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一号，他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空是蓝色的，他像往常一样去医院学习。

那天下午急诊室送来了一位过度服用安眠药的患者，听母亲说她不是第一次自杀了。

“她这次恐怕真的熬不过去了。”

“她孩子来了吗？”

“赶过来了吧，可能见不到她妈妈最后一面了。”

“唉，可怜的孩子，你说她怎么舍得扔下自己的孩子......”

急诊室的医生早就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离别场面，所以他们只是无能为力地感慨几句，又转身投入繁忙的工作。他走出办公室，经过那个病房，听到里面传来各种哀痛的哭声。

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这样的场景这里或许每天都会发生。

然后他转身看到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身影，是患者的女儿吧，不知是不是在路上摔跤了，白色的校服上沾上了灰尘，和汗水交杂成灰色的印子，苍白的模样很狼狈，一眼就能让人窥见她的忐忑不安。

奇怪的是，她走进病房后反而平静了。

在一群伤心的大人里面，小孩显得特别安静，他们说她好像吓傻了，可他却觉得她很平静，比他更像一个旁观者，平静到让他以为她们不是母女。

她似乎比常年面对死亡的医生更麻木不仁。

他见过很多类似的场景，他见过很多麻木不仁的人，然而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不应该那么无能为力，不应该那么绝望到无声。

真奇怪，他那样冷漠的人，竟然能感受到她无声的绝望，没有任何哭诉，没有任何声音的绝望。

护士将患者送去了太平间，他跟了过去。

护士离开了，他没有。

她或许把他当成了这里的医生，没有赶他走。

他总觉得她太.安静了。

“想哭就哭吧。”

“她活得太累了。”她低声道，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出声：“她终于解脱了。”

解脱。

一个多么无奈的词语。

即便是他，也不想用解脱这个词语来对待生命，死亡总归是沉重的话题，而他作为陌生人，其实给不了她任何安慰。

所以又是长久的寂静。

“再厉害的医生也救不了想死的人，对吧？”

他想说不是，可那双嘲讽的眸子让他失了声。

他没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她站了多久，那群大人处理好各种手续后似乎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孩子，将她带走了。

而他，也离开了医院。

后来见她总是笑着，快乐似乎很简单，悲伤无迹可寻，某天他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不小心窥见了她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而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他没有打扰。

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谁曾想她突然就靠近他了。

为了什么呢？

其实他不在乎原因是什么，但现在的结果他比较满意。

易笙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扬了扬，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女生身上的目光，不得不说，她总是能让他意外。

危霓没察觉到易笙的视线，她正在想怎么才能要到易笙的企鹅号，这是她今天来图书馆的目的，她以为会容易，谁知易笙连话都不跟她说，真是愁死个人。

为什么不理她呢？

是因为图书馆禁止说话吗？

脑袋灵光一闪，危霓觉得她可能真相了，她转头看了眼易笙，他正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课本，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分心。

危霓忽然就不想打扰他了。

等下课吧。

百般无聊的危霓从包里拿出画本，照着易笙的模样画了两个简单的Q版头像，又在每个头像旁边加上对话框：[易笙学长，请在以下方框输入你的□□号。]

[对方正在输入......]

[易笙学长，请在以下方框输入你的手机号。]

[对方正在输入......]

作品完成后，危霓放下画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笑了。

她可真机灵。

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危霓心里盼着时间走得快一点，手上却在小心缓慢地撕下画纸，摊平放在桌上，时不时抬头瞅一下挂钟。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下课铃响起，她迅速将画纸平移到易笙的正前方，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易笙，满眼期待。

易笙没犹豫，提起笔尖在对话框里写下两串数字。

危霓没想到易笙这么快就给她答复了，她猝不及防地对上易笙平静的眼神，拿回画纸的一瞬间，她有点怀疑这些数字是他随便编写出来的号码，只是想打发她。

本来她想试试能不能打通易笙的手机，但想到这里是自习室，她就忍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仔细想想，易笙应该没必要骗她，因为他今天不给她的话，她明天还是会找他要，所以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这样一想，危霓又放心了，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没再打扰易笙了。

说是要追易笙，其实危霓也不知道具体该做些什么，不过她意外地发现，好像就这样坐在易笙身边也是一种不错的感觉，就是......有点犯困。

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在自习室里睡过去，危霓干脆专心地绘画，也就慢慢忘记了时间。

直到铃声再次响起，她听到易笙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看了眼时间。

“回寝室吗？”

“我自己回去就行啦，不麻烦学长了。”危霓边收画本边笑道，这个时候让易笙送她回去的话，明天校园里就会流言满天飞了。

易笙不动声色地拉开危霓的椅子，微微疑惑：“我说了要送你吗？”

“......”危霓默了片刻，“那明天见。”

经过林彩身旁的时候，危霓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愤怒的眼刀子，这才想起来林彩还在这里。

真稀奇，她竟然忘了林彩的存在。

危霓心情挺好的，没把林彩的目光当回事，她哼着小曲离开图书馆，走了几步路觉得不对劲，回头发现易笙跟在她身后，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学长？”

易笙面不改色说：“男生宿舍在那边。”

“哦。”

她还以为......

差点就自作多情了。

为了避免尴尬，危霓火速跑了。

“明天见。”

易笙眼里难得涌上一丝困惑，她跑什么？

眨眼间人就没影了，易笙在原地站了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眸里涌上笑意，转身离开学校。

危霓回宿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手机登录□□，然后添加好友。

她搜到的□□号昵称叫"不期而遇"，头像是一个女生穿着校服站在江边上看风景，夕阳的余辉照在她身上，为她添上一层唯美的朦胧，很漂亮的背影，不知是哪个女生。

这个校服明显不是她们学校的人。

感觉上当了。

然而危霓不死心，依旧发去了好友验证：是易笙学长吗？

好友验证很快就通过了，消息对话框里跳出一个“嗯”字，危霓看着这略显冷漠的说话风格，确认了对方就是易笙本人。而这时，她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

易笙的□□头像怎么会是女生？

她好奇，也直接问了。

“你头像里的女生是你喜欢的人吗？”

或许是她问得太直白了，手机那头的人迟迟没有回她的信息，危霓放下手机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怪自己问得太唐突吗？

是有一点，可她就是想知道是不是。

“你头像里的女生是你喜欢的人吗？”

易笙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久到他把回忆过了一遍。

那天他走出医院，门口人群熙熙攘攘，街上车辆来来往往，可他偏偏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江边的女生，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她寂寥的身影，与这嘈杂的世间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副画面拍了下来。

那时他没有去想过未来，茫茫人海中遇见，茫茫人海里走散，大抵还是陌生人。

谁知后来还会再遇见。

不期而遇。

她变了，又或许没变。

她成了令很多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可他却很庆幸，她还能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她转学来的那天他换了头像，不知不觉就用了快一年。

是他喜欢的人吗？

他其实不清楚，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他对她的莫名关注，但也没有公式可以算出来他是不是喜欢她，所以他回复她：“不完全是。”

她看不懂吧，因为他自己也没弄明白怎样是喜欢。

危霓确实困惑了。

这是什么回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完全是？

大家都是理科生，玩什么阅读理解啊，欺负她语文成绩不好吗？！

危霓表示头疼，她看向刘欣怡，问：“欣欣，快告诉我怎么理解'不完全是'这四个字？”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高晓薇在刘欣怡出声之前开口了，“把它换个顺序不就可以理解了，不完全是的意思就是完全不是。”

“哈哈哈，老高，你可真是个天才！”危霓心情大好，她意外地发现高晓薇竟然还有如此聪明的时候，举起拇指称赞她，“阅读理解满分 ！”

高晓薇嘿嘿了几声。

刘欣怡抬头问：“我还需要回答吗？”

危霓说：“不用了，我已经有标准答案了。”

没有比这个解释更完美的解释了。

就在危霓向刘欣怡讨教的时候，对话框上又多了一条新的消息：“你认不出来吗？”

危霓看着这条消息愣了会，她下意识地问：“是哪个当红明星吗？”

“......嗯”

看不出来易笙这样高冷的人竟然还追星，危霓顿时来了兴致：“哪个明星啊？”

哪个明星啊？

易笙手指点动：“最好的那个。”

最好的那个？

危霓上网搜索关键词，最好看的，演技最好的，口碑最好的，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她干脆扭头问寝室里唯一一个追星的人：“佳瑶，娱乐圈里公认的最好看的女明星是谁？”

“这还用问吗？”陈佳瑶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我爱豆。”

提起自己的偶像，陈佳瑶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各种给危霓安利她偶像的视频，危霓及时打断她：“你之前是不是说她十一月份要举办一场演唱会？”

“是啊是啊，而且刚好在我们市里，我期待好久了，你要去看吗？”

“你帮我抢两张票。”有票她就可以给易笙一个惊喜。

“没问题。”

得到陈佳瑶的肯定回复后，危霓就放心去洗漱了。

十几分钟后，危霓爬上床，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没有新消息。她给易笙发去“睡了”两字，就关掉屏幕把手机扔到一旁，闭眼睡觉。

平时晚自习的时间她差不多都在睡觉，今天在图书馆强撑着没睡，这会来了瞌睡，她真的撑不住了，很快就进入梦乡。

一夜好梦。

次日，危霓继续穿着那身校服去教室上课，她的出现果然引起了班上同学们的轰动，议论的嘈杂声甚至盖过了上课的铃声。

“卧槽！那是危霓吗？”

“好像是她！她今天怎么穿起校服了？”

“妈耶，好可爱啊，我都没发现她还有这么清纯的一面！”

“......”

危霓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在这个学校里，更多时候她收获的都是同学们或害怕或不屑的目光，像今天这样惊艳众人的时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她们似乎不止是在议论她的美貌。

“她是不是真的跟易笙谈恋爱了，感觉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听说他们昨天体育课在一起打球呢，晚上还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很明显是在一起了！”

“可是易笙学长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就是被她现在这个装纯的样子欺骗了吧！”

危霓一个冷眼看过去，那些女生就闭嘴了。

高晓薇瞅了眼危霓不算好的脸色，小声问道：“老大，要堵她们的嘴吗？”

危霓摇了摇头，她没想过流言会传得这么快，不过转念想想又觉得还算正常。无论是她还是易笙，在这个学校里都是被人议论的存在，只不过他们的区别是，一个被唾弃，一个被赞美。

他俩的名字放在一起，说不定还能把各自的名声中和一下？

危霓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低头笑了好一会才回复高晓薇：“让她们说吧，迟早的事。”

反正她迟早要和易笙交往，于她而言没必要解释。就是不知道这些流言会不会传到易笙面前去，如果他介意的话，那他自己去解释吧。

她懒得一个个封口。

她比谁都清楚，八卦的人不会因为当事人的几句否认就不八卦了。

高晓薇点点头，她知道老大不在意流言蜚语。

“正好让她们都死心，别惦记朕的美人。”

“......”

老师来教室后，大家明显安静了下来，危霓撑着下巴，看似很认真地在听讲，实际思绪早已飘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天马行空地在想些什么，反正归结为两个字就是：易笙。

走神到连下课铃声都没听见。

不知何时出现的林彩用力敲她的课桌：“危霓，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