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那日的家宴,许南清和叶行远吃的心不在焉,连平日里许南清最喜欢的蒸螃蟹都没吃几口。
而叶行远呢,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把菜夹到自己碗里便没有再吃,好像今天他这碗里有毒一般,他整个人也充满戒备。
许父和许母没有说什么,依旧维持着场面上的和谐,许严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有太过分,倒是许玉有些按捺不住,若非许南清私底下踢了他几脚,只怕他能当场把桌子掀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不满意摆在了明面上。
叶行远自是知道,但他权当没看见,没必要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置气。
吃完饭天色已晚,叶行远和许南清拜别父母,乘坐马车往回走。
许南清发现叶行远的脸色不太好看,想着或许是许玉在饭桌上的表现令他不痛快,便说道:“将军,我弟弟许玉年纪尚轻,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可能说话没轻没重惹恼了你,还请你莫要同他置气。”
叶行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不耐烦地说:“我同他置什么气,不过少年而已。”
许南清凑近,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像只撒娇的小猫,可爱极了。
“你说不生气了,那你笑一下好不好,你笑一下我就信你没有生气。”
叶行远皱眉,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她信或者不信,可当他低头看见许南清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自觉地便笑了出来。
这一笑可不得了,叶行远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他每每与许南清靠近都在告诫自己莫要步了阮峰的后尘,可她似乎会法术,总能抓住他神思的缝隙轻巧的叩开他的心门,给他柔软的抚摸,让自己稍不留神就陷入温柔。
叶行远的笑意只有一瞬间,很快就变回一张冷脸,甚至比之前还要凶狠。
他一把抓住许南清纤细的手腕,狠狠捏着,质问道:“我问你,你还记得前日在书房我同你说的话吗?”
许南清痛的脸都变形了,一边挣扎一边说:“记......当然记得。将军这是做什么?”
叶行远脸色铁青,丝毫没有注意手上的力道,好像他约凶狠,便越能抵挡她的温柔攻势。
“我看你是阳奉阴违的一把好手,嘴上说着不会将府里的事同你许家人说,背地里事无巨细都要汇报吧?嗯?”
“你......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啊?”委屈和疼痛夹杂,许南清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那你家人怎么会知道成婚那晚我去看了阮柠?这是内院的事,你不说你家人谁会知道?”
听到这一点质问,许南清的眼泪立刻溢出眼眶。原本新婚夜丈夫抛下自己去别的姑娘院子里就已经让她感到耻辱,如今还要被他冤枉,当真是气愤至极。
“我没有!”许南清声音颤抖,努力维持着呼吸,哽咽道:“新婚夜,丈夫去别的女子房中,我被抛下独守空房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我为什么要说出去?我不嫌丢脸吗?”
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泪珠挂在花瓣一般的脸颊上似露珠晶莹,竟生出雨打秋荷的美感,让叶行远不自觉地松开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
但理智让他停住了,那只修长的手最终在空中停了一瞬,缓缓放下。
“行了别哭了,等回府之后你彻查一下你的院子,是谁泄露了出去,你如今是我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若连自己后院下人都管束不好,怎么当家。”
叶行远原本想要安慰她一番,可不知怎么的嘴里说出的话却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许南清更是脸色惨白,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我......我的意思是,若不是你说的就小心一下周围的人,仅......仅此而已。”叶行远想要挽尊一下,可似乎越描越黑。
许南清轻声应了下,然后倔强地仰起脸,问:“那将军不打算同我道歉吗?”
“什么?”
“既然不是我说的,将军错怪了我,不应该同我道歉吗?”
眼泪还挂在脸上,但表情确实认真又坚定,让叶行远也不禁红了脸,不知是羞怯还是羞愧。
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说:“是我错怪了夫人,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要不怎么说陷入爱情的女人最好哄,叶行远不过是说了「夫人」二字,便让许南清方才的委屈和气恼一扫而光,只剩满心甜蜜。
归宁之后连着好些天叶行远都没有再回府,听闻是南边冲突又起,南麓的军队接连进犯周边城镇,是打还是不打,朝廷分成了两派,日日争吵。
叶行远作为主战派,又有战神之名,自然忙得脚不沾地。
许南清也没有闲着,她要查清内院的事是谁说出去的。
舒柳院里,仆从们稀稀拉拉站在一堆,有一搭没有搭地聊着天,言语中大多带着不耐烦,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丫鬟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等着,一言不发。
许南清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看着下面的人眉头紧皱,她看向锦书,问:“不是叫了所有人来吗?怎么才这么几个?其他人是有什么事吗?”
锦书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小姐,我们的人都叫了三回了,好些人都推脱忙,没空来听训话。”
“拿了将军府内宅的对牌了吗?”许南清问。
“拿了,但他们说......他们说只认将军,不认对牌。”
许南清呼出一口浊气,心里虽然有火气可眼下却没有办法发。
她强颜欢笑,说:“咱们舒柳院的人来齐了吗?来齐了就先这样吧!”
锦书点点头,然后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高声道:“都安静些,夫人有话要说。”
只见下首的仆从们充耳不闻,依旧聚在一堆聊着闲话。
鸿雁可没有锦书那么好脾气,她中气十足,张口便骂道:“你们的耳朵是聋了吗?夫人有话要说,你们不噤声听好了还在扯闲天,目中无人的刁仆,将军府就是这等规矩吗?”
鸿雁一通怒骂才让底下的人不情不愿地散开站好,一个二个眼神里都是不屑或者不耐。
许南清强迫自己不在意这些,她站起身,挺直脊背下颌微抬,虽以睥睨之姿态看着下面的人,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被她目光扫视到的人也不自觉低下头,不敢同她对视。
“各位都是将军府的老人了,我初到将军府人生地不熟的,还要靠着各位伺候我日常起居,帮着我料理家事。今日我叫的人不止这么写,但你们能来,我很高兴,眼下站在我眼前的,从今天起每个月工钱多加十文。”
许南清说完笑着看底下人的反应。果不其然,大部分人脸上早没了刚才的不耐烦,个个面带喜色,甚至有人偷偷捂嘴笑了起来。
只有春杏嗤笑一声,讥讽道:“没人听您的就想拿钱收买人心,有本事您同阮姑娘那样以德服人呀!”
许南清面不改色,朗声道:“阮姑娘是客,又是阮副将的妹妹,我自然是同将军一样把阮姑娘当亲妹子看待,好生照料她。你们对她客气有礼也是好的,能撑得起我将军府的门面不叫人看轻了去。”
许南清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驳回去,不仅给春杏河一帮仆从戴了高帽子,又摆出了十足的主人架势。
春杏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板着一张脸生闷气。
“我并非是要拿钱收买你们,我向来奖罚分明,你们今天来了的是听得主家吩咐的,该赏。但像春杏这般以下犯上不尊主家的,当然也该罚。”
许南清言毕又挑眉看着春杏,说道:“扣你两个月工钱以儆效尤,另外,在我的院子里就莫要打扮的花枝招展了。你头上戴的是步摇,步动垂珠摇,莲步轻移则清脆悦耳,而你整日跑进跑出,不觉得耳边吵闹吗?”
春杏脸涨得通红,她自认为有几分姿色,就连将军身边的小厮都高看她一眼,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她头猛地高高扬起,发间步摇颤抖地厉害,甚至垂珠都挂在了发钗上。
“你不过是个太子的探子,真把自己当将军府里的主子了?将军仁善留着你,若是在战场上你早就被杀头了。你这种没脸没皮上赶着嫁人的奸人,姑奶奶才不伺候你呢!”
春杏指着许南清张口就骂,骂完转身就想离开。
许南清再不济也不会让一个对自己丈夫有贼心的下人欺负到头上,她对着鸿雁使了个眼色,后者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马上前把春杏逮回来按住。
“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春杏大喊。
许南清回到椅子上坐下,看着春杏被压着跪在自己面前,问:“你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问你。成婚那晚将军去阮姑娘那里探病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你是说你成婚那晚被将军厌弃独守空房的事吗?当然不是我说的,我巴不得没有人知道将军娶了你这么个上赶着嫁人的赔钱货。”
春杏一边挣扎,一遍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听得鸿雁气不过,上前给了她一巴掌,怒骂:“你嘴巴放干净点,下贱的东西。”
春杏背着一巴掌打蒙了,随后挣扎的更厉害,若不是两个婆子力气大,怕是眼下已经要跟鸿雁扭打在一起了。
虽然她动弹不得,但嘴巴还是不依不饶:“你个小蹄子你敢打我?我自幼侍奉将军左右,将军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你是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许南清不做理会,而是让锦书把证人带上来。
随后,一个农妇打扮的婆子被人带了进来,几个常在后院和厨房的下人立马认出,这是每日给府里送菜的农婆菜婆子。
菜婆子进来后恭恭敬敬地给许南清行了个礼,而后锦书温和地对她说:“你就把你先前告诉我的再如实同夫人禀告一遍。”
“是,夫人。前几日一早我给府里送菜,一个打扮的特别艳丽的姑娘拦住我,说要我帮她办点事,给了我一两碎银子,我这种地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一两碎银子啊,我就应了她。那姑娘让我把将军成婚那晚去什么姑娘的房里探望,把新夫人扔在屋子里不管、厌弃夫人的事情去茶馆里说说。”
“那姑娘是谁,你可认得?”锦书问。
“认得认得,就是跪着的那个。”菜婆子说。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找过你!”春杏还在嘴硬。
“就是你,我记得你。这府里的人都穿着青色的衣裙,偏得你穿桃红色,头上戴花,我早先还以为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主子呢!”
菜婆子的话引起人群里的一阵骚动,不少人早看春杏不顺眼了,整日里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趾高气昂的。
许南清点点,温和地说:“成了,你下去领赏吧!”
“多谢夫人。”菜婆子感激地跪地磕头,随后被锦书带了下去。
许南清回过头,目光冷冷地看着春杏,问:“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春杏梗着脖子,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阮姑娘说一句话,什么不义则毙,你有本事杀了我,你这个探子!”
许南清轻笑,嘲讽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顺便告诉你,这句话是郑庄公说共叔段的,至于共叔段最后是什么结局,你大可问问阮姑娘。”
春杏显然听不懂许南清的话,只是怒目圆视,一言不发。
许南清见处理的差不多了,便吩咐道:“春杏吃里扒外,对主家不敬,此人留不得,鸿雁,拿着她的身契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吧!”
鸿雁早就看春杏不顺眼了,欢快地领了差事,正准备和婆子一起把春杏带下去,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跑了进来。
“夫人,阮姑娘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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