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当你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做一个和大家一样的人。
一个……可以和你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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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团建活动持续两天一夜。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小蓝都是借口身体不适而躲在酒店房间里。
“小蓝先生这是怎么了?”在先前亲手送还小蓝的行李箱过后,助理就已经有点忧心,“部长,你们是吵架了吗?”
小绿闻言很是意外,古怪地不答反问:“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与我有关的问题?”
眼见上司这个反问来得一脸复杂,助理愣了一下,继而困惑地挠挠头,“可是……难道小绿部长您没发现吗?平时,您自己就很主动时不时去找小蓝先生呀。”
听完这话,小绿如梦初醒般的愣在原地,霎时间完全无法反驳。
因为通过助理这番无心之言,他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正如助理所说的那样——除了葬礼的那天以外,自己跟小蓝的对峙,其实有很多时候,都是由他自己开始的。
反正,在大家眼里,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回隐约地奇奇怪怪的样子。
这般局面是如此的微妙,让部门内摸不准状况的众人战战兢兢,全体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小绿当然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那也仅此而已。
因为小绿好像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另一方面。
从团建活动回来,小蓝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中,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一是因为复诊预约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他需要在此之前完成交接的整理工作;二是因为……他不想再给别人添更多的麻烦了。
毕竟,自己大概会趁着这次复诊,从此离开这个地方。
考虑到小绿大概是不会有多想见到自己,小蓝忍着心痛考虑一下,最后还是打算自己稍微多做点功夫,细化后点对点地交接给对应的人。
“跟完现阶段的研究,我需要回去之前的医院那边复诊。”
听到这话的人很多都大吃一惊,旋即又想起[小蓝先生的健康状况向来很波动]这件事,连忙关心道:“小蓝先生,请好好保重身体啊!”
顺手递出整理好的资料,小蓝礼貌地回以微笑,“谢谢关心。”
小蓝回来后的这般工作状态,自然是没能逃过作为主要负责人的小绿的眼。
明明自己也是知道小蓝即将告假去复诊,可是……在一旁看着小蓝回来后的表现是那么的平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小绿出于直觉地一阵坐立不安。
回想起当时,尽管小绿事后冷静下来,直接就为自己的恶劣语气道了歉,可是小蓝看起来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没事。”
——就这?
小绿有点反应不过来。
尽管直觉上总萦绕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可是从目前状况看来,小蓝的这个态度,实际上才是恰好合乎小绿原本的期待。
因此,小绿也就不再纠结那点似是而非的直觉预感。
只不过……
源自直觉的警示实在强烈,出于谨慎,小绿想了想,还是把小蓝所说的情况写成邮件,问一下相对专业的人士的意见。
“一组拥有同样一份预知记忆的两个人,一人会直接经历这些预知、却也会逐渐遗忘,另一人不会全程直接经历、却能始终保留这些预知记忆,而且前期这两个人是同步拥有同一个视角,相当于一个无分你我的整体意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对外界某个先后与这两个人有产生直接牵连的人而言,哪个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在小绿的提问发出后没多久,对方的回复就来了——“师弟,我总感觉你好像是被科研工作耽搁了,敢情你其实是更应该去搞文艺创作,或者研究哲学的吧?”
在这句吐槽之后,对方发来一个简单的反问,算是作为对小绿提问的回答。
“忒修斯之船——你听过这个思想实验吗?”
“忒修斯之船……”
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组名词,小绿的神情若有所思。
那是一个有名的思想实验。
具体的内容是“假设有一艘名为[忒修斯]的船,它在海洋上已经航行了数百年之久,那是多亏于这艘船在这数百年中没有断过维修和更换部件,直至这艘船上任何一处都经历过至少一次的替换”。
那么——“处于这种情况下的这艘船,还是[忒修斯]吗?要是不是的话,那又是从哪一次维修和更换部件开始,这艘船就不再是原来的[忒休斯]呢?”
后来有人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了延伸:要是从这艘船上取出部分原件,再以这些原件另外造一艘新船……
那么,这两艘独立的船,到底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我们其实还拥有着同一套未来记忆。—)
(—我真的,是小绿你一直所认识的那个[小蓝]……—)
(—我不是替身。我和他是独立的两个人。—)
(—我已经是一个有回忆的人,是可以跟你在一起的人……—)
……
伴随这些记忆的闪现,好像有什么在小绿的心底奋力呐喊。
感觉几乎声嘶力竭,然而霎时间又抓不住丝毫的头绪,这令小绿不禁空落落的一阵迷茫。
定定地看着自己邮箱里的那两封星标邮件,垂着视线的小绿久久地不声不响,不知不觉便有些出神。
直至一个提示音突然蹦出,一下子唤回了这个人逸散的思绪。
那是新邮件到来的提示音。
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的小绿随手点开了邮箱,继而点开了那封新邮件……直至看到某个关键词,他的浏览才出现短暂的停顿,令他下意识微蹙起眉,疑惑地跟着字眼嘟哝一遍:“时间胶囊……”
下一刻,他就“啊”的一声瞪大了眼,终于想起来那是怎么一回事。
*******
遥想起中学的那些年里……
那时候,由于小绿和小蓝几乎是形影不离,再加上绝大部分人早已发现小蓝忘性大得令人匪夷所思,因此,大家早就习惯有事就通知小绿,再请他到时候记得顺便捎带上小蓝。
过去了这么多年,哪怕众人之间很多都少有往来……
没想到,这个习惯还是被大家保留了下来,延续至今。
思前想后的最后,小绿还是决定去跟小蓝通知了这件事——“中学老师组织毕业生去挖起当初的时间胶囊。”
没想到会从小绿口中听到这事,小蓝意外得愣神了好几秒。
对事项本身倒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感觉,因此,反应过来的他不过平常地应道:“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这种平静异常得令小绿皱了一下眉,有点不死心地追问:“你要去吗?”
小蓝摇摇头,别过了脸不再看对方,解释的语气听来也是一阵平淡:“我不是他。我就算去了,身份也只是[小蓝那个同名同姓的双胞胎兄弟]。”
这种表现看得小绿不禁把眉头拧得更紧,“但你不是一直都在向我坚持,你是我一直以来所认识的那个小蓝吗?”
“是。”小蓝坦然承认,“可是,那也只是因为,当初就只有你相信,[小蓝]是拥有当天过后即焚的未来记忆——你不一样。”
听完这话,小绿一时间没有说话。
哪怕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正是翻涌着无数的话语,可是此时此刻,小绿却如同忘词似的,一句话也说出来。
没等小绿重新找回话音……
“小绿,麻烦你把[小蓝]的时间胶囊也挖出来吧。直接看了也没关系,因为……”小蓝回避着小绿的眼神,似有若无地笑了下,笑意间隐约浮着稀薄的忧伤,“里面的内容,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可以的话,其实我想亲口对你说出那些内容。
小蓝被刺痛般的紧了紧眼角,默默咽下了已经冲到嘴边的这句话。
恍惚地看着对方脸上那浅薄的笑容,小绿听完小蓝的拜托又是愣怔了片刻,直觉莫名地不停警示着不妙,却又霎时间令人了无头绪、更无从入手。
“你怎么知道,那本来是留给我的内容?”
半晌的沉默过去,小绿还是忍不住狐疑地如是追问。
小蓝没有立刻回话。
在这短促的沉默中,小蓝稍微理了理心绪,孤注一掷般下定决心,抬起头努力地回给对方一个笑容,“因为,我是你一直以来所认识的那个小蓝。”
果不其然,小绿露出了那个难以言喻的神情。
目睹这一如既往的反应,不论小蓝的注视,还是他的微笑,均在悄然间一点、一点地凋零下去。
——对不起。
在那个瞬间,小蓝仿佛又回到了在医院病房里,昂起头看着电视机里那个发布会的直播,望着远在镜头中讲话的对方……
(—哪怕我们用尽全力,也留不下那些注定要消逝的东西。—)
内心猝然一阵刺痛。
“让你困扰了,不好意思。”
赶在自己的表情泄露出些什么之前,小蓝迅速背过身去,完全不再看向对方。
“请放心,这句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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