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到湘水,从北到南三千里路,鲤鱼足足走了一百年。
她不懂人情世故,入世闹了不少笑话,挨了不少欺负。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名唤巫咸的人。
巫咸教她医术,教她音律,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排兵布阵,却唯独不曾教她占星。
可,世人皆知,巫咸最善占星。
巫咸不教,她却想学。
巫咸见她起意心生忌惮,故而直到巫咸离世鲤鱼都不曾窥得半分玄机。
巫咸于她有恩,她便答应守护商朝百年。
待巫咸死后未及百年之期,巫咸之子巫贤便以此为由欺压她,她忍受多时,直到机缘巧合下她得知巫咸于她的恩情不过是早已设计好的圈套,她愤而离开王畿。
湘水之行延误了百年,她轻剑快马,心急如焚,披星戴月终来至在湘水之地。
踏入湘水境内之时,心中却不免怅然。
湘水两岸远比不上王畿繁华,望着滔滔江水她尚且不知自己的机缘因果究竟为何物。
亦无从得知自己为何会凭空出现在这世上。
她自有记忆起便是渭水内的一条鱼,那夜她看见龙门乍现,想起鱼虾讨论过的传说——鲤鱼跃龙门,她便毅然决然的逆流而上。
越过龙门化为人形,却仍是稀里糊涂的活在世上,她想或许那人说的因果便是她的记忆……
“星染,墨雪,快点,快跟上!”
此时湘水畔的宁乡市集上,一头白发的高挑少女远远在前呼唤着后面的同伴。
“你们快些……不知鲤鱼姐姐会在何处,已找了三月有余,却还是寻不见她的影踪……”
一黑衣女子答“少主莫急,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强求不来。”
这一头白发束起垂落及腰的便是西岭雪山獒犬一族的少主月沉,答话的黑衣女子是与她一同长大的玩伴墨雪,情意深厚。当年抱着月沉与鲤鱼答话的黑衣男子正是墨雪的大哥墨无忧。
而另一个不声不响略显沉闷的红衣女子便是獒犬一族的二少主,月沉的亲妹妹星染。
獒犬一族所居雪山偏远,是隐世一族,世人对其知之甚少,只知晓獒犬一族受女娲娘娘之恩惠,结下血契逢乱必出,守护凡间净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解,也并无人见过獒犬族人,或者说亲眼见过却也不知其为獒犬族人。
月沉带着两人日日走街串巷寻找当年渭水河畔的鲤鱼姐姐,可来到湘水整整三月始终未曾见到当年那个出尘婉约的女子,即便是个相似的人影都不曾看见。
孩童心性的人闷闷不乐的踢了脚路上的石子,肩上的白发都因失落的低着头而垂了下来。
她不禁质疑当初的约定是否只是一句玩笑。
或许鲤鱼姐姐根本不曾来过湘水。
当她正闷闷不乐的抱怨着“你们说她要来湘水是真话还是假话?”
话音未落,手中的玉佩便猛地泛起光亮,一阵强劲的力量扯着她往右手边的小路跑去。
月沉见此顿时笑的咧嘴露出一排白牙。
玉佩有感应,说明鲤鱼姐姐就在附近。
这玉佩乃是一石开出的双玉,经灵气滋养后彼此生出了引力,若是离得近了便会指引方向寻人踪迹。
这还是母亲传给她的,当年多用来勘察她阿爹的踪迹。
月沉此刻用着倒也顺手,跑了不过百余步,绕过巷口便看见了缠斗的两个女子。
月沉打量着两个人,几息之间她当即朝着其中那个穿红衣的飞踢而去。
鲤鱼正与红衣女子缠斗的紧,刚要挥拳打这女子面门,还未出手就见面前横过去的一条长腿。
她疑惑的朝一边看去,只见一个白发的少女,英姿飒爽,着男袍白衣,风流倜傥。
朝她高喊着“鲤鱼姐姐!”
少女笑起来看的她心头发软,如同渭水河畔的獒犬朝她摇尾巴一般。
这一身无瑕白衣连带着一头白发,加之世上唤她鲤鱼姐姐的,恐怕只有当年的那只獒犬了。
她试探的开口“獒犬?”
眼前人笑的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让人也跟着心生欢喜。
“鲤鱼姐姐,我在此找了你三月余,可算找到你了。”
鲤鱼不解凝眉打量笑的憨傻的獒犬,看着一副机灵模样,怎的办事如此傻里傻气。
倒地的红衣女子爬起来气愤的伸手指着鲤鱼,还未来得及出声怒骂,月沉二话不说抬腿又是一脚将她踢飞到了一边,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此刻谁都不要来打扰她与鲤鱼姐姐叙旧。
鲤鱼看了眼被踢开的仇家,倒地的惨状看得出獒犬这一脚有多狠。她又抬眼看向比自己高半头的人客气寒暄着“你长大了。”
“嗯嗯。”月沉忙不迭的点头附和,狗崽子的本性展露无遗“我比鲤鱼姐姐还高,日后可保护鲤鱼姐姐了。”
对面的人太过热情,鲤鱼张了张口,不知说何,复又闭嘴。
可对面的人一双黑眸眼巴巴的盯着她,明明是人形,可鲤鱼似乎还是能感觉那条尾巴在眼前期待的晃呀晃。
鲤鱼只得没话找话。
她尴尬的摸摸鼻子“我名唤玉影,你可唤我名字。”
月沉急忙点头“玉影姐姐,我名唤月沉,是当今西岭獒犬一脉的少主。”
……
鲤鱼一时间又不知说何了。
怎会有人如此单纯,一见面便将自己的底细透露的干干净净。
她无奈道“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底细不可随便告知旁人。”
月沉却坚定道“玉影姐姐不是旁人!”
玉影万分无奈“你现居何处?”
月沉狗腿道“就在后街的客舍,我带姐姐去。”
墨雪与星染静静的看着月沉搀着玉影的胳膊离去,仿佛她们两个人并不存在一般。
二人背影渐远,只听到月沉不停的问东问西。
“姐姐,你为何会与这人打斗?”
“从盘龙城追来的仇家,不足道也。”
“姐姐何时至此?”
“方才。”
“百年不见,姐姐愈发美了。”
“……”
走在街上行人对几人指指点点,玉影不悦挑眉,嗓音冷了几分。
“这些人当真聒噪,旁人穿何衣服与他们何干。”
殷朝尚白,红衣为丧服,星染此刻的红衣便像极了丧服,惹得过路人谈论。
鲤鱼最是厌恶这些搬弄是非的人,一如当年在渭水厌恶那些骂月沉傻狗的鱼虾。
她性子高洁,最看不惯这些,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月沉本就不爱与人计较,压根不曾理会半分,可听到鲤鱼的言语后傻傻的转过头来看她。
“鲤鱼姐姐不必与这些人一般见识的。”
鲤鱼望见月沉干净的眼眸,仍与幼犬黑亮湿漉的眼神无异,干净单纯的好似月弯银灰乍泻。
鲤鱼点头应了。
心下觉得獒犬心性太过单纯善良,这般……是会挨欺负的。
鲤鱼就在月沉的隔壁住下,本是觉得与月沉一行人相互有个照应,叙旧也方便,可不曾料到月沉竟直接赖在她这儿不走了。
鲤鱼面无表情的直直盯着坐在桌旁的人。
“时辰不早了。”
月沉瘪嘴撒起了娇。
“鲤鱼姐姐,你就让我留宿在你这里罢,就像渭水河畔的那晚一般,求你了……”
鲤鱼还是头一次见这般无赖的人。
“月沉,莫要胡闹!”
个子高挑的人蹲在地上孩子气的抱膝瘪着嘴。
鲤鱼看的心软,可又不想她得寸进尺,迟迟不肯松口。
月沉自幼受宠,但凡所要无有不允的,她惯爱撒娇。
可鲤鱼从未撒过娇,也无人对她撒过娇。
鲤鱼面无表情的打开门将月沉拎了出去。
嘴上还教训着“任性妄为,家教不良。”
月沉心下顿生怨气,明明只是想与她多多相处,百年不见,她有许多话想说,可这人竟还扯上了她的教养!
月沉当即冷着脸摔门回了自己的住处。
另一间的星染与墨雪猛然听见摔门的巨响,被下身子一僵。
“小星儿,阿沉生的何人的气?”
躺在墨雪身下的人脸上红晕难以消散,她咬牙切齿道“你再不快些,我生的便是你的气!”
墨雪安抚的吻了吻身下女子的额头。
“阿染乖。”
人影叠乱,呼吸深重,丝织的里衣被汗打湿,翻滚间不时碰到墙板。
木墙隔音不好,另一侧本就懊恼的月沉被吸引了注意,疑惑的侧耳倾听,只听见急促粗重的呼吸与几句含糊的低语。
她闷闷不乐的缩在被里闭眼安眠,心里也懊悔一时气急在鲤鱼面前乱了方寸,她心绪杂乱辗转反侧也不曾入眠。
而另一侧的玩闹终于休止。
星染指尖轻轻滑过墨雪的胸口,纤纤玉指白嫩,惹得墨雪皱眉握着她的手低斥“莫贪玩。”
星染少年老成,与月沉的天真直率不同,她为人冷漠寡言,心思玲珑,唯独对与月沉一般傻傻的墨雪动了心。
少年时修习法术枯燥,常见月沉身后跟的亲卫墨雪,墨雪性子温厚,遇事多忍让,星染偏偏对她起了坏心,处处针对,可墨雪仍傻傻的对她毫无怨言。
一日,星染在案后写字,不经意间问她日后要嫁何人。
墨雪答,一生侍奉少主,不嫁人。
星染气的将手中的笔扔到她身上,墨痕溅了她一身。
墨雪不解的望着她。
星染恨她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当夜便把她灌醉拉到了自己的住处。
墨雪是个木头,可也经不起星染这燎原的火,一来二去,情意愈发深厚。
星染仍不爱多话,可私底下与墨雪却是滔滔不绝。
被墨雪握住了指尖星染不能作恶,可她仍不死心的仰头轻咬着墨雪的耳垂。
“你说月沉对那鲤鱼是何心思?”
墨雪被她撩的火起,不由分说的一口咬在她脖颈间。
星染娇弱,幼时一场大病使她身姿小巧的不似獒犬血脉,虽与外人比算不得太矮,可与獒犬族人比起来可是矮了太多,比鲤鱼还要矮了半头,被墨雪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我不知她,可你若是再这般不安分,恐怕明日是下不得榻了。”
“墨雪……你你以下犯上……”
星染本□□玩,最爱逗弄人,逗弄别人还则罢了,逗弄墨雪总会以把自己搭进去为代价,可她却乐此不疲,并非不怕墨雪报复,只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不去逗弄,她实在忍不住。
“以下犯上又如何?也不是第一次了。”墨雪不管不顾起来,尊卑丝毫不放在眼里。
事已至此已不是星染说的算的了。
她迎合着墨雪。
春日桃花绽开,花蕊受粉,一场春雨打落花瓣遍地。
“阿雪……待……”星染慢慢喘了口气紧紧贴着墨雪道“待回西岭你嫁我可好?”
看着怀里被汗打湿额发的人,眉眼含情惹人怜爱,墨雪问“为何不是我娶你?世人都是男子娶女子,你我之间,我更像男子。”
星染笑笑“你我都是女子,与像不像男子何干,我堂堂西岭二少主,你做我的少主夫人岂不妙哉?”
墨雪只是盯着她不曾说话,眉眼间温情难掩。
星染继续道“你护卫我与月沉多有劳累,我想待你好些,将你娶回家奉你高坐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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