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年的夏暑姗姗来迟，六月中，花香浓郁，鸟语声声。祭祀大典过后的那段骚动早已无人记得，偶尔提起来也只觉得那女子攀龙附凤，妄想入了东宫。我听人提起的时候，正在院里的榕树下乘凉，薄香为我打扇。
“太子真的轻薄她了？”我躺在椅子上吃着冰皮绿豆糕，这个结论真是太匪夷所思了，李明玉这个人，霸道是霸道了点，总不至于去强抢一个民女吧，再说了，以他的为人和地位，需要抢吗？只要一个眼神，官家女子那个不是铆足了劲儿往上爬。从前担心那个老父女的我，现在居然有点担心李明玉了。
打听此事的人是张娴姝安排的，我不得不佩服她家人脉关系非同一般啊。
“怎么处罚的太子？”
“禁足半月，罚奉三个月，抄写经书静心悟佛，剔除污骨。”
啧啧啧，我就说老皇帝怎么可能重罚，半个月过去了刚好可以起驾赶往东华山千叠泉避暑度假去，能耽误什么？刚刚的同情快点让狗叼了去吧。
说起千叠泉，那可真是一处好地方，高山仰止，绿水长流，一环山来一叠泉，青石小路鱼乱窜。前些年贺敬去的时候，邀约哥哥一同前往，我和张娴姝也跟了去，扑蝶抓鱼好不快活。
今年嘛……
我得直觉告诉我，我可能还会去。
去之前皇后宴请宾客，大元朝青年才俊、淑女佳人六品以上全在列。这个就很有问题啊，你儿子还在禁足，大张旗鼓的开赏花会，会不会有点受刺激啊。
宴会在下午，那天我和张娴姝还有小乔一起去了百花宴，我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场合，就像月老牵红线一样，整个场面就是绿豆看王八，对眼。
其他不用提，最近国公府去多了，看贺敬和贺澜都觉得是自己人，礼都行的不标准了。当然他俩也不在乎，各自笑笑就走了，其中也少不了贺敬的一番嘲笑。因为男女宴席分为左右，待皇后指令方可左右以花为题，进行交流。
“哟，我当时谁呢，一个四品大员的女儿，都瞧不起国公府的公子爷了？”听听这语气，这欠揍的成分比贺敬都出色。国公府的死对头太傅府里的孙小姐沈世芳，别说没提起过她，这种人我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怂一点。毕竟位高权重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是啊，不要以为对表哥好就不顾尊卑，他再对你好也是一个傻子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陈素素，你好歹与七皇子为表亲，他再如何也是皇天贵子，由不得你议论，这隔墙有耳的说话可要留神了。”我本来想闷头躲过沈世芳的讥讽，可她身后的陈素素，却出口不逊，别人也就算了，李献词母亲淑妃和中书令陈伯录同胞血缘，她怎能对自己的亲表哥这般态度！
“哼，你有这打抱不平的心情，还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们，这京城贵女的，你左右看看，有谁搭理你的。”她说的不错，我因与国公府走势亲近，太傅一党的闺阁密友皆排斥我，孤立我，可那有什么关系，一群附言趋势、溜须拍马的人，有什么值得结交的。
“她们搭不搭理我是她们的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也少不了我身上的几块肉。”
“是啊，毕竟马屁精这个修行，不是谁人都可以炼成的。”张娴姝翻手打量着指甲，神色有些不满“古人都说万物皆修行，这妖精千万见不到，独独瞧见马屁精，真是难得。”
“娴姝这话不可多说，妖精修成皆有人家的造化，我们想修，根骨资历也不行啊。”小乔捏着帕子掩面叹息“难得啊难得。”
“你、你们！”陈素素指着我们三人愤恨不已，涨红的一张脸就差头顶冒烟了。
“我、我们？怎么了？还让你爹弹劾去啊，三个四品大员的女儿欺负你了，好委屈啊。”张娴姝捂着心口一副怕怕的表情。
“是啊，毕竟中书令大人最近悠闲得紧，找点事做也是应该的。”她们二人一唱一和，气的陈素素火冒三丈。这人就是这样，明明是说也说不过，气性大，偏偏还爱往枪口上撞，你说怪不怪。
“素素，你父亲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小门小户的再怎么嚣张，也只能支棱着翅膀拍打两下，过过瘾罢了。”沈世芳从来都不削与我们同流合污，自诩大家闺秀的风范，皇亲贵胄才是她的归宿，毕竟当朝皇后沈盈君，是她的亲姑姑啊。
陈素素冲着我们一甩衣“说的也是，人为浮游，我为九星，怎能相提并论。”
“任由她占几句风头，这个皇城里是谁的天下，你还不清楚吗？”沈世芳看着我，神色自若“逞一时口舌之快，惹下了祸根，这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陈素素看着我直冷笑，那眼神像是看到我有什么下场一样“也是，趁着能说就多说两句吧，当作乌鸦聒噪，不能说的时候我还怕会想的慌。”
“让你挂念着可真是我的荣幸”
我三人望着她们趾高气扬的身影疑惑不已“真把自己当成九天仙女儿了，谁给她们的勇气和信心。”我耸耸肩膀，还能是谁，权力呗。没有开始我已经察觉今日必定热闹非凡。
“刚刚沈世芳什么意思，怎么觉得要对付你，我有点担心。”张娴姝皱着眉头，她最烦的就是这些背地里玩阴招的把戏，看又看不出来，猜又猜不到。
“贺小公子今日也来了，雪儿最好待在他身边，以他的骄纵作为，谁敢动你。”
小乔这话说的在理，可我一个女儿家的，要以什么理由待在男人堆里呢？
“贺敬好就好在天不怕地不怕，能资源利用还是要利用的。”张娴姝拍着我的肩膀先走一步。
“是啊，白给的靠山，别丢了。”
我还能说什么……
百花宴在皇城后方，跨过御桥，满园的花儿争奇斗艳，一如我身边这群人一样。什么胭脂味，花粉味儿，熏香味儿等等等等，夏风都吹不散。
待到卯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了，说什么凤体欠安，让我们各自安排，玩的开心就好，不要拘谨。这会儿还有些暑气难消，衣着穿的又正式，实在太热了。
一路走来就剩我自己了，不用想重色轻友的张娴姝找我哥去了，且不说我哥醉心文学，好歹也是唐家大公子，怎会没有几个追求者呢？势必要当我嫂嫂的某人，以繁花为由，和我哥在一起诗词歌赋（谈情说爱）吧。
我巡视一圈，发现廉晁也找不到人影了，不出所料应该和小乔在哪个不起眼的地方谈人生哲理（谈情说爱）吧。我左边看看贺敬与贺澜被人团团围住，右边瞧瞧沈世芳二人也是同样，大型宴会要的不就是在世家大族里露个脸缘，只要说上话还愁以后没时间日久生情？
哎……我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找小傻子玩吧，入宫不易，多多珍惜啊。省的陈素素那厮一有时间回来糟蹋我对小傻子的爱心，先走为妙。
百花宴上除了官宦子弟，并未见公主皇子等人，应该各自留在宫中，没有邀约。不然李乐瑶加上沈世芳，真是够我喝一壶的。
这次我很明智的叫了个宫人领路，去往玉华殿。我去过好几次，奈何记性不好，总记不住路，这皇城太大了，走哪儿都觉得十分相似，我肉眼凡胎难以辨别。
走着走着，我发现有些不对劲，去玉华殿的路上，不会路过荷塘，也没有这一片的破败景象。我突然想起来李明玉册封太子时，被困冷宫的小傻子，这是皇宫，一个让你死生不明的地方，我怎么忘了呢。
我扭头想告诉薄香，让她先跑，谁知背后空荡荡。莫非薄香她……
“得罪了！”没等我回头，一个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两眼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全身被绑了起来，口不能言。眼睛也被蒙住，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身旁有没有人，索性还能坐起身，奋力挣扎了好久，都没听到有人怒喊与责骂，我想这个房间里应该就只有我自己。
我嘴巴并没有堵住，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话，这人掳走我又不伤害我，我细想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女儿家的心思，想要给我个教训，让我日后好做人。
另一种就难说……我聆听四周寂静无声，回想之前路过的情景，怕是地处偏僻，往日里也无人问津吧。我心跳的很快，试图深呼吸来缓解这种情绪。
我想到告御状的父女，李明玉的禁足，夏日里的百花宴。
又想到五月初五的李献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皇卫队，也可能是别人第一次认识到他的威胁力。把我绑来，又无人看守，为的不就是有人发现我，来个敲山震虎，告诉别人这个皇城里，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这深墙里的诡谲复杂，我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我娘总让我学着大度，莫要无端惹起纷争，因为这个世道，王法为大，何为王法？坐在金顶红墙里的人，才是真正的王法。
想明白了这些，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只是暂时的失明让我对这一片黑暗有种恐惧。我有些想贺敬，以往这个时候，他总会从房梁上跳下来，轻蔑的笑着说“看吧，我不看着你，那些坏人怎么害了你都不知道。”从小到大，连我哥哥都不曾时时刻刻盯着我，可他却会，虽然大多数为了嘲讽我，我也认了，谁让人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爷呢。
就在一阵胡思乱想中，我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串焦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快快，告诉太子爷，人在西宁宫找到了。”
“唐家姑娘多有得罪，小的为您松绑。”那人为我去了束缚，我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周围的一切黑乎乎的，竟连一盏明灯都不曾有。我借着小太监提来的宫灯打量四周，这里可真破败，石砖缝里长满了细草，缝隙里爬着幽幽蜒虫，屋角房梁上硕大的蜘蛛网似八卦图腾一样，正对着我。我心想这人还挺照顾我，把眼睛给我蒙上，我要是这样待一刻钟，都能吓死！
小太监点了一下我的周肩某处穴位，说了句多有得罪，我只觉得痛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发现居然能说话了，这是什么神仙操作，点穴神功嘛？
“你们是太子的人？”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听到了，真没想到，我以为最先找到我的，不是贺敬，也会是李献词。
“太子爷在东宫禁足，不能亲自到场，唐姑娘莫恼，小的备了软塌轿子，载着您去。”这人对我颇为尊敬，按理说你是太子的人不应该目中无人吗？
我说天色已晚，宫门莫要上了锁，赶紧出去吧。几人不言不语，只对着我笑，我还十分欣慰夸赞，宫里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只埋头办事，不刨根问底。坐上轿子我就后悔了，这不是出宫的路，这是去东宫啊。
我看了看天边的弯月，泄了气。张娴姝她们走了，贺敬也走了，哥哥回家没有带娘一块来寻找我的去向，这一切都很不正常。不正常的原因大概是有人说，我被谁请去喝茶聊天了吧。而这个不被人询问的人，极有可能是皇后娘娘……你说所有人都觉得我安然无事并且与尊贵的皇后座谈，谁人不觉得荣耀！谁人还会去找我！找死吗？
一时间心情低落，虫鸣声此起彼伏，那个开始的荷塘与我擦肩而过，简陋的亭子里放了一盏明灯，昏暗的烛光照的小亭在这晚夜里，格外幽冷。
“这半夜三更的，我去东宫不合适吧。”我支着下巴对这小太监苦诉“我黄花未嫁，无婚配，就这样入了东宫，别人会怎么看我啊，万一没人像我求婚，这辈子不就老死家中了嘛。”
“姑娘性情开朗，长相甜美，定会有人喜欢。”小太监笑嘻嘻的夸着我，我却半分都不欢喜。
“你能不能和太子说说？我们不进门，就在门口说两句，然后出宫回家？”各找各妈。
小太监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太子何等高贵，从来都是他人眼巴巴的跟在太子身后，能不能等到太子开尊口还不一定呢，这位姑奶奶竟然想让太子去宫门前等她说话？
“小的自会告知太子。”
我拍了拍胸脯，能这样最好了，贞洁情操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心人捕风捉影的乱说话就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