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过后的第三天深夜,叶行远终于睁开眼。
皇帝得知消息后,立刻从床上爬起来随意裹了外袍就往安置叶行远的宫殿走去。
“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皇帝一见到他便走到床边,关切的问。
叶行远浑身使不上力气,还是在晋良的搀扶下才勉强坐起身子,虚弱地说:“多谢陛下关心,我觉得自己暂时还死不了。”
皇帝笑道:“哈哈哈哈!好!你可不能死,你想来强壮如牛,战场上那么多人都撂不倒你,朕想你也不会被那一星半点的毒药夺了性命。好,好!你大难不死,是我东安的福分!”
叶行远知道这是皇帝在安慰自己,做皇帝能到这个份上,他心里也十分感动。史书上多的是害怕贤士能臣功高盖主的君王,可眼前的皇帝却不一样,他看得透每一个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真诚地对待每一个值得的臣子。
故而,东安才能在他继位后的短短几年时间再创新的繁荣盛世。
“对了,敢问陛下,那些南麓使臣眼下如何?”
皇帝收敛了笑容,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那个陈多明害你至此,朕也不同他们客气,和平协定里再加三座城池。那些个软骨头各个怕得要死,生怕朕要他们给你偿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叶行远感叹:“我遭此祸能换来三座城池,想来是不亏的,要真是打下来,也不知道要牺牲掉多少将士的性命。”
说话间,御医端来刚熬好的药:“陛下,将军该喝药了。”
皇帝点点头,往后推了一个身位,好让晋良把药碗端来。
在喝药这方面,叶行远向来痛快,再苦再难喝的药汁,他也能不皱眉头地饮下。
如此,他像往常一样伸手想要端起药碗,可今日不知怎的,这药碗似有千斤重,他用力到额间青筋暴起都无法稳稳地端起药碗。
皇帝见状,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叶行远苦笑:“陛下见笑了,臣......端不动这药碗。”
“怎会如此?!”皇帝大惊,伸手端起那碗药,和平日里普通的茶汤一般重量,甚至是三四岁的孩子都能端起的东西,可眼前的战神大将军却根本端不起。
皇帝大吼:“御医!御医呢!快过来看看!”
在殿外候着的老御医连忙一路小跑进到殿内。
“你快给将军看看他的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连汤药都端不起了!”皇帝严厉地吩咐。
老御医怎敢怠慢,赶紧上前为叶行远查看。不过是几个瞬息的功夫,老御医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你这是怎么了?你看出什么来了?快说话!”皇帝在一旁急的问话都破了音。
御医也是满头大汗,回答道:“回......回陛下,我,我从未见过像将军这样年富力强的人有......有如耄耋老人一般的脉象啊!”
皇帝吃惊地看向叶行远,而后者却神色坦然。
叶行远虚弱地开口:“难怪我今日醒来,总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甚至内运调息也做不到。麻烦王御医如实相告,我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
“将军,不瞒你说,方才我为你把脉的时候已经探过,你体内已经没有一丝内息,甚至连血脉运转都很勉强,按照......按照话本子里说的,应该是内力尽失。”
叶行远苦笑一声,接着问:“那再劳烦王御医看看我的腿可有异样。我方才用力想要动动我的腿,可我的腿也没有一点反应。”
“什么?竟有此事!”王御医大惊,赶忙让自己的药童拿金针过来。
王御医先是用手用力敲击叶行远膝盖下方,竟然没有一点反应。他又用金针去刺他的涌泉穴、独阴穴和里内庭穴,想要刺激他腿上的经络运行。
可叶行远的腿依旧没有一点反应,好像两条长长的软枕耷拉在床边。
“怎会如此?!”皇帝问。
“许是......许是因为将军平日里身强体壮,这绝命散虽然没能要了将军的命,但却让将军......呃......浑身经络血脉运行崩溃,再难像往常一样.......难像往常一样......”王御医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能够委婉的说这件事了。
这叶行远如今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连路都走不了,多好些心神都会让他心悸气喘,除了剩一条命,就等同于一个废人。
王御医一把年纪,此刻面露难色,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一起,活像一块陈年老抹布。
皇帝皱眉,问:“你别给朕露出这副表情,你且告诉朕,怎么医治?”
“这......我得和其他几位御医一起商议才好做出判断。”
“行,你快去!朕还是那句话,治不好叶将军,我要你们御医署陪葬!”
王御医赶紧应下,一溜小跑出了寝殿。
“陛下如今怎得说出这样的话?”叶行远轻笑。
皇帝见叶行远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展露出什么过分的情绪,便坐在床边,一脸无奈地说:“还不是皇后整日爱看些奇怪的话本子,什么《霸道君王狠狠宠》,还找了几个宫女和内侍把这些话本子演出来,让朕一起看,朕能有什么办法!”
“陛下和娘娘伉俪情深,着实令人羡慕。”
皇帝瞥了他一眼,想要和他说许南清受伤一事,但又担心叶行远的身体吃不消,思来想去欲言又止,一会张嘴一会闭嘴,模样好生别扭。
“陛下是否有话要同我说?”叶行远看出他的纠结,直截了当地问。
皇帝叹了口气,说:“前两日岳姗拿着那块特制的令牌来找朕,说是......说是你安置在别院的那位出了状况,朕派了三位御医前去诊治。”
听到阿清出事,叶行远神情倏然一变,方才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此刻惨白的脸上满是焦急。
“她怎么了?”叶行远问。
“废太子的玉嫔,偷偷跑去别院找到许南清,不知说了什么让许南清直接昏厥过去,耳朵和眼睛都出了血。玉嫔还刺伤了阮柠,若非你府里的护卫拦着,阮柠怕是连命都没了。”
叶行远当下大脑一片空白,除了灵药谷谷主所说的话以外,其他一概听不见。
“轻则如同今日这般,重则七窍流血而亡。”
叶行远当即调动浑身的力气想要下床,他要去别院,他要陪在他的阿清身边。
可他哪里有力气呢?他人都没有顺利下床,身子一斜连着被子就一起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手脚别扭地在地上爬行,或者说是,蠕动。
一旁的晋良赶忙上前扶起他:“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
“快......送我去别院......快!”
“送你去有什么用?你是御医吗?”皇帝也不满意他如此胡闹,起身喝斥。
“陛下,我求求你......求你.......让我去陪着她,我不能骗她,我要陪在她身边。”
想来铁骨铮铮的战神大将军此刻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向皇帝哀求着。
皇帝从未见过这样的叶行远,他眼里有的不仅仅是痛苦,更有深深的恐惧。
皇帝蹲下身,问:“朕已经派御医去给她看了,她性命暂且无忧,你为何还要如此?”
“我不能,不能再一次,在她痛苦的时候不在她身边了。直到这次自己中了绝命散,才知道这有多疼、有多痛。她呢!她连淋场雨都能病好几天的身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我......”
叶行远说的激动,差点喘不上气,狠狠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
“若不是我愚蠢,怎会让她遭此罪过。若不是我胆怯,怎会不敢直面自己的真心。我不是什么勇敢的大将军,我就是个懦夫,我守不住自己的妻子,也不配拥有她的喜爱。”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她身边。我哪怕,哪怕做她的一条狗,只要她偶尔能够对我笑一笑,让我留在她身边,我就甘之如饴了。”
叶行远情绪激动,说话间又咳出几口鲜血,看得人胆战心惊。
皇帝看的眉心直跳,干脆心烦地摆摆手,丢下一句“朕不管你了,只是你把你这条命给朕留好了就成!”,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
同一时间,阿清也在别院里缓缓睁开眼,此时的她头上扎满了金针,动弹不得。
“姑娘醒了!真是万幸啊!”为她施针的老御医这才停止捻动金针的手,满脸笑意。
先前灵药谷谷主为她封住记忆,却巧妙地避开了承灵穴,这才让他在这危难之际能够力挽狂澜,救下眼前人一命。
阿清转动眼珠,看着眼前的老御医,开口道:“杨爷爷?”
“唉!姑娘这是记起老夫了?”杨御医笑着捋了捋胡子。
杨御医曾是徐老太傅的好友,也曾多次进府里给许老太傅看病,就连许南清小时候一次要命的高热,也是杨御医来给看好的。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杨爷爷,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您!”
此刻杨御医已经为她取下了头顶的金针,她对着熟悉的长者,忍不住同孩童一般放声大哭。
“好孩子好孩子,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疼了,杨爷爷给你开最好的药!”
杨御医拍拍她的手出言安慰着,这是对死去老友唯一的孙女发自肺腑的关怀和照顾。
阿清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努力对着杨御医挤出笑容。
她想起来了,她的曾经,她的新生,全都在脑海里,一件事也没有落下。
她是阿清,也是许南清,对,她本来就叫许南清。
这个名字属于自己,属于那个曾两次付出真心,都换来无尽的伤害的愚蠢之人。
她想离开别院,她不愿再跟这个伤害过他又一直骗他的男人有半点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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