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只要不是封闭期间,机场内仿佛永远是人来人往的。
在葬礼的事情全都处理妥当之后,小蓝遵循小亚麻的意愿,把她送出国外,让她跟小蓝的父母一起生活。
理由是“替小蓝照顾父母”。
小蓝说过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小亚麻还是坚持要这样做。
(—过去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被你的兄弟好好地照顾着,而事到如今,我似乎就只能为他做这点事……—)
说出这话时,小亚麻的神情让小蓝感觉熟悉。
那是过去在还没修改眼镜中关于小绿的所有记忆之时,每次想到小绿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小蓝都会不自觉流露出这般神色。
送完小亚麻上飞机后,小蓝转而前往下一处地方。
不多久,小蓝跨出车外,顺势抬头望向面前的大厦——他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因为这里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想到自己即将再见的那个人,继而想起很多其他的事情,小蓝的神色复杂中无言地浮起浅淡的忧伤和期待。
一切恍若隔世。
想当初,在自己兄弟的医院病房里,那时候,维生仪器疲弱地跳出一下接一下的声响。
小蓝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无力地躺在床上的兄弟,仿佛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病床边,神色是带着无奈和忧伤的习以为常,因为他知道:病因笼统来说就是突发多脏器衰竭。
也就是,今天,就是另一个小蓝死亡的时间。
这也是他和另一个小蓝,在未来记忆里共同看过无数遍的内容。
似乎终于注意到自己的病床边上有人,那个人勉强地偏转目光看去,隔着氧气罩,艰难地拉出一个笑容。
“你会……替我去打开那个时间胶囊吧?”病床上的那个人扣着氧气罩,说得气若游丝,逸出起雾的氧气罩的话音听来含糊,“毕竟……曾经,你……就是我啊……”
小蓝看着他,认同般静静地点了点头。
——曾经的我们,是同一个人。
如同思想实验中那两艘同名的船那样。
没多久之后,耳边回荡着小亚麻对弥留丈夫彷徨的哭诉挽留,早已知道结局的他站在房间门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遥遥地望向病房上方角落的那台电视,看着里头依然在直播一个发布会的现场。
只见画面中的那人衣着光鲜,辞令得体,在台上的光照中始终沉稳冷静。
“谢谢你们。”
刹那间,心脏猛地涌起一阵钝痛。
“……也谢谢你。”
跟在医院的那时候一样,对那份锥心之痛,小蓝他终于不堪忍受似的垂下头。
直至整理好思绪和表情,他这才带着资料包走入这栋光鲜的大楼。
*******
跟商务部的杂乱式忙碌不一样,研发部的忙碌是另一种风格——不变的是人在不得不走动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步履匆匆,走路带风。
快步穿过忙而不乱的公共办公室,百忙之下,作为负责人的小绿依然记得关心今天的其中一个事项的进度:“我们之前谈好的那位新顾问到了没?”
永远的井井有条、行止有度。明明是一位感觉随和的人,但处事滴水不漏,仿佛从来都没有破绽,温柔却又不失锋芒。
哪怕四周兵荒马乱、鸡飞狗跳,他的画风永远是从容淡定,周全可靠,是实至名归的完美先生。
直至见到门口处即将被人事部同事领入办公室的来人,这位原本步履匆匆的完美先生顿时愣住了脚步,同时瞪大了眼,一度失声。
众人看着这一幕,惊讶、又禁不住地有些疑惑。
说起来,小绿一直都没亲眼见过这次打算合作的顾问。
一方面是因为小绿很忙,二是因为对方一直生活在国外——现今网络那么发达,他们向来都是在线上联系的。
另外,这位老师貌似是比较内向含蓄的类型——在初步接触中认识到这点,之后小绿每次联络对方,都是很正式的电邮来往,没有唐突地开过视频音频之类的。
而在对方发到网上的简历中,不仅没有上传过任何头像,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一点与学术生活无关的痕迹。
除去更新学术上的内容以外,他一直安静地呆在那里,安静得好像在等着谁。
对此小绿只是听闻,这位老师的健康状况比较复杂,因此向来深居简出,社缘淡薄,低调得有点像个无情的机器人,不过这点低调,丝毫不影响他的学术水平。
只不过,这般生活痕迹实在过于寡淡,以致令人无从了解。因此,最初要是没有推荐人的介绍信,小绿还真不知道在那个领域中多了一名令人惊喜的新锐。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名新锐的研究方向,竟然十分对口小绿的项目。
然后一看简历,见到照片位置空荡荡的,小绿他一直以为,对方这不过是久居国外、过于自由随性,因而不屑于更新简历的照片。
当然,这点无伤大雅,不痛不痒,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问题——确认对方没有人品问题和学术污点之后,实用主义者如小绿干脆地一个点头。
事实上……
瞪住面前的这个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绿难以置信间下意识地紧捏了文件,几乎挤不出话音:“……Dr.Sapphire?”
见到来者朝着自己局促地点点头应了声,小绿登时仿若遭受重创,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大口气,霎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要知道,在葬礼那天,小绿跟这个人可谓不欢而散。
还记得,那时候……
——到底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声音喊我的名字了?
在愕然中,小绿出神地看着对方,内心竟然还有一锥角落浮起久违的满足。
隐秘又卑微。
盯着面前的这个人,愣怔的小绿慢慢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稍微稳住的理智终于艰难地记起:小蓝已经去世了。
——我认识的小蓝,已经……不在了。
小绿在内心提醒自己。
——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不断地强调……
——早就,不在了。
反刍出来的痛苦沥着血,好歹替小绿勉强黏腻住岌岌可危的理性。
用力地几轮深呼吸过后,小绿总算勉强寻回自己的方寸,稳住话音语气平常地问:“请问,您是?”
——小蓝已经不在了。
面不改色地提问的同时,小绿在心里,镇静地又跟自己强调了一遍。
对方没有回答。
凝视着那张跟小蓝一模一样的面容,小绿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软下来,耐心地换个问题:“给我发讣告的,是你吧?”
先前尽管一路心神恍惚,但小绿还是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呼出——这起码能证明:这个人应该至少是知道自己的存在。
“是我没错……”配着一个小小的点头,对方总算嗫嚅出回应。
“那么,”为避免给对方形成催促的错觉,小绿格外注意自己的语气,“方便告诉我,您是小蓝的哪位吗?”
“我是……”仿佛要把愈渐增多的紧张吞下,那个人到此用力地咽了一口,鼓足勇气地终于把话说完,“小蓝。”
小绿闻言一怔,下意识稍侧着脑袋问了遍:“什么?”
“我们是双胞胎。而且……”那人缓了口气,颤着声继续说,“我们是,同一个名字。”
这点倒是让小绿始料未及。不过表面上,他只是平常地点点头以示明白,依然保持着耐心,不忘适度地释放善意。
大概被小绿尚算平和的表现鼓舞,那个人看似终于下定决心,音量也随即提高了些许:“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是你所认识的小蓝!”
话音刚落,小绿神情一凝。
“真的!”见到小绿的脸色登然凝滞,那个人立马急切地说,“请小绿你相信我!”
话虽如此,可是小绿的脸色早已完全冷下。
——开什么……玩笑!
小绿的理智还是土崩瓦解了。
听明白对方意欲表达的意思,压抑的怒火集中在这一瞬间完全喷发,反扑过来灭杀了小绿本该习以为常的自制,令他实在无法继续维持平和,哪怕仅仅是表面上的功夫。
“恕我直言。”盯住面前的这个人,小绿倍感冒犯,内心直接把对方打入[不速之客]的属类,连语气也随即变得严厉冷硬,“既然您也说了你们是双胞胎,那么现在,小蓝他人还没彻底火化,但身为兄弟的您竟然开这样的玩笑,不觉得过分吗?”
那人惊得双肩一跳,慌忙伸手否认:“不是这样的!我们……!”
“还请您,稍微尊重一下您那位才刚过世的兄弟。”
这时的小绿已经一眼也不想见到他,不等对方说出更多的辩解,小绿硬邦邦地扔下了一句“告辞”,转过身便拂袖而去。
可是,盛怒中的小绿并不知道……
当时在自己的身后,那名来者望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双唇几度开合、却始终挤不出任何的词句,恹恹的无言间满是无尽的彷徨。
只因为,现在的这个人已经看不见[未来]任何的信息,他再也无法巨细无遗地知悉,那些自己即将经历的发展、可能的变数,以及遭遇的结局。
——好可怕啊……
这种状态如遭逢迷雾,小蓝孤零零地身处其中,止不住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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