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陈默终于揣着他那份"小黄书回忆录",屁颠屁颠地来了。
很敷衍地交完差,拔腿就走。
江泓捏着那几张墨迹斑驳、错字连篇的纸,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家伙的记忆力,真是专挑没用的记。
通篇不是"那个谁好像后来挺牛逼",就是"有一段贼刺激但忘了在哪儿"。
有用的信息得像淘金一样,从一堆废料里慢慢筛。
不过,蚊子腿也是肉。
江泓将纸折好收进暗格,叫来哑仆,低声吩咐了几句。
几天后,京城某个纨绔圈里悄悄流传起一桩趣闻:那位新晋得宠的江南歌伎,一副能勾人魂的好嗓子,原来是跟某位获罪流放的官奴学的,私下还珍藏着恩师的旧帕子,日日睹物思人。
流言像长了脚,精准地溜进了陈默他妻主——靖安侯璎珞的耳朵里。
君侯听着小曲,调子还是那个调子,可听着听着,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勾勒出一条"罪奴师徒情深"的隐线。再看那小侍君含情脉脉的眼神,怎么品都好像带了点别人的影子。
纨绔的快乐在于单纯,纨绔的厌恶也来得毫无道理。
不过一夜之间,那歌伎就从"心尖宠"变成了"眼里沙"。
陈默春风满面,再次踹开了江泓别院的门。
"神了!泓哥!你真是我亲哥!"
他嗓门亮得能掀翻屋顶,"那小子真失宠了!哈哈哈!妻主昨晚居然问我最近喜欢什么花色!她都快一个月没搭理我喜欢什么了!"
江泓正对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勾画,头也没抬:"头面赢回来了?"
"呃……还没,投壶还差一点点……"
陈默气势稍泄,随即又振奋起来,"但我报了武馆的名!那王教头确实有点东西!还夸我天赋异禀!"
江泓懒得吐槽他那"天赋异禀",合上册子。
陈默眼尖,瞥见封面上几个字——《江氏嫁妆录》。
"哟,泓哥,盘点家底呢?"陈默嬉皮笑脸,"还给你剩下点啥有用的没?"
江泓没接话,只淡淡问:"让你继续写的东西呢?"
"写着呢,写着呢!"
陈默现在听话得很,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又想起来一点!书里好像提过,端王后院有个姓柳的,后来挺得宠了一阵,好像是因为……帮端王办成了什么私盐还是私铁的案子?记不清了,反正是件挺来钱的勾当。"
江泓目光微凝。
私盐?柳侧君?他默默记下了。
"还有吗?"
"哦对了,你家端王,好像特别讨厌后院里谁插手她前朝的事,啧,说翻脸就翻脸。"陈默挠挠头,"别的……真挤不出来了。"
"够了。回去吧,勤练着点,别下次又输得去当裤子。"江泓端起茶杯。
"得令!"陈默现在看江泓就跟看神仙似的,麻溜地滚了。
打发走陈默,江泓的指尖再次点在那本《嫁妆录》上。
原主出嫁时,陪嫁其实不算薄,田庄铺面、金银首饰、古玩摆件林林总总。可惜原主是个软柿子,大部分都被他那吸血娘家以各种名目"借"走或"代为打理",实则全填了无底洞,最后落到他手里的现银寥寥无几,才过得那般窘迫,连别院的日常用度都时常短缺。
单子上的东西真不少,可怎么都跟盐引联系上了?
卖嫁妆?那是败家子行径。关键,他也没找出什么,是能卖的。
在这里,最稳妥的,是把真正属于自己、受律法保护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回来。
他指着录上一处:"城东南青石巷,二进小院一处。"
这是所有嫁妆里最不起眼的一处房产,年前刚被"借"走,想必那一家子还没腾出手来处理。
"去,"他对哑仆比划着手势,"找到现在的房主,原价,不,加一成,买回来。手续要快,要干净。"
哑仆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不过几日,地契和房契便送到了江泓手中。
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衣裳,从王府别院后门悄然而出。
钥匙插入青石巷小院门锁,轻轻一转。
院子不大,有些旧,但胜在清静独立,位置好。
一个精干的中老年女子早已候在院里,见他进来,抱拳行礼:"东家。"
正是北街武馆的王教头。
"地方你看过了,如何?"江泓问。
"清静,够用。"
王教头言简意赅,目光扫过院墙,"按您的吩咐,挑了三个底子干净、手脚利落的丫头,都是苦出身,嘴严,懂分寸。先练身子骨,学规矩。"
"很好。"江泓点头,"银子从铺子账上走,务必稳妥。"
"明白。"
从私宅出来,江泓脚步一拐,去了北街武馆。
他没走正门,绕到后院。
里面呼喝声不断,王教头已经回来正在操练几个勋贵家的小爷,陈默赫然在列,呲牙咧嘴地端着射姿。
江泓隔着窗看了片刻,对迎出来的武馆馆主道:"日后我那边的人,过来练练手脚,馆主行个方便,费用按月结,挂我账上。"
馆主笑得见牙不见眼:"江正君客气了!您放心,保管给您的人操练得妥妥的!"
江泓却没移步,目光扫过后院那些正在刻苦练功,但衣着明显简朴、甚至有些面黄肌瘦的学徒,淡淡道:"馆里有些好苗子,可惜了。"
馆主笑容微敛,叹了口气:"正君慧眼。穷文富武,这话不假。光吃饱饭就得多少米粮?更别提顿顿见荤腥打熬筋骨了。好多孩子底子不错,就是家里供不起,只能帮着干杂役,偷学着比划两下。"
"光是比划,成不了气候。"
江泓语气平淡:"我那暖锅铺子,每日剩下的肉蔬汤底不少,倒了也是浪费。往后每日末时,馆主派人去取一趟,给这些孩子加顿餐。我在隔壁那个小院,给这些家里远的、或是特别出挑的孩子当宿舍。"
馆主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喜又难以置信的光:"正君!这……这可使不得!这开销太大了!"
"没什么使不得。"
江泓看向她,目光里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吃饱住暖,才有力气给我练出真本事。馆主是明白人,这些孩子,将来若能成器,于你武馆声望,于她/他们自身前程,都是好事。若不能……也不过是几碗饭、几间房的事。"
馆主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
她看着眼前这位,传闻中只知道顾娘家、早就被妻主嫌弃的王府正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对方绝非池中之物。
这不是施舍,这是一笔投资,一笔眼光毒辣、魄力惊人的投资。
她深吸一口气,抱拳,深深一揖。
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正君大义!刘某……替这些孩子们,谢过正君!正君放心,刘某知道该怎么做!武馆上下,但凭正君差遣!"
这一次,她的恭敬里没了之前的市侩和算计,只剩下真心实意的折服。
江泓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铺开。
江泓像一只织网的蜘蛛,耐心而又精准,将原本流失的资本,一点点收回,转化为真正的力量。
又过了几日,端王凤宸回京。
王府前院热闹了一阵,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没有来别院,仿佛那场毒汤风波从未发生。
江泓也不急,依旧过他的"养病"日子,偶尔去暖锅铺子对对账,更多时间窝在别院或青石巷。
直到三日后,王府设小家宴。
江泓作为正君,不得不出席。
宴厅内烛火通明,银筷偶尔碰触瓷盏的轻响,反而衬得这安静愈发压人。
李侧君坐在下首,唇角是弯的,眼里却淬着冰,那点笑意硬邦邦地挂在脸上,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指尖捏着酒杯,紧得泛白。他身旁那几个衣着鲜丽的小侍更是连头也不敢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影子里,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唯有一人不同。
凤宸端坐主位,姿态闲适,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鲈鱼,细嚼慢咽。
她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周遭这诡异的气氛与她全然无关,也看不出半分情绪。
膳食用过半,她方撂下银筷,绢帕轻拭嘴角,目光随意地落向江泓的方向。
"身子可大好了?"她问,声音平稳,听不出是关切还是例行公事。
江泓即刻放下餐具,起身垂首,声线平稳恭谨,滴水不漏。
"劳殿下挂心。托殿下赏赐参药的福,臣侍已无大碍。"
凤宸闻言,只极轻地颔首,不再多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已转向了新呈上的羹汤。
宴席过半,管家婆子小心翼翼上来请示。
"殿下,下月宫中贵妃娘娘寿辰,各府贺礼单子拟好了,您是否过目?"
凤宸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后落在江泓身上,淡淡开口:"正君既已痊愈,这些琐事,便交由正君裁定吧。拟好了,送一份给本王看看即可。"
话音落下,席间瞬间安静。
王府内务,尤其是涉及宫中的贺礼,向来是得宠的侧君协理,或是殿下亲自过问。
如今这般轻描淡写地交到一直备受冷落的正君手里……
众人神色各异,目光偷偷在凤宸和江泓之间逡巡。
江泓放下银筷,起身,垂眸应道:"是,臣侍遵命。"
态度恭顺,看不出丝毫波澜。
凤宸看着他,片刻,才似是随意地补了一句:"按旧例,不必出格,也别失了端王府的体面。"
"臣侍明白。"
宴席继续,暗流涌动。
江泓安静地吃着菜,心里门清。
这哪是放权?这分明是试探。
试探他经过毒汤一事后,是吓破了胆更加谨小慎微,还是仗着点小聪明开始得意忘形、插手揽权。
顺便,也是做给后院其他人看的一步棋——
正君还是正君,只要她没开口,谁也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至于那柄匕首和人参的含义,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似乎也有了答案。
她暂时,确实没有换掉他这个正君的打算。
不是出于宠爱,而是出于一种冷酷的权衡:一个有点小聪明、懂自保、目前看来还没蠢到去插手她前朝事务的正君,用着还算顺手,比换一个不知深浅的上来省心。
江泓在心里冷笑一声。
够了。
这就足够了。
只要这个位置还在,他就有的是时间和空间。
把该拿回来的东西拿回来,变成真正的底气,把这潭死水,彻底搅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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