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公主对弈后，落秋坐在东厢阁中，反复回想四公主所言，既然聂漱之死是开场，那么皇后和柔妃之间的斗争大概会愈演愈烈。她突然想起父亲出任外官多年，不愿意为京官。那时的父亲年少有为，本是大展宏图之际，却选择做一方父母官，护住徽州子民。那时的朝堂四大高门争夺不断，皇权不断被蚕食甚至架空，儿时落秋问父亲为什么不喜欢京城的繁华。父亲笑笑，反问落秋，“难道徽州的山水不美吗？京都是繁华之美，而徽州则是淳朴自然的美，各有千秋。”

周落秋想想觉得也是，现在想来，是父亲不愿意与世家站队才选择离京去职吗？那现在的朝堂，四大高门与皇权的较量，又是怎么样呢？

落秋想了想，那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那聂漱姐姐，聂氏，陈氏，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江都陈氏和庆安聂氏是文臣，多善谋略与文墨，而雁门虞氏和丹阳王氏以兵权武力发家，掌握一半军权控制边塞，两方势力乍一看，难分胜负。

前朝明争暗斗结党营私，后宫嫔妃各怀己心分毫不让。

落秋觉得好艰难，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之后的路会荆棘丛生，会冰雪塞途，她一路伤痕累累，却不觉得苦有回甘。

孟国后妃每月需一月向皇后娘娘请安六次，落秋往日请安都是与良嫔娘娘一道去，一道回，良嫔被赐死后，落秋独身前往陈皇后所居住的翊坤宫。

九月菊花吐蕊，紫色的菊花高雅名贵，黄色的热烈灿烂，白色的菊花是白鹅卧雪，纤尘不染，迎着熹微晨光，好似万丈霞光，相互依偎，花开锦绣，烂漫无边。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周落秋这次请安细细端详了皇后娘娘的容颜，额间牡丹花钿清贵，明黄色烟罗绮云裙，云鬓高髻，赤金松鹤长簪，蓝田玉耳环，端庄大气，气质清冷。皇后娘娘生了一双丹凤眼，眼尾略略上翘，清冷又疏离，唇似花瓣，不过皇后娘娘不爱笑，多少显得冷淡，眉目清冷，似峨眉月色般皎洁。

该怎么比喻皇后娘娘的美貌呢？高门贵女，清冷疏离。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柔妃娘娘姗姗来迟，她穿着水红色薄纱裙，香肩半露，额间花钿衬得她艳丽动人，她微微向皇后娘娘福身请安，腰肢纤细，眼尾泪痣妩媚动人，仪态万千。

皇后娘娘没有刻意责罚她，而是让柔妃就坐，可能是柔妃恃宠而骄太久，皇后见怪不怪了。

“听闻皇上把聂美人的牌子撂了三个月？”婉妃斜靠在椅背上，慢慢摇动团扇，显得懒散，她的穿着也偏向红色调，素来爱模仿柔妃的媚态，但却在举手投足间少了些异域风情，缺了柔妃的媚骨天成，反而有些矫揉造作之嫌。

“聂美人不是才受宠吗？撂上三个月，呵，本宫觉得真可惜。”说话者把可惜二字刻意加重，让人觉得她更像是在嘲弄聂美人，而非同情。说话的若是寻常宫妃，那必然会认为不敬，可发言者是柔妃，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柔妃若是觉得聂美人可怜，大可多去钟粹宫多看看她，何苦讽刺？”皇后不冷不热地说，她冷冷地看向柔妃，眼中似积着霜雪。

“回皇后娘娘，妾身是觉得聂美人可惜，但并不可怜她。良贵嫔祸乱宫闱，为皇上蒙羞，臣妾看，撂了聂美人的牌子倒也算合理。”说完，柔妃朝皇后娘娘盈盈一笑，露出两腮间的浅浅酒窝，显得娇憨妩媚，但柔妃的一双凤眼凌厉，紧紧盯着皇后娘娘，半步不让。

落秋见了柔妃这般模样，娇憨与妩媚竟然毫不矛盾，她的美具有攻击性，眼尾狭长，泪痣摄人心魄；但她偏偏又有一对可爱的酒窝，望向你的时候偏偏又添几分无辜可人，在妖妃与可爱小狐狸之间灵活切换，媚得浑然天成，艳丽多姿却不落俗套，异域风情与中原传统巧妙碰撞，真是难得的美人。落秋顿时明白皇帝痴迷于她是有原因的。

如果皇后娘娘是林间月山上雪，清冷疏离，那柔妃就是异域香朱砂痣，妖艳妩媚，二人对视不知多久，终是皇后娘娘先别过眼睛，不看柔妃。

落秋疑惑，是皇后娘娘让步了吗？还是柔妃娘娘占了上风？

可能是落秋盯着柔妃娘娘看了太久，婉妃瞥了她一眼，出言不善道

“偏远地方来的，真不懂礼数。周才人难道不知，长期盯着柔妃娘娘看，是失礼的吗？”落秋想反驳但发现婉妃说的是事实，无言。低下了头，向柔妃道歉说“柔妃娘娘，妾身无礼，冒犯了您”

她听见柔妃冷笑一声，懒懒地说“既然冒犯，那就罚你抄二十遍《女戒》，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落秋不敢望向柔妃娘娘，她是低位妃子，被罚了很正常，不过隐隐约约，婉妃柔妃二人在宫中关系交好，厌恶皇后与良贵嫔，柔妃罚她，不仅仅是她失礼，更可能是对周落秋的告诫威慑。

落秋回宫抄了三天还没抄完，期间四公主命人来看过她一次，给她送了些荷花酥桂花糕之类的吃食。落秋咬着荷花酥，突然觉得没有聂漱姐姐的庇护，她一个低微的才人，好像很难自保。四公主虽是皇族贵胄，后妃需要卖四公主个面子，但是四公主又不是后妃，后宫的事她很难插手，落秋垂下眼帘，望了望红肿的右手，或许柔妃此举，在教她认清现实，看明白她如果无权无势，是会受欺负的。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护她，想在势力交杂的后宫生存，只能凭她自己。

连抄七天，她把抄好的《女戒》亲自送到柔妃的瑶华宫，却被告知柔妃娘娘在午睡，让她在太阳底下晒足了一个半时辰，才放她进去。柔妃娘娘斜坐在花椅上，命宫女把她抄的《女戒》拿上来，随意翻了几下，然后当着落秋的面，烧掉了，之后很不耐地让宫女送客，没给落秋什么好脸色。

落秋原以为柔妃娘娘会呵责她两句，没想到柔妃做的这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她七个日夜的成果付之一炬，看着腾空而起的火苗，她黯然了。

“周才人，请吧。”柔妃身边的宫女也毫不客气，逐客的意思很明显，丝毫不问她等柔妃一个多时辰的辛劳，不问她抄《女戒》时的无助。

从瑶华宫到清凉宫，她走了好久，她发现后宫里的很多人并非善类，只是她先遇到了温柔的良嫔娘娘和善良的四公主，觉得后宫人人好相处，现在发现是她错了，她有点太天真了。

回到宫中，她听闻皇帝与皇后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原因是皇帝因为良贵嫔赐死一事责问皇后，认为皇后管理不善，驭下无能，皇后无奈，则认为皇帝专宠柔妃，有失偏颇，皇帝当时十分恼怒，抬手摔碎了皇后宫中的一对玉瓶，帝后不和，宫人跪了一地，都求着帝后息怒。

当夜皇帝就去了柔妃的瑶华宫，柔妃一顿安抚，更让皇帝觉得皇后失德。柔妃乘机提出修缮瑶华宫的要求，皇帝一口答应，却被内务府告知后宫开销大，银两盈余不足，皇帝当场让内务府总管查账，把皇后从翊坤宫叫来，要求对账。

查来查去，明明是柔妃婉妃开销大，皇帝却一味偏心他的爱妃，要求皇后节省开支用度，命令全后宫节俭。帝后再次冷战，随之皇帝晋柔妃为柔贵妃，正二品，协助皇后管理六宫。

落秋听到这些后宫传闻，叹了口气，帝后矛盾激化，实则是皇帝与江都陈氏的矛盾升级，陈家人身居高位，在朝政上常与皇帝相悖，帝后争吵，实则是皇帝在挫伤陈家人的威风，落秋突然觉得她能看清一些事件的本质了，但还是看不太真切。从目前的情况看，陈氏处于守势，虞氏势头正盛。

一个月后，柔妃的瑶华宫还是扩建了。有小道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自己拿出积蓄把账填平，给柔妃修的瑶华宫。确实，后宫开销大是因为皇帝妃嫔多，其中低级嫔妃不少，本来月银就不多，若克扣用度，恐怕她们的日子会更艰难。而且日子已经接近十一月，深秋时节，若一下子让月银消减，那些无钱无宠的宫妃，又怎么买炭火取暖呢？虽是小道消息，周落秋发觉她的月银真的一点也没有少，甚至还送了几匹锦缎，说是天气转凉，多置办几件宫装。

皇后娘娘看似清冷不近人情，落秋却觉得皇后是难得的善人，和良嫔姐姐一样的善人。

落秋不知，四公主住在东厢阁，暗中开始了她自己的计划。与其被困于宫闱，不如去寻找破局之法，无权被人欺负，不如她真正掌权，成为上位者。儿时凄苦，少时饱受排挤与苛责，如今既然开局，她为何不放手一搏，争一方天地，搏一个柳暗花明？

（落秋中期人格开始觉醒，四公主开始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