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横双眸猛地一缩。
这是他想不想救的问题?
他身为臣子,和东宫太子一同出行,出门的那一刻就担负了护卫东宫的职责。
周时扬有任何差池,整个镇南侯府都得问罪!
根本轮不到他“想不想”,这一趟,周时扬这个东宫太子就不能出半点事!
陆柒还想打趣几句,他已迅然转身,大步离去。
“哎……也不用这么赶啊。”陆柒赶忙追上,嘴里还调侃个不停,“你腿上还有伤,不疼吗?”
“要不我抱着你,用轻功飞过去……怎么自己飞走了?”
……
逆着长风向南而行,不远便是马场中的第二马厩。
那匹受伤的烈马,于此地被人处置,此刻,也已清理掉了所有痕迹。
连沾了血的长草都被人割去。
周时扬并无意外之色。
早料到会是如此。
但皇贵妃会派陆柒这样一个人来,却在意料之外。
他问羽林卫:“那个陆柒,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统领面露难色,告罪道:“卑职不知。”
他朝太子详细禀告:“贵妃招了一大批江湖人,组建了殿前司。这帮人中,有些是名震江湖的高手,有些则来历不明。”
“殿前司设一个正统领,三个副统领,陆柒是副统领之一。可是……”
王统领顿了顿,声音有点打颤,“殿前司中担任要职的人,羽林卫都已查明他们的门派师承、武功路数,唯独这个陆柒,查不到半点情报。”
陆柒是个假名。
不仅如此,“陆柒任职殿前司副统领,却并不负责具体事务。”
“他虽在殿前司中,却极少露面。连殿前司内部的人,都不清楚他究竟何方神圣。”
“然而一少部分知道他的人,对他讳莫若深,说起他时,神色十分惧怕。”
“听闻,连贵妃和郑国公对他都恭敬有加。”
还特许他戴着那个骇人的血口獠牙面罩。
“在殿前司中都极少露面?查不到他来历?”周时扬神色略微凝重,“这么神秘?”
王统领沉重点头:“唯一听过一点风言风语,陆柒专门替贵妃处理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棘手问题。”
譬如,探查机密,或者,行刺暗杀。
“他的武艺……”
想到方才陆柒一直在周时扬身后,他们却无一人察觉,王统领脊背一凉。
“神出鬼没,骇目惊心。”
“既是负责处理一些阴暗勾当,不轻易露面,”周时扬疑惑,“今日为何会来调查马场?”
王统领摇头:“不知。”
这种“小事”,根本轮不到陆柒亲自出马。
二人正疑惑,一丝怪异光芒忽然闪耀,撞入视线当中。
半空中有什么东西反射着阳光?
周时扬顿时起疑,上前查看。
走进光芒闪耀处,定睛一看——
一条极细的丝线横在半空。
看位置,丝线一头栓在马厩的某根柱子上,另一头拴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这根丝线极细,若非反射了阳光,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何物?”
周时扬不知道,羽林卫也没有知道的。
王统领于是上前查看。
他手碰到丝线,丝线微微动了一下——
几乎同一时间,细小的破风声响起,带动气流奔涌,以逐风追电般的极快速度朝周时扬身上射来。
“暗器!”
“殿下当心!”
周时扬身体先于头脑行动,本能地朝着旁边一躲,滚出五尺距离,那破风的气流唰唰两下,打上了他身披的氅衣。
“殿下!”
王统领吓得呆在原地,冷汗瞬间打湿衣衫,一息后才猛然回过神,赶忙跑到太子身边。
周围的羽林卫也匆忙围了上来。
“殿下!”
“殿下可有恙?!”
周时扬缓缓从地上支起身——氅衣被什么东西钉在了草地上,他一时站不起来,只能曲着腿坐着。
“孤……无事。”
但后怕。
倘若他躲得稍微慢了那么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他目光移向自己的氅衣,看向打在衣袍上的暗器。
两枚细长钢针。
五寸长短,头尾尖细锋利,闪着冷冽的寒芒。
以方才的力道打在人身上,能前进后出,贯穿人的身体。
众人沉默半晌。
而后爆发。
王统领勃然大怒:“是谁布下的陷阱!”
那丝线横在半空中,便是故意让人察觉,引人去触碰。
只要轻轻一碰,哪怕只是微微一颤,丝线连着的暗器就会立即射过来。
周时扬眉头紧皱。
氅衣上的钢针被羽林卫拔出来后,他从地上起身。
“机关在树后面。随孤去看看。”
绕到大树背后,周时扬定睛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端倪。
繁茂的枝叶间,绑着一个不同于枝叶的暗色盒子。
王统领:“这定是发射暗器的机关盒。钢针从此处射出。”
他下令:“去一个人,上树,把盒子取下来。”
一羽林卫朝着树下走去。
众人全神贯注盯着树上的暗盒,忽然间,变异又起。
不知是谁触动了什么地方,又一声极其细微的嗡鸣。
那本已打出过暗器的盒子中,一道速度快到肉眼难见的白影再次射了出来。
破风的气流直朝周时扬而去。
这一次,羽林卫谁都没反应过来。
连一声“殿下当心”都没能喊出。
那暗器的速度太快,谁也没办法反应。
周时扬只觉眼前一晃,突然被人扑倒在地。
他怔了一秒,再回神时,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映在眼前。
“……云横?”
那张脸距离他很近,近到呼吸都几乎纠缠在一起。
可惜再下一秒,又即刻离他远去。
宋云横及时赶到,将周时扬扑倒在地,堪堪避过暗器的袭击。
一枚钢针从暗器盒中射出,擦着周时扬的手臂,钉入了旁边的草地里。
躲过这一击之后,宋云横迅速从周时扬身上起身,吩咐羽林卫:“将殿下护卫到空旷一点的地方!”
“在周围都仔细找找,看是否还设有别的暗器!”
铁甲禁卫将周时扬密不透风地护卫在中间,走至安全处。
羽林卫士在马厩周围仔细搜查,最终只找到这一个机关暗盒。
王统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将其拆解后,确认安全的盒子被呈到周时扬面前。
宋云横站在周时扬身侧,眼尾一撩,淡淡看了王统领一眼。
王统领咚地一声跪下:“卑职护卫不力,殿下恕罪!世子恕罪!”
可是……他滴着冷汗为自己辩解:“卑职,卑职实是想不到,奸贼竟敢如此猖狂!”
此地可是皇家的马场啊!
重门击柝,戒备森严,除了马场卫士,外人根本进不来。
才发生过坠马事故,守卫更加不敢松懈。马厩昨日就仔细检查过,没发现任意异常。
任谁也想不到,居然有贼人在此处设下机关。
这种胆大包天,无所顾忌到了“明晃晃”的暗示方式,他担任羽林卫二十年,从未听闻。
“孤也大意了。”周时扬皱眉看了一眼机关盒,“孤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的暗器。”
在世人的认知里,机关盒仅能使用一次,射出暗器之后,便成了报废的空盒。
未曾料,这机括不知用了何种设计,居然能使用两次。
——第一次的钢针,实则也是迷惑他,引他靠近的诱饵。
——第二次的钢针,才是真正的杀招。
还有更古怪的地方——
在场这么多人,为何那一枚钢针偏偏朝他所站的方位射出。
何人能在设置暗器的时候就料定,太子一定会站在这个位置?
细细一想,恐怖至极。
“如此奇技机巧的暗器,在孤的闻识之外。孤以前也……”周时扬用略微奇怪的说法低声道,“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转向宋云横,一把握住他的手:“云横!多亏你及时赶到。若非有你,孤必定受伤。”
周时扬握得很紧,露在衣袖外的手掌没有任何阻隔,二人的肌肤就这么直接触碰。
手心灼热的温度立马传了过来,宋云横感到极度不适。
他用力将手从周时扬不舍的力道中抽出,语气冷淡:“护卫殿下,是身为臣子的责任。”
他有职责在身,绝不能让太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镇南侯府担不起这个罪。
只此而已,同他个人情感无关。
“云横……”周时扬已经舒展的眉眼又微微一紧,还欲再说——
一道幽寒,危险的冷光横插过来,挡在了他和宋云横中间。
“太子。”陆柒挡在宋云横身前,玩耍似的转动着细长的钢针。
那钢针在他灵巧的手指上转得飞快,带出赫赫冷风,几乎刮到了周时扬的脸。
“这是有贼子意图谋害你的证据,可得好好保管。要是弄丢了,你没了证据,就又成意外。”陆柒赤/裸地嘲弄,“小心点,这一枚钢针上淬过毒,别把自己误伤。”
“——那就真死于意外。”
“无礼!”
“放肆!”
陆柒公然在太子眼前玩弄如此危险的暗器,只要歪一点就会把太子的脸划伤。
王统领愤然而起,猛地拔出佩剑。
“皇家马场难以进入,那个机关暗器超乎寻常!”王统领指摘道,“这种暗器,宫中未有所见,甚至从未耳闻,马场卫士如何能得到!”
“定是你们这帮殿前司的人所为!只有你们这些江湖人,钻研奇技淫巧,才可制造出如此暗器!”
“这套暗器,就是你们意图谋害殿下的铁证!”
“这话说的,”陆柒脚步轻灵,如阵风一般轻巧避开王统领的剑。
他手指已停,钢针却还在指尖转动,“怎么又把黑锅扣到我头上来了。”
他另一只手装模作样揉了揉耳朵,一脸嫌弃:“你这大嗓门好吵。吵得我耳朵疼。”
“你们这些在皇宫大内任职的,不是最讲究仪态、礼法,最忌举止不雅,御前失仪吗?”
“在太子面前如此失仪,怎么,”他嘲弄,“没把他当储君?”
王统领被陆柒一呛,怒色通红。
陆柒更是得意:“你自己孤陋寡闻,粗心大意,差点让太子被害。这护卫不力之罪,必定遭受惩罚。”
“你怕自己挨罚,心急要找个能顶罪的,也别气急败坏把罪名推到我们殿前司头上。倘若不是殿前司暗卫早你们一步发现异状,通知于我,世子也不可能及时赶来,将太子救下。”
他侧头看向宋云横,“对吧,云横……世子。”
“我们殿前司明明立了大功,却被羽林卫无凭无据空口污蔑。早知如此,我就不好意提醒。太子在你们眼皮底下出事,所有罪责,你们自己担。”
“做了好事还要被污蔑,云横世子,你说我是不是很冤啊。”
宋云横淡淡看了陆柒一眼。
确如陆柒所说,殿前司暗卫发现了异状,通知了陆柒,他才赶来救下了周时扬。
可是,陆柒说话就不能别这么油腔滑调吗?
何况,这也不能证明,这个暗器不是殿前司所设。
如此胆大包天,几乎毫不遮掩的暗杀,皇贵妃的殿前司嫌疑最大。
陆柒被他一瞥,动作一顿,指尖转动的钢针停了下来。
“云横世子就是不爱听实话。”他打趣一句,随手将钢针扔给一个羽林卫,“拿好了啊。上面淬有剧毒,我刚才说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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