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发

良嫔睡着后,落秋与四公主帮着她就寝,点了安神香助眠。

一阵折腾,忙完后,周落秋回到东厢殿已是深夜,明明感觉累极了,却又怎么也睡不着。

良嫔娘娘真的好可怜。

被迫嫁入东宫,与所爱之人分离。入宫四年却再难有孕。一个无法有孕的宫妃,又该怎么得宠呢?她必然是难以得宠的。

她无宠,在深宫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嫁给皇帝四年,却未能给家族带来什么实质利益。

入宫四年,她的家族是等不及了吗?把堂妹送入宫中,是对良嫔娘娘失望了吗?还是说准备放弃她?

拆散她和爱人的是什么呢?是亲哥哥的暗中作梗,是赐婚旨意难违,是家族利益至上,是二人身份的云泥之别。

好难说。

落秋最后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好久好久的梦。梦到家乡徽州,梦到良嫔姐姐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小路上,她回头朝着落秋一笑;又梦到良嫔姐姐倚栏听风,身后是白墙黛瓦的徽派民居,她对落秋说:“我是聂漱,不是皇帝的良嫔”落秋很高兴,想跑上去抱住她。

聂漱温柔地向她走来,张开双臂想回应她,没想到周落秋没站稳,她摔倒了,突然醒来了,好像在梦中只抓住了聂漱的衣角。

好遗憾。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落秋醒来了。她发现日上三竿了,匆匆上妆换衣裙,虽然她不得宠在宫里几乎透明,但好歹也是宫妃不能任性。

她梳妆好,没想到等来了皇帝册封的旨意。

“选待周氏,性朴纯善,工于丹青,柔嘉中节,淑德含章,晋为才人”

她后来才知道,不是皇帝记住了她,是皇帝记住了良嫔的生日,不过记错了一天,去清凉宫中看见良嫔对她送的画那般喜爱,而且她画的也确实不错。他见良嫔难得那么喜欢,便随手晋了周落秋的位分。

或许皇帝多少念了点旧情,或许发觉良嫔温柔贞淑,嫁给他四年不惹是生非,晋了良嫔为贵嫔,或许是发现良嫔嫁给他四年,自从她小产后他便不闻不问,发现他登基两年多,来清凉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又或许是他在柔妃处宿醉,半夜搂着爱妃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个良嫔。

日子一晃而过,八月十五,中秋家宴。

良贵嫔和周才人作为后妃都必须要参加,四公主是皇室贵胄也要参加。

那次家宴,是周落秋第一次真真见了宠冠六宫的柔妃娘娘。她以前向皇后请安时,要么是柔妃借口推辞不来,要么是她来,但是她和柔妃坐的太远,看不清这位大美人的面容。

柔妃不是传统意义的美人,她的生母是来自西北异域的舞姬,是她父亲随手买下来的妾室,十六岁入东宫,圣宠不断,以至于她逐渐成为后宫众人口中的妖妃。

直到周落秋真正见到这位美人,她霎时觉得,话本戏文里的所有美人都逊色了。

欣长苗条,容貌倾城绝色,狐狸眼摄人心魄,媚眼如丝,眼尾上挑,双目含情,朱唇轻启,周身香气馥郁而浓烈,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痣,显得我见犹怜。装束妖冶,黑发如瀑,似笑非笑,只觉得风华绝代。

柔妃美艳动人,皇帝见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一旁的皇后看了她半响,最后端起茶杯喝了茶水,无言。

落秋觉得这样的美人宠冠六宫是应该的,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皇帝是真的好命,良贵嫔温柔贞淑,柔妃妖冶妩媚,皇后端庄清贵。怎么回事?做皇帝待遇这么好吗?

家宴进行到一半,皇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提了新科状元曹孚,“曹爱卿年轻有为,不知可否娶朕的妹妹四公主为妻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是?是良贵嫔的心上人?曹孚?

娶温柔善良高贵多才的四公主?开玩笑呢皇帝,周落秋非常疑惑而且不满。她看了看良贵嫔,她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再看看四公主,孟月归云淡风轻,注意到落秋的目光,甚至回以微笑。

落秋更疑惑了,难道是我的问题吗?两位不愧是多年后宫大浪淘沙出来的杰出人才,她周落秋反而显得,有点莽撞。

直到她听到曹孚朗声道“多谢陛下厚爱。下官才疏学浅,面对公主自惭形秽,并非佳偶。且下官已有婚约,望陛下三思。”

倘若落秋不知道他和良贵嫔的过往,她可能觉得曹孚品行端正,不爱功名选择昔日恋人。

可是很明显,他才疏学浅必然是假,不想娶是真。他为什么不愿意呢?落秋看不懂了。

“哦?果真如此还是你,别有心思呢?”皇帝眯了眯眼,语气是询问式的,压迫感却极强,是上位者对于下层的打压,毋庸置疑。

在座众人不明所以,柔妃冷眼看着这场好戏,皇后端庄高雅,却无人看见她攥紧了衣角。良贵嫔好像早知如此,挺直了身板,坐的笔直,四公主给自己倒了杯茶,她似乎并不害怕。

“良贵嫔,你认为呢?”下一秒,皇帝再次发难。那一刻周落秋发现皇帝脸上毫无笑意,目光阴毒,瘆人。

“臣妾不知。若曹大人有婚约在身,陛下何不成人之美?”她的语气不变,但尾音多少有点颤抖。

“成全他?还是成全你?聂漱,别装了”皇帝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就是上位者的压迫吗?如此绝情吗?恐怖如斯。小时候落秋觉得父亲板起脸让她读书,父亲可怕,现在发现,皇宫才是可怕的地方。

扑通一声,良贵嫔跪下,头上的步摇摇动。

“臣妾承认,确与曹大人相识。入东宫之前,与曹大人情投意合...”她还没说完,“掌嘴”皇帝把玩玉扳指,漫不经心地吩咐周围侍从。

很快,良贵嫔白皙的脸出现两道指印分明的红痕。

她生生挨下,没有哭,而是平静自述。

“臣妾聂氏,出身庆安聂氏,十六岁入东宫,已四年。”

“臣妾无意入宫,承蒙先皇厚爱,赐旨为婚”

“臣妾无法有孕,难以延续血脉,臣妾有愧”

“臣妾与曹大人相识十年,私定终身,臣妾自知德行有亏,无颜面对陛下”

“臣妾出身高门,入宫四年被迫为妃,也算对得起家族。臣妾觉得在宫里的四年,如履薄冰。”

“臣妾曾经读《孔雀东南飞》,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臣妾不喜欢皇宫。”

“遵从家族安排入宫却违背内心,从来如此,未必是至理。”

皇帝瞥了一眼她,冷笑一声“聂漱,你是说,朕的皇宫困住了你?”

“是。”她双目微红,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突然,曹孚下跪,朝着皇帝的方向磕头“是下官鬼迷心窍,贪恋娘娘美貌,败坏娘娘清誉,望陛下放过娘娘,下官自愿下狱。”

他咚咚咚磕头,直到鲜血满面。

周落秋觉得沉重,禁忌之恋挑战皇权,完全没有可能的胜算,她下意识看向四公主,发觉孟月归摇了摇头。四公主她看来觉察了二人的结局,二人最可能是一同被赐死。

良嫔看着曹孚血流不止,焦急地说传太医,可是没有人敢动,那么温柔娴雅的她,焦急到失态。

良久,皇帝似乎是把玩够扳指了,一步步走下大殿,走到聂漱面前,居高临下地问:“聂漱,朕赐你良字,何意?”

“温良好善,婦人稱夫为良”她抬起头,背挺地笔直,眼眸中是少有的坚定与清醒。她与皇帝对视了很久,坚持了很久。

君主不怒自威,帝王气很重,宫妃以命抗争,孤注一掷又坚定执着。

落秋看到她的背影,瘦弱又倔强。

不知二人对视了多久,皇帝不耐烦地转身,经过曹孚时,一脚把这位新科状元踹在地上,让他毫无尊严。

“聂漱,你没机会了”皇帝甚至没看她

聂漱的声音响起“贱妾不忠,为家族蒙羞,为皇室不齿,妾求一死”

“贵嫔聂氏,降为庶人。剥夺封号,脱去华服,赐死,不得入妃陵”皇帝似乎想起来什么,他快步走到聂漱面前。

周落秋以为他可能要打聂漱泄愤,没想到,他把聂漱戴的玉簪从头发里拔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玉簪立刻断成两截,清脆,但也哀伤。聂漱的头发散落,垂到肩侧。

这是什么呢?是皇帝讽刺聂漱不忠,剥夺她最后一点体面与尊严罢了。人而无仪,不死而为?聂漱眼角洇出几滴泪,皇帝怎么知道曹孚呢?嫁给他四年,有意无意的回避,他会察觉,她不惊讶。

只不过没想到,他会拔掉发簪,会让她死的这么不体面。

她所有的自尊,高傲,体面化为子虚乌有。

然后她听到他说“赐毒酒。”

她接过侍从递过的毒酒,也不犹豫,一饮而尽。不过半炷香,她大口吐了鲜血,染红了她穿的衣裙。在她倒下的时候,周落秋发现一支漂亮的累丝金凤簪,从她怀里掉了出来。

她一直带着吗?也就是说她一直没忘记当年等她的小少年吗?落秋突然好难过,想哭但是不敢,君威如山,她一个小才人,怎么敢呢?

曹孚突然发了疯一样,手脚并用,爬过来看她,发现她真的没气了,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然后,他直直撞向大殿的柱子上,鲜血直流,晕了过去。

“曹孚色迷心窍,罢免官职。拖到郊外,喂狗”然后皇帝拂袖离去。

他走了,一对爱人永远留在了中秋节,花好月圆,二人却无缘。这能算相守吗?落秋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未免太悲凉。

皇家不缺美人,皇室最看重忠诚。

皇帝是如此冷漠绝情又毒辣阴鸷的人,或许说,所有的帝王,所有的统治者都是如此呢?他不过是父权与君权统治体系下的缩影。

落秋觉得可怕,她入宫三月,见到了帝王家的无情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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