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遮子一路随着城主府的小厮,终于找到了躲在府中高阁顶楼里喝得烂醉的仇裘。
城主府的摘星阁是整个白帝城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阁楼顶层的瞭台白日里可尽览白帝城之景,夜里可仰望整片星空瀚海。
而这平日里邀文人赏风月的高雅之所,此时却一片狼藉。
造价昂贵的白玉杯盏被摔碎在地,洒得一地都是酒渍。仇裘瘫软地倚着柱子,拿起案几上的白玉酒壶狂饮,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溢出的酒液浸湿了衣襟。
看着昔日里不可一世的好友如今失魂落魄的颓废模样,南遮子长叹了口气:“仇兄,何苦如此?”
“你来了。”醉态微醺的仇裘看清了来人后,仿佛没有听到南遮子的话般,将案几上的另一壶酒递向他,“先别说教我,来,陪我喝上几杯。”
仇裘的眼睛泛着红,有些许湿润,也不知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是什么。
一向对饮酒十分节制的南遮子与仇裘对视了片刻后,竟接过仇裘递来的酒壶倒了一杯饮下:“不过是为了一个男子,你堂堂白帝城少城主,一幅心碎欲泣的模样像什么样子。”
瞥了南遮子一眼,仇裘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泄气般地摔在地上,疯狂病态地笑了起来:“南遮,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梧霜被迫雌伏浑身颤栗的身姿有多美妙,不知道他清冷高高在上的壳子下的恶劣浪荡,他心如蛇蝎又天生让人疯狂着迷,他这种祸水也天生该被人暴虐地对待。
我根本压抑不住内心疯长的黑暗**——我想要他,想永远锁住他,想彻底占有他,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我看你这幅痴迷的模样,怕是为搏美人一笑将白帝城拱手奉上的事也做的出来。”指腹在白玉酒壶的纹路上轻轻摩挲,看不清眸色的南遮子似乎半开玩笑地说。
“我真的甘愿溺死在他那摄人心魂的绝世笑颜中,他随随便便撩拨的一句话就能让我为之疯狂。只要能得到他,我愿意捧上我的一切。”听到南遮子的话,仇裘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般,痴痴地笑了起来。
与梧霜在听玑阁初结识时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
“梧霜公子,在下白帝城少城主仇裘,幸会。”看向身前这位对他的画作起了几分兴致的公子,仇裘压不住与其结交的念头。
“球球?这名字好可爱啊。”梧霜敛眸轻笑着,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温润的灵动。
如同覆于傲雪寒梅上的冰霜消融了般,散出惑人的幽香。
只那一瞬,便心魂俱醉。
是第一次有人觉得他的名字可爱,他的名和姓都与“求”字同音,念出来总有种让人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仇裘大概是从那一刻开始,便彻底沦陷了。
从回忆中回神的仇裘拿起案几上另一壶酒与南遮子碰了碰杯,他眼神幽暗地说:“南遮兄,要不要和我一起沉陷进这片泥泽?”
“我可不好男色,也不甚喜风尘之事。你知道的,我只痴迷权术,这世间也只有玩弄权术的那种快意能让我动容。”想到梧霜那张为之惊艳的绝世容颜,南遮子闭了闭眼晴。
“梧霜的才谋不在你之下,你喜于玩弄权术,他善于玩弄人心,我便是心甘情愿的被他玩弄了个明白。”仇裘苦笑,他想激起南遮子的**,“你可以引他入朝堂中成长,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困在身边折辱,这种美妙的快意也不能让你动容?”
仇裘压制不住那个蛊惑人心的妖孽,与梧霜的对弈他输得彻底,仇裘想利用南遮子联手给予梧霜重击,折断梧霜的羽翼,锁在他精心打造的金笼里。
正巧他也不爽看到南遮子一幅正人君子的作派,南遮子可不是圣贤,他们玩弄权术的人啊,心都脏。
和他这种疯子一起沦陷吧,共坠罪欲的绝崖,他仇裘到想看看,从来淡定自若运筹帷幄的南遮子红了眼的样子。
毕竟这伤情悲爱的可怜人儿,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做呢。
仇裘看到南遮子习惯性摩挲酒壶的动作微僵后,面上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壶示意:“南遮兄,来,我们干了这壶酒。”
……
梧霜的府邸离南城最热闹的亭间并不远,就在洛水上游旁一处颇为幽僻的枫林里。
通向林中的曲径是一条青石路,微风吹落下几片枫树初生的嫩绿的新叶,阳光从枫树枝桠的缝隙间投下一地斑驳的碎影。
“比起满城娇艳的繁花,此地倒显得甚是清雅。闹中取静,梧霜公子真是好雅性啊。”郁呈忍不住感叹。
“枫林在万物枯竭的秋日里,会有不一样的景象,我很喜欢。”梧霜神色温和,淡淡地回道,“此地很少有客人,冷清了些,诸位勿怪。”
“公子这说的哪里的话,能做梧霜公子的客人是我等的荣幸。”郁呈走在梧霜的侧后方,看着梧霜的背影,心神都被牵住了般。
有梧霜帮忙去寻慕三小姐,几人的心神都安定不少,这前往梧霜府邸稍憩等待折萧带回消息的路上,谢必安和慕挽之面上的忧虑都消了几分。
有幸受邀和梧霜并肩走的慕挽之一直表现得很优雅矜持,一路上只有这郁呈想尽办法在找梧霜搭话。郁呈搭话很有技巧,并不让人尴尬,但谢必安却莫明觉得他很聒噪。
心烦意乱的谢必安望着梧霜的背影,神思游离。
回到府邸后,梧霜第一时间向身旁候着的仆役吩咐道:“阿一,带谢公子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神游的思绪被梧霜的声音唤回,一直窘迫地将手藏在袖中的谢必安看向梧霜,内心有些动容:“多谢梧霜公子。”
“谢公子不必客气。”梧霜神色温和,礼貌得让人心生距离。
“这位公子,您随我来吧。”阿一道。
见谢必安被阿一领了去,梧霜带慕挽之和郁呈往□□院走去。
庭院中的池塘里有许多锦锂,池中种了些莲蓬,到夏天估计能看到半池盛开的莲花。院中有几株年岁很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撑起了一片碧色树荫。树荫下是一座小亭子,此时已有仆人在那里备好茶水。
看到最大的那株梧桐树上有一抹惹人生疑的落白,慕挽之有些疑惑地说:“这几日夜里寒气还有些重,那梧桐树上的白色,可是尚未消融的霜露?”
“挽之小姐这话,家兄也曾说过。”听到慕挽之的话,梧霜不由得轻笑了起来,“那是一只喜欢栖息于梧桐的白鸾。”
梧霜笑起来的样子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那双眼晴的眸光如同绽放开来的璀璨星辰,恍了慕挽之和郁呈的眼。
好半晌两人才缓过神来,郁呈接过话说:“早些年邻国曾向皇上进献过一只青鸾,但想尽了办法那鸾凤在宫中就是不吃不喝,没过多久便死了。这鸾鸟生性骄贵桀骜,宁死都不做囚宠,没想到梧霜公子府邸竟豢养了一只,还养得如此好。”
“郁公子误会了,梧霜没有降龙伏凤的本事,这等灵物也并不适合豢养。它大抵是喜欢这儿吧,算是我院中唯数不多的常客了。”梧霜领着二人在亭中歇下,做了个请茶的动作。
“说来,那曾进献鸾凤的西擎国使臣明日与东岚国来使在亭间设了花宴,邀我大幽诸官进赏。”慕挽之雅然落座,“近日已有许多京都官使来了白帝城。”
郁呈微微挑眉:“外朝来使,自主在梧霜公子的地盘作东设宴?他们好大的脸面。”
“此事,我知晓些许。”梧霜神色无惊,“白帝是仇家的白帝,他们与少城主知会过了,城主府的决定我自然无辖推拒。”
郁呈挽袖饮茶的动作微顿:“公子前些日子与少城主生了嫌隙,便是因为此事?”
梧霜眼睫微垂,淡笑道:“那倒不是,仇裘与我无甚交情,又何来嫌隙一说。”
几人谈聊的间隙,谢必安已更好衣随阿一来到庭院。
他行如带风,三人皆侧目。
谢必安褪下原本过分华贵的锦衣,这身素白绣着银色暗纹的长衣倒让他褪了几分稚气,颇显几分飒爽的英姿。
“谢小公子生得真好看,而且骨子间有股不容于凡俗的贵气。”梧霜目光落在谢必安身上,带着几分赞许地说了一句。
听到梧霜此番夸赞的话,原本骄矜的小公子一时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衣袖,面色泛着微微的红晕:“谢……谢谢。”
慕挽之觉得今日的谢必安有些异样,看着他面色微红的脸,突然起了打趣的心思:“谢小公子怎么在梧霜公子面前如此紧张?……像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谢必安跟被火点着了似的,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蔓延到耳根,他慌忙岔开话题:“你们万才在聊什么?”
“在聊明日南城的花宴。”梧霜温和地接过他的话,“两国使节在南城百花阁设宴筵,东岚来的是太子姜谨之,届时我大幽的太子殿下也会出席,于此地会见四国来使。”
“太子殿下……?”谢必安呼吸微窒,在异样过甚前,抢言遮掩道,“那个……写下那首《拂镜雪》的东岚太子?”
梧霜平静道:“不止,东岚姜谨之,西擎乌暮雪,大幽南遮子,北越薄念初,以及凤鸾凰瑾——我雍幽五国齐名的大天骄,都会于明日南城的花宴聚首。”
慕挽之微微吃惊:“凤鸾国的大皇女殿下也来此了么?早年便是因西擎进献凤鸾国鸟于大幽,我们两国不睦已有许久了。”
“凤鸾国的大皇女殿下如今与东岚太子定有联姻婚契,东岚又与大幽交好,凤鸾许是有意同大幽和解。”郁呈叹惋,“只可惜那北越国薄上卿,本应是我大幽天骄,却入北越为相。”
谢必安却道:“是我大幽薄待淮安城薄家,那本应是与白帝仇家一样繁盛的大世家,如今却人脉凋零的只余薄念初一位孤子。”
八卦所知不少的郁呈谨慎地问:“可我听闻,他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鬼魅所出,弃婴于塔。”谢必安低头抿了口茶。
郁呈被这句话震懵了一瞬,而后才如常应承:“这些辛秘传闻,谢小公子竟也知晓,真是闻识渊博。”
“薄家双子,命格皆凶恶单薄。”梧霜此番评叹了一句。
音落,那只栖于梧桐的白鸾突然动了,它振翅高飞于府邸之上,华美的羽翼近乎蔽日。
“这是?”抬头的慕挽之被眼前之景恍住心神。
“它要走了,在同我们告别。”梧霜站起身,走出茶亭,朝那盘旋于空的白鸾伸出手。
高傲的鸾鸟俯飞低下颅颈,用洁白柔软的冠羽亲昵地蹭过梧霜的手心,而后它冲天空一声清悦的啼鸣,向着东面远飞而去。
这一刻,迎着光的梧霜像号令神鸟的仙人。
“……这也,太震撼了。”谢必安已经不知道今日是第几次被冲击心神。
“它会去哪里呢?”慕挽之单纯地问。
“幽岚谷,云涧处。”梧霜回道。
“也只有那仙人谷能孕养出这般灵鸟了。”郁呈最先稳下心神。
梧霜回首看了他一眼,笑意浅淡:“雍幽虽受神木庇护,灵泽万物,但家兄早年曾说,整个九幽都已经没有仙人了。”
郁呈在刹那间的失防中屏息了一瞬,话语才接上思绪:“九幽?雍幽之外是什么样的世界?”
“外面早已是烽火四起的乱世了,神木之洲算是九幽唯一的净土。”梧霜明显无意过多探究界外秘闻,将话锋引回来,“但雍幽,如今也太平不了多久。”
“此话何解?”谢必安微微蹙眉,心中不宁。
郁呈沉吟片刻,审度时势后接话道:“凤鸾与东岚联姻,西擎必会同北越结盟,无论哪一方打起来,大幽局势都并不乐观。”
“可西擎和北越都是弱国。”慕挽之蹙眉。
“若是国力仅弱三分,就将其视为毫无威胁的弱国,那大幽危矣。”谢必安眸光闪烁。
梧霜看了眼谢必安,眼中有些许欣赏。
郁呈突然道:“梧霜公子今日邀我等于府中一叙,另有其意吧?”
“嗯。”梧霜展颜一笑,“明日花宴我不便出席,但西擎此次进献的不是往年那些鲛人鸾凤,而是一名筮族祭司……”
“筮族祭司?”慕挽之疑惑,“据闻筮族之人都容貌无双,西擎这是送美人来了?可筮族浑身上下都是蛊毒,有谁敢碰呢?”
郁呈和谢必安都望向梧霜,静待他说下去。
“他是乌暮雪的族弟,乌黎之。”梧霜睫羽微敛,“我想要他。”
三人当然不会觉得梧霜是好美色,筮族祭司的美貌可无人消受得起,但他们心中仍有不解。
郁呈半推测地询道:“原来是乌家人,乌家一脉双子,夺位失败的那个会被家主随意处置,但折辱至此属实是少见……梧霜公子是惜乌黎之才情怜他受辱,有意赎下他吗?”
“既然会被进献给大幽,乌黎之身上自有不凡的价值。”谢必安道,“我听闻他是唯一一个被丢进万蛊窟还活着爬出来了的人。”
“他身上的巫血,能抑百毒。”
“确实如此。”梧霜面色仔细看时能发现有几分病态的苍白,“我身子自幼时便被一味慢性毒素蚕食,如今已快到了压制不住的程度,家兄说,或许能用乌黎之的血引入药试试。”
“当然,若能赎下他,我自不会薄待他。”
三人面色凝重了两分,慕挽之是最先开口应承的:“公子需要我们怎么做?”
“只需要向太子殿下讨个人情,三位都是能在席上说得上话的人,若少城主不在场,三位可以言明是替我讨要,梧霜会以同等价值的珍宝回赠太子与三位。”梧霜向慕挽之微微欠身施礼。
谢必安扶住了欠身的梧霜:“即使关乎公子性命之事,我等自当不会推辞。”
此际一道墨影如劲风掠过,回来的折箫在亭外躬身复命:“公子,属下在渡口的一间船坊里找到了慕三小姐,慕三小姐暂时无碍,但那名蒙面黑纱女子实在可疑。”
托腮jpg. 看着这两章四年前的旧稿,又喜欢又总觉得差点子味道,先放着吧,无聊添了点雍幽半真半假的八卦秘闻。
这篇是雍幽五国·大幽篇,写的话档期应该会排得很晚,大概率要在东岚篇那本太子的水仙文之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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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庭间落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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