时常在破产边缘打转。我要是他老妈，宁可活着的时候拿这笔钱去投资房地产，也绝不会留着给这个散财童子败家。

所以，公司要是哪天无声无息地宣告破产，我也不太意外。

虽然我总说希望能调出邓茜的小队，但事实上陨石物流只有三支能够出外勤的小队，除了我所在的小队，其余两支队伍里一支常驻中洲基地，另外一支则是陆桐的小队，而我很讨厌陆桐，天塌下来也绝不会和他一起工作。

话扯远了，总之，我司前途一片黯淡，实在看不出发财的苗头。

邓茜笑了下，“说什么呢，小心被老板听到，治你个妄议君上。”

“没事，我给可可太后梳梳毛，吹个窝边风。”

可可是那只陨石边牧的名字，它长得威风凛凛，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说它帅的能当我们公司门面。有次我问老板为什么要叫可可，老板说可可小时候很萌，是块可爱的小蛋糕，叫可可很合适。他给我看了可可小时候的照片，我不由感慨，审美真是很私人的东西。

邓茜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到了我身边，“有个掮客联系我，说五区有个人想取回一件私人物品，托他找个身手利落的。”

公司并不阻止员工接私活，有时甚至会帮我们主动介绍掮客。

“你答应了?”

邓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仿佛我问了个很多余的问题，“当然，他给我这个数。”她说着，伸出左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食指。

“十万？就为了这点钱去五区。那可是五区，你没发烧吧。”

远星城名为城，实则幅员辽阔，下辖二十六个区，总面积比南方几个基地加起来还要大。五区是富人区，安保严格，我们以往都只会在编号十以后的区域活动，很少涉足富人区。

要知道，富人区可是城安部的地盘，一旦和他们正面起了冲突，少说也得被监控两三个月，而且被盯上都算轻的。更严重点的，很可能会被判处监禁，出来后直接剥夺财产、驱逐出远星城，比在战场还要麻烦。

当然了，远星城里金钱至上，只要开够价码，没什么不可能，就是女皇的宫殿都照样有人敢闯。

“是一百万，这回是真的要发财了。

“哦，一百万。”我重复了一遍。

一百万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多，对于富豪们来说却不值一提。如此想着，我心里难免生出一些异样，这群人站在远星城的顶端，随手撒出一百万就如同就丢掉一粒沙子一样轻巧。而普通人呢，不管是变异成为异化者，还是通过改造成为改造人，最终的结果都是沦为他们的工具。

这个单子的赏金太丰厚了，如果完成，邓茜就能揣着这笔巨款潇洒离开远星城，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开启新的人生。

但是……

“这个任务非去不可吗？”我收回了思绪，看向她。

“有什么问题吗？”邓茜的语气从最初的兴奋变为了疑惑。

当然有，而且很大。

我差点脱口而出，诚然，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但为了这笔钱去五区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我想她还没有昏头到这种地步。

“你要听听我的想法吗？作为一个朋友的角度。”

“嗯？你想说什么。”

我几乎不会把“朋友”这个词用在街头认识的人身上，同事也只是同事，各取所需罢了，但邓茜是个例外。她在战场上几次三番救我的命，在日常中对我多加照顾，如今又愿意主动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我。说句很俗的话，她是个好人，在远星城这种鬼地方绝迹的好人。

“邓茜，我知道你很需要这笔钱。”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五区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更清楚。为这一百万，把小命搭进去，不值当。”

邓茜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透露的情绪非常复杂，她很明白我在说什么，这些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懂。

钱是好东西，可是人死了，再多的钱也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我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愿意拿命换钱，但那是亡命徒才会做的事情，如果邓茜是这样的人，她就压根不会在陨石物流打工。

“我知道，楚楚，我当然知道五区的危险性。”邓茜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沉，“但是，我有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

“不得不去？”我皱眉，“什么理由比你命还重要？你弟弟又惹了什么麻烦了？”

我下意识这样想，邓茜是六姐弟中的长女，打自我认识她起，她就在不停地给家里人收拾烂摊子。

邓茜苦笑了下，摇了摇头，“他们最近挺听话的。这件事算是……嗯，我之前欠的一个人情吧。”

我有些意外，邓茜这人，往往是别人欠她人情，倒是少有她欠别人人情的时候。

“很多年前的事了。”邓茜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这些年，我一直想找机会还上，但一直没有合适的，这次刚好碰上了。”

我沉默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确实不好再说什么，人情债，有时候比真金白银还难还。

“什么时候开始？把资料发我一份。”我看着邓茜，“五区很危险。”

既然她认定了要还人情债，那么我能做的就只剩一个选项。

“停停停，楚楚，我没打算喊你一起。”邓茜连忙摆手，截住了话头，“我知道五区很危险，就是因为很危险，我才不能把你拖下水。”

“而且，”邓茜似乎不想在这沉重的话题上多做纠缠，语调又带上了她惯有的笑意，“我也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啊，那边派了个黑客和我对接。听老孙说，是个高手，到时候只要按照他说的，进去把东西拿出来就行。”

黑客？这倒是挺有用的，邓茜的异能很特殊，这种取货的任务本就是她的强项，有黑客开路也安全不少。

“即使是这样，五区也不是能我们能随便出入的地方，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我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