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

“……这一年四季十二月,听我表表十月花名……”

一阵叫好声从城隍庙的戏台前传了过来,台上站着一个小花旦,正是水轻澜。

他穿着白地红花的裙裳,套着大红绣花短比甲,眉飞色舞地表花名。他穿红的极艳丽,衬得面如桃花。表花一段是花旦的看家戏,他着意地把功夫全亮出来,一点力气也不省。一月迎春,二月水仙,只刚唱到三月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就又引得喝彩声。

这年头对淞浦城的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个好年头,可水轻澜却偏偏行了大运。他头几年就在燕州唱戏唱出了一点名堂,可惜出头太快,尚且无人倚仗,被同行迅速地打压了风头。他只好四处辗转着唱戏,这些年也一心想找一个牢靠的倚仗,却总不如意。

谁知他有一年来淞州唱应节戏,台下竟有个淞浦城文化传播委员会的官员一眼看上了他。那官员是个有家室的,官做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里却有两个铺子,手上颇有些闲钱。水轻澜起初看不上他,嫌他这靠山不够稳当,也嫌他见了面就色眯眯的,看着叫人生气。

可是人家大小是个官员,水轻澜也不是多大的角儿,总还是要顺着。这人虽然轻浮,却也算是实打实地想着他。淞浦城是个时髦的地方,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多,在这里唱戏原不是个上上选,可架不住这小官员就有能耐给水轻澜弄出许多上台的机会,水轻澜反而在淞州渐渐知名起来,手头也跟着宽裕了。

衣食无忧,甚至有了积蓄,又有了虚荣。水轻澜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那好歹是他的贵人,一来二去的,他就算是死心跟了他了。

这个贵人不好伺候,给他安排了这么一场出彩的本角戏,就自然要他回报些什么。水轻澜仍旧不喜欢他那色眯眯的嘴脸,上台前还有几分气鼓鼓。可偏偏今儿台上这出戏得了好几次满堂彩,演完了还有许多人在台前给他送礼品,他一件一件地往怀里搂,搂着搂着越发满心欢喜,心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自己个儿也不是不痛快。

送礼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规矩的要跟他握握手,不规矩的就往他身上抓,待到这些人都乱哄哄地送完了,又有一个人怯怯地走上来,递了一束粉白的花。他定睛一看,认识,便主动伸手握住了:“是你?你叫什么来着?”

“温潋秋。”那人被他握着手,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水轻澜前后左右打量一番:“怎么,你一个人?”

“嗯,”温潋秋仍旧赧然地笑着,“我看到你的名字,以为你会唱《牡丹亭》呢。”

水轻澜一哂,却也得意:“你就知道这个。过会儿全场演完了,你到后台来找我,我一句一句,单唱给你听。”

这话他是乘着兴头说的,下了台,妆才卸了一半,就看见他的贵人进了门。

化妆室里的人都忙恭敬地向那贵人打招呼,知道他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说话是算数的。水轻澜心里轻蔑,却也自有一种优越感。

从镜子里,他看着他的贵人和旁的小戏子取笑了几句。那些小戏子也有主动凑趣的,也有虽不愿意却只得应承的,水轻澜心里冷笑,却不在意。这满屋子的人,论长相,没有一个能和他比,就这也挡不住他那贵人要和旁人勾搭。

待他头上脸上的妆卸净了,他又用指尖从胭脂盒子里蘸出一点儿来,对着镜子往眼睑上勾。他那贵人看见了,终于丢开小戏子,往他这边来,揉着他的肩膀,低头也往镜子里看:“你就是配红的。”

水轻澜从镜中乜斜他,笑道:“我知道。”

后台的人都是知趣的,见他们两个越挨越近,就陆续地都出去了。水轻澜被一把抱了起来,大红比甲给粗暴地扯开了,却还是笑:“什么臭毛病,这么乱哄哄的地方,你偏要在这里。”

贵人挑着他的下巴,也笑:“你在前头唱戏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底下给你叫好的人,知不知道你下了台,还得单给我唱这么一出?”

这话水轻澜根本不屑于答,可他却忽然心头咯噔一下。他一回头看见妆台旁自己放在那的一束粉白的花,想起自己下台前心血来潮答应了人的一句话。

偌大的后台有些空,温潋秋头一回到这个地方来,连东西南北都摸不清。

戏已唱完许久了,可先前许多戏迷在后台堵着,温潋秋直等到他们都渐渐散了才怯怯地一个人进来,晕头转向地晃了几圈,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水轻澜,迎面看见一个眉眼带精光的人,像是个唱戏的,便大胆地拦住了,问了一句。

“对不起,请问水轻澜在哪里?”

那人仔细地打量他:“你是他什么人?”

这问得奇怪,温潋秋答不上来,那人等了片刻,也不追究,抬手指了一扇门:“里头卸妆呢,等一会就出来。”

温潋秋道了谢,要往那边走,却又被人拉住了。

那人冲他笑:“外头等着,别进去。”

“是水轻澜让我来找他的。”温潋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在外头等着,”那人仍旧强调,“等人出来,你再进去。”

他强调得很郑重,温潋秋于是乖乖地听从了,可只等了片刻,他再四下看看,后台几乎没有人了,空荡荡的,越发静悄起来。

温潋秋有点害怕,心里也有些纳闷,不知道水轻澜是不是已经走了。他走到方才那人指给他的门前,把门推开了。

里面是个很宽敞的化妆间,乱糟糟地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最里面还拉了一条布幔。

布幔后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又像是别的什么。温潋秋慢慢地走上去,把布幔撩开,迎面只看了一眼,顿时面红耳赤,恶心得想吐,把布幔一甩,转身飞快地逃了出去。

起初他想要一走了之,可到后台门前又停下了。鬼使神差地,他回过头,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所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于义同粗鄙下流的“弄”,也是《牡丹亭》里温柔朦胧的“**欢幸”——这四个字看起来颇有诗意,在他曾经有过的想象里也是梦幻般缱绻的,可刚刚眼前所见,却竟是于义同的粗鄙下流更贴切。

到头来,他一直好奇的事情,就是这么恶心?他一直希望和裘灏身心共赴的燃烧,就是这么不堪入目?

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甚至为此感到羞愧,却又深深地不甘心。

不该是这样。他这么渴望的事情,不该是这样。

莫名地,他有些怒气冲冲,返回了那扇门前,用力拍了拍。

“水轻澜!”他大声地道。

里面没有回应,只是在片刻之后传出几声露骨的叫,既痛苦,又绮靡,轻轻地在耳边拂动,惹得温潋秋又羞愧地红了脸,连连向后退开几步,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也惊惶地背过身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背后的门页响动,一转脸,就见是水轻澜推门出来,穿了一身玄色缎子长袍,领子紧紧地裹着颈项,支着一张白生生的脸,嘴角向下耷拉着,像是疲惫,又像是厌倦。

“你刚才进去了?”水轻澜问着他,打了个哈欠。

温潋秋不说话。

水轻澜却软绵绵地凑近了,暧昧地低声笑:“看见了吧?”

温潋秋厌恶地偏开脸。

门又打开了,一个瘦长脸的男人穿着整齐地走了出来,目光从水轻澜身上扫过,看向温潋秋。他走过来,一手往水轻澜身上摸索,盯着温潋秋问:“这是谁?”

不知那男人摸在了哪里,水轻澜扭了两下,躲开了他:“才吃着碗里的,就看着锅里的了?”

男人竟一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往温潋秋腰侧一掐:“腰挺细,长得比你好。”温潋秋躲闪不及,吓得整个人都缩起来,手指僵硬地搭在口袋上。

“你别碰他,”水轻澜在旁懒洋洋地,“他有人,你惹不起。”

男人嗤笑一声,松了手,仍旧从头到脚地打量温潋秋:“一看就还没经过事,养得还挺金贵,这么供着做什么?”

“有人就爱供着,你管得着吗?”水轻澜仍旧懒洋洋地。

“是你让这个宝贝来的?”男人看着水轻澜。

“想什么呢?”水轻澜蔑视地看他,“他是来听我的戏。不是才告诉过你,他有人!”

男人没有久留,很快就衣冠楚楚地离开了。

水轻澜果然单给温潋秋唱了一段《惊梦》,这回是认认真真从头唱的,真个是温柔雅致的美姿容,精雕细琢的好身段,唱到“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他忽然停住,轻轻笑了一声,颇为讥诮。

“你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他抬手往温潋秋面前一勾。

温潋秋坐在那儿,早就面红耳赤了,嗫嚅半天,才道:“你们刚才,那就是……**欢幸?”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水轻澜一时惊讶地抻直了身体。

只见温潋秋低着头,仿佛羞得无地自容,却还赌气似地:“我觉得,**欢幸不该是那样。”

“那还能是怎么样?”水轻澜给逗乐了,“你以为真的像是戏台上那样,水袖一牵就完事了?”

温潋秋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人人都是那样吗?”

“要干那事,就都是那样。”这回答斩钉截铁地肯定,还夹着嗤笑。

水轻澜一脸稀奇:“我可真没想到,他还真是供着你。你不懂事,他也不教你。”

他说的是裘灏。温潋秋的脸更红了。

水轻澜俯身凑近了:“他不会还没和你亲过嘴儿吧?”

温潋秋被他戳中了心事,抬头看了一眼,有点委屈。

就是水轻澜,也是被裘灏亲吻过的。

“他可真怪,啊?”水轻澜竟抬起那柔荑般的手,往温潋秋额发上抚了抚,“你说,他到底为的是什么?是不是你不愿意和他好?”

“不是我。”温潋秋连连摇头。

“嗤——”水轻澜笑了出来,挨得更近了,“我看也不是。他这人真是叫人搞不明白。”

温潋秋张大眼睛看着他,竟见他垂下眼帘凑近了,在自己唇上吻了吻。那一吻薄薄的,有些湿乎乎的,带着体温。

“瞧你也不会咬人哪。”水轻澜又讥诮地笑着,话音和气息很暧昧地扑在温潋秋的脸颊。

温潋秋这才迟钝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要是他亲你,你也这么问他?”水轻澜还在笑。

那是不会的。温潋秋又不自觉地微微垂了头,手指拂拭着嘴唇,只是想一想裘灏或许会亲吻他,就觉得心旌摇荡,唇边酥麻。

“我要是你,就去赌上一把。”水轻澜的手指又在温潋秋头发中挑来挑去。

“赌什么?”温潋秋有些别别扭扭地,想躲开他,又想听他的话。

“赌他是疼你,舍不得你——”水轻澜一个“你”字拖得很长,在温潋秋额头上点了一下,要笑不笑,酸溜溜的,“你猜,要是你跟他说,你不跟他了,他会怎么样?”

人工授吻专家水轻澜。

WB卜思尔,有一丢丢的剧情解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四十九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