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茶

钟粹宫,聂湄做了一个梦,好长的梦。

她先是梦见自己儿时,一个长相乖巧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堂姐聂漱身边。堂姐大她四岁,那时堂姐声音温柔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她当时好努力跟着堂姐念,可惜她只记住了前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她聂湄很喜欢嫡姐聂漱的,嫡姐虽然不是长女,但一直努力学习礼仪文学,十二三岁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堂姐身边围了好多宗族姐妹,她也想挨着嫡姐坐,可是她年纪小,不敢和姐姐们争,她就坐在离聂漱很远的地方,看着聂漱手执书卷,那时下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在嫡姐身上,她在一旁看着,静静地听。

后来聂漱无意间发现了她,一个血缘不远不近的同族庶妹,或许是见她年幼,又或许见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多少是可爱的,然后聂漱姐姐就把她抱了起来,抱在怀里,嫡姐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嫡姐的声音很悦耳,因为靠的很近就好像是聂漱姐姐念给她一个人听的那样。

她那时九岁,甚至不能理解《诗经关雎》的意思,却觉得聂漱姐姐是她见过最温柔漂亮的人了。

只是那是家族姐妹多,她不知道聂漱嫡姐有没有记住她。儿时的聂湄很努力学着世家礼仪,学着贵族气度,学着乐理经书,她也想有一天可以被聂漱姐姐记住。

后来她多少也算小有所成了,长辈们称赞嫡姐聂漱的时候多少也会夸她聂湄两句。直到她十二岁,先皇赐婚的旨意到了聂家,那时她看着聂漱姐姐三叩九拜,从容地接了旨,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再后来,她看着东宫的花轿到了聂家,庆安聂氏,成为了太子良娣。她那时作为娘家人参加了姐姐的婚礼,她寻觅姐姐好久,无果,却看见了太子殿下,她细细观察了太子殿下很久,觉得太子过于威严,那时十二岁的她希望太子可以善待姐姐,皇家善待姐姐。可哪知,当时的太子,后来的皇帝,一杯毒酒赐死了姐姐,而她聂湄,由于家族落败,被迫嫁给了曾经的太子,姐夫变成了丈夫。

不过四年而已。

后来她也逐渐出落的亭亭玉立,娉婷大方。她虽是庶出,却也成了庆安城不少豪绅子弟求娶的对象。可是自从聂漱嫁入东宫后,她敏锐地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太子冷落姐姐,姐姐郁郁寡欢,再后来,就是姐姐失宠,无意宫斗。曾经姐姐是家族骄傲,可如今姐姐嫁入东宫无宠,却又成了家族指责的对象。

随着她聂湄一天天长大,家族逐渐打起了她的算盘,先是堂兄拒绝了地方豪绅的提亲个,然后就是一番促膝长谈,说聂家势弱,丹阳王氏步步紧逼,又说良嫔娘娘过得多么不好,需要她的帮助。聂湄本来是不愿意的,她不想成为家族博弈的棋子,可是说到聂漱姐姐,她又犹豫了。

最后她同意进宫,天佑二年六月,入选。封为美人,赐居钟粹宫。

她想见姐姐,问问聂漱四年来到底过得如何,可每次见到姐姐,她又生生忍住了,她一个低位嫔妃,家族逐渐落败,多接触姐姐容易给彼此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安慰自己,等她成为了宠妃,就可以允许自己见姐姐了。等后来她成为了皇帝新宠,她却还是不敢。她问过自己很多次,最后她发现,她不敢问姐姐过得好不好,担心聂漱红了眼眶说自己过得不好,又担心聂漱会如儿时一样温柔地笑笑,说自己过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她好难过,好担心,害怕自己给姐姐带来麻烦,害怕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赢了婉妃。她知道姐姐爱上了大臣,她想问却又觉得没立场过问。

她时常看到落秋和姐姐一起回清凉宫,有很多瞬间,她会羡慕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知县之女,如果她也可以陪姐姐就好了,可是她如今代表家族,姐姐会喜欢她吗?聂湄想了很多,可是太过犹豫,没有开口,直到姐姐被赐死。

她记得很清楚,她从小被迫学了察言观色,她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聂漱之死合情合理,但是她不能发声。聂家没了聂漱,不能再失去聂湄。她很在意姐姐,但她不会去送死。她看着姐姐的簪子被皇帝摔碎,她眼眶泛红了,可是又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不敢在帝后面前失态。她很聪明,在神色恢复正常的时候,察觉到皇帝阴狠毒辣的目光,像毒蛇,似有似无的看了她。

她根本不爱皇帝,家族落败,她从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家族子弟表面上进好学,实则多为纨绔下流之徒。家族账目一天天亏空,堂兄为了维持表面家族的体面,不惜挪用国家财政。所谓两袖清风,实则败絮其中。她知道聂家早该完了,因为聂家彻头彻尾的烂了,可她姓聂,是聂氏的小姐,是高门贵女,哪又什么选择呢?皇帝半夜的凌驾,玩弄的口吻,居高临下的姿态,戏谑的态度,都无一例外地告诉聂湄:皇帝看上了她的皮相。皇帝真的喜欢她才宠她吗?她很清楚,皇帝喜欢的是她的面容,一个听话乖巧的美人,对聂湄的专宠,有一部分是皇帝对聂漱不忠的报复,好像在姐姐这得不到的可以从妹妹的钟粹宫得到一样。她聂湄觉得好荒谬,迫于威势,她不得不屈从。

她梦到了好多,在梦中见到了聂漱姐姐,姐姐抱了她,她哭了,直到她从梦中惊醒,被宫女告知,现在不过是半夜。

聂家可以复兴吗?她聂湄又能再走几步?她也不知道。

四公主对春满楼起疑,秀丽的眉头紧蹙,她问落秋“为什么春满楼生意会这么好?”落秋合上了书,抬眼对四公主说“我父亲给我说起过,家乡的很多风月场所实则是贵族掩人耳目的销赃之所。”落秋进宫大半年,机灵了不少,一番话意有所指。四公主心领神会,望向落秋,提出邀请“那不如我们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地方,能闹出此等丑闻。”第二天,落秋便见识了四公主颇为通天的本事,先是教落秋称病告假,再连夜偷摸着带着落秋顺着小道出了宫,刚出宫门,落秋回望朱红色的宫墙,颇为担忧的问“皇帝知道了怎么办?”四公主甚至不以为意,静静的说“皇帝的立场和你我是一样的。”落秋之后一直在思考四公主这句话的深意,难道四公主与皇帝一路?一起代表了孟国皇权?那难道是说,皇帝知道四公主所为并且暗中授意?那也是说,皇帝选择了她周落秋作为棋子吗?落秋想想也是,江都陈皇后,雁门柔贵妃,丹阳婉妃,庆安聂充荣,还有大大小小的前朝势力,整个后宫与世家毫无关系的屈指可数,她周落秋被选中,突然也变得合情合理。

落秋本来准备再往深处想,却听到四公主说“我扮作贵族子弟混进去,你扮作我的姬妾”四公主看向落秋,月色朦胧,四公主的语气很认真。“姬妾?可以扮成侍女吗”落秋想了半天,问道。“烟花柳巷,能带来的侍女不也是姬妾吗”四公主反问道。落秋想了想,也是,而且姬妾多少比侍女地位高那么一点点。

落秋在徽州长大,以为烟花柳巷不过是穿薄纱的美人唱一曲家乡的小调,直到她去了宫妃装饰,穿上艳丽的水红色留仙裙,和孟月归一起进了春满楼。

她听到四公主自称雁门虞氏,发觉四公主会拟声,惊奇地看向身边人。那天四公主穿了月白色弹墨藤纹长袍,腰间系着黑色封腰,绣着鎏金的鹤纹。春满楼老板将二人往楼上请,四公主要了一间雅间。落秋与四公主坐在楼上,听着楼下歌姬婉转悦耳的歌声,唱的是时下正流行的艳曲。落秋深知四公主来此绝对不是为了听曲,碍于人多,她故作忸怩往四公主身上蹭,落秋见人多内心纠结,但还是大着胆子,很亲昵地靠在四公主身上,四公主看似欣赏歌姬唱的小曲,实则留意到落秋的动作,放下手中的茶杯,顺势搂住了落秋的腰,在旁人看来,四公主这完全是富家子弟在外寻欢的做派,落秋心里吃惊,直到她听见四公主压低了声音说“楼下看台的多数是普通民众或者稍微有点家资的商贩,春满楼真正挣钱的方式,恐怕不是寻常的唱曲跳舞表演。”四公主看看周遭,很亲昵地在落秋面颊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落秋刚刚还在思考四公主话里的深意,接着突然发现,二楼有不少和她们一样的公子与姬妾,公子们的眼睛看似瞧着身边的美人,却时不时往外瞟,落秋见了担心漏出破绽,心想做戏要全套,便咬咬牙整个人都靠在四公主怀里,霎时间觉得她和四公主与那些公子们与他们的姬妾没什么不同了,至少不显得反常。四公主心跳慢了一拍,她逢场作戏的次数不少,也没想到落秋会主动投怀送抱,她拿出一锭银子,对小厮说“雅间。”小厮心领神会,原想着这位公子与他的美人从未见过,可能有诈,没想到还是自己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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