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兴十六年冬,这年的雪季来得格外的早,才至冬月即洋洋洒洒飘了几场大雪……
宫人们忧心忡忡地传说着,这是去了的四皇子宇文翎魂魄不散呢。
“你们说,近来宫里诡异之事多发,平日里主子们最虔于神佛的,这次怎么也不办场法事超度超度四殿下?”
“不要命了!大白日提这个!小殿下刚去的那会儿,各司各宫还勒令不许非议的。尚药局筠儿的姐姐如何丢的性命?不就是因为在小县主那儿多了几句嘴么!”
“诡异就诡异在此呢,当时县主痛闻丧讯,一连半月都出不了门的。而今快到年底,县主她又病倒了,没头没绪的,听说连太医院院判都诊不出是病在了哪儿。”
“列位,我才来没多少时日,不知你们说的县主是谁?宗室内县主可不多了去了。莫不是太后宫里姓元的那一位小主子?”
“不是她还能有谁?那是从前怀靖长公主的小女儿,且她也并不姓元,是姓陆的!她幼时陆家犯了事,父母亲故一概不在了,太后怜惜这么个外孙女,这才接来养着。”
“其实要我说,哪有那么多怪力乱神。雪早下了几日是今年冷得快。县主病了是她从前和四皇子最要好,又是小孩心性,这快到年关怎么能不挂念呢?”
“就是就是,你们平日就爱瞎揣测。别的不论,当日四殿下去了,阖宫上下,连他亲娘全美人都算上,可有比咱们县主更难过的?那小祖宗快把我们慈庆宫闹得翻过天了!”
众人言语正欢,骤而天际一声闷哄。
本就阴沉着面目的天公似乎是听见这些闲言碎语,脸色更加不好看起来。宫人们见雷响,只好心虚地四散了去。
此时的宫城长街一派寂静,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场大雪的来临。
然而,慈庆宫内的情景却是焦灼紧张更甚。
几位太医带人含首疾行,掌事女官在门前不安踱着步,见了他们忙说:“诸位大人,事出突然,我们县主好端端地突发高烧了,请进殿详探吧。”
偏殿内,皇太后抚着榻上女孩儿滚烫的小脸,神色凝重。太医们入殿请安也只是挥一挥手,道:“你们几位的医术哀家是信得过的。只是县主年轻体弱,诊病用药多斟酌着就是了。”
太医们都俯首称是,女官锦应上前说道:“此刻几位大人都到了,宫人们也都随时候着。还是让奴婢先扶太后娘娘歇着去吧。云涟。”
“是。”名叫云涟的宫娥上前与太医们说,“大人们请近前诊治吧,县主的病情一概问奴婢就是。”
太后由锦应扶起,徐行几步。众人恭送着,却听一年轻医官出言:“太后娘娘。”
太后眼神向一侧俯了俯,那医官继续道:“太后娘娘气色不佳,微臣斗胆,请太后挂心县主殿下之余,稍后也允准几位大人为您凤体请脉。”
太后颔一颔首,徐步而去。
榻上的女孩微微睁眼,恍惚间瞥见那个正离开着的熟悉的身影,含混唤了一声“外祖……”然而声若游丝,无人注意到。
这样的场景,十岁的女孩却并不以为是自己病中恍惚所见。
她眼前上一幕的情境还是照进天牢的微弱光线。
娘亲、外祖母、翎哥哥,还有当年初见她时腼腆的阿衡……
透过那缕光,陆元辛在浮现着这些面孔的幻象之中,逐渐失却了五感。
再次有知觉时,她艰难撑开视线。
眼前仍有一片光,却渐渐聚焦成一室灯火,再不像牢内冰冷的光线一样那么吝啬。
那是……外祖母的身影。
外祖母,元辛儿对不起你……
通体如同被炙烧一般。她的意识很快又混沌起来。
十岁的陆元辛不舍地听凭双眼合上,仍沉沉睡了去。
太后走出殿门,对此浑而不知。
女官锦应在旁低声道:“皇后娘娘在正殿候了有一会子了。”
太后不禁冷笑:“这是得了便宜还找哀家卖巧来了。”
自己这小外孙女病得突然,别人不晓得,太后是实实在在知道事从何起的。
是那日清晨,元辛儿要去千鲤池边拾取残荷上的新霜,正撞见池内溺死的女尸。
小小的孩儿如何受得住这惊,立时就跌坐大叫着,所幸侍从都在近处,忙带了她回慈庆宫来,秘密稟报了锦应,太后这才知晓。
从那后的几日,陆元辛如同丢了魂一般,时常夜不成眠,茶饭不思,一连病倒了。到这两日刚见些好转,立刻又高烧了起来。让人如何不忧心。
慈庆宫正殿之内,女人正襟危坐着,头发只用凤凰衔珠步摇绾了发髻,缀以烟青翡翠头面,衣着淡青色连枝藏金云纹长裙,好不清雅。
外头的雪花正扑簌簌地飘落,女人轻咳了两声,一旁的侍女道:“娘娘这样的大寒天还要外出,若陛下瞧见您咳疾还不见好,又要动气了。”
女人刚欲开口,便见锦应走来行礼道:“启稟皇后娘娘,太后瞧过了县主,此刻正于佛前上香呢,请您过去说话。”
皇后笑着点点头,又问:“小县主此刻好些了么?”
锦应摇摇头,答道:“太医已经过来诊治了。太后娘娘知道您挂念,说做长辈的心意到了则可,过了县主的病气就不好了。”
“问墨。”皇后起身,吩咐着身旁侍女,“稍后你到县主殿内瞧瞧,只是切莫打搅了太医们诊治。”
侍女问墨领命,皇后便随锦应步入内殿,一处雅致的静室。
皇太后正跪坐香案前,闭眼祈告。
“不过小孩家着了些风寒,难为皇后冷天里跑一趟。”太后道。
侍从们行了礼自去。皇后请过安,亦执着裙跪于其后,低头合十。
“论亲伦,县主是怀靖妹妹的孩子,尚且要唤陛下一句舅父。儿臣来看望也是理该。”
太后笑了笑:“宫人说的对,你一向身子弱,这时节还是保养为宜。皇帝在意中宫,还是更望着你养好身子,为我朝诞下嫡子的。”语罢将要起身,皇后先行站立,上前扶起。
二人落座,皇后言道:“绵延子嗣,是儿臣分内之责,也一向是心中所望,何况……儿臣倒想偷闲颐养,也非易事的。这些日子料理一桩公案,犯了难,正想来求教母后呢。”
太后却并未依着她的话问下去,而说:“哀家这炷香,你道是祈祷与谁的?”
“自然是祈愿县主早日康复。”皇后答。
“错了 。”太后摇着头,“是给我两个孙儿的。”
皇后微微一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