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斯女士看着面前与自己隔了层玻璃的男人,对方说话时带动起了脸上狰狞的伤,她的注意不由停留在了那些不断扭曲着的伤口上,瓦伦斯女士眼中流露出了自己都没想过的困惑,她先前存于眼中的绝望、悲伤慢慢淡去,她皱着眉别过头,手拍在桌面上,神情不耐地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她心中突生的对于荒唐的感悟充斥在她的脑海里,甚至给了她种在梦中的感觉,沉稳渐渐回到了她身上,她正过脸直视着对方,与人争论时只有自己的理是对的,她明白这点,她靠此而生存,“你的乐园破碎了……”
她回应着他最初的一句话——“我很喜欢我的乐园。”
瓦伦斯女士的语调既不愤恨也不平静,却将气氛变得肃然起来,她不再是她,过去的她以一种更好地姿态占据着她的思想,她的行为。
不觉得自己错的男人停止了话语,给了瓦伦斯说话的时间。
“没人会安葬你,”她不满、含怨地望着他,并不再是悲伤萦绕在她旁,常年的退让生出的怯弱退出了她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顽强,垂死的幼苗再度焕发出生命的绿叶,她有着年轻时的朝气,她平稳梳理着思绪,瓦伦斯女士在此之间看过查德在精神方面的诊断书,“你觉得你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整个人都是在被你自己的想象所欺骗。”
“真是遗憾……”瓦伦斯以一种嘲讽的神情看着面前的男人。
查德笑了笑,脸上的伤愈加触目惊心,唤不起瓦伦斯分毫的同情,她知道她是为何而来,而她此前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准备,“你为什么老是笑,那天你也是,你是不是知道只有笑才能掩饰你的脆弱。”
“等等(will)……”查德摸了摸脸,手撑着后颈,出声打断。
瓦伦斯并未停止自己的话语,她拿出了自己刻薄强硬的一面,打断查德未说的狡辩,“你发现没,你每次说‘好(will)’都是在你自觉窘迫的时候……”
瓦伦斯轻笑了声,“被我说中了不是吗,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你知道你身上你所有不愿承认的缺点,不要将那些坏事诠释成你生活的意义,你选择逃避的方式与你的自欺欺人简直……”
“砰”的一声,玻璃被捶打的声音传来,引起了一系列的震动,前一秒还很冷静的查德此刻拍着窗一脸怒火地看着瓦伦斯,说出了一系列不堪入目的话。
“你还好意思骂我,”瓦伦斯夫人站了起来,她冷眼看着查德发火的一面,她无视查德的骂言,她指着查德冲着他吼道,“你是不是就指望从我这里看到我崩溃的样子,就像你那天告诉我真相一样,我告诉你,你无法再看到,你扭曲的心思无法再得逞,你将会一直被我的话所折磨,你就是个废物,而那些被你折磨还活着世上的人,他们都会走出来,而你只会一直停在原地,不断受到谴责,你的亲人也会,我知道你受不了那些,你受不了真实的自己被戳穿,而你受不了的那些事那些话会源源不断地侵蚀你生活的每一秒种,你活在这世上永远都不会被理解……”
瓦伦斯看着查德被警员压制时怒到抽搐的嘴角,“你什么都做不了,从今往后,你能做的只有在痛苦的生活里不断忍耐。”
瓦伦斯激动的脸和脖子上发红,眼圈泛起的泪水被她擦去,“没人会安葬你,理解你。”
她看着不断挣扎的查德,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如同少女时期她孜孜不倦与人辩论胜利时露出的笑容,自信、骄傲,在这笑中还留有一份苦涩。
过去与当下交织,她的过往不断赠予她礼物,帮助她一次次走出绝境。
“我赢了,”查德冲着瓦伦斯女士的背影怒吼道,“是我赢了,你珍爱的女儿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会活的比你想的好……”
查德在被拖走前不断念叨着一句“我赢了”,他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空气中。
瓦伦斯拖着沉重的身子跟着警员慢慢走出监牢,这一切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她的伤口被不断撕扯,她看着飘雪的窗外,心中在此刻荒凉不已,但她清楚,她以后不会再被什么打败了。
“果然,生活只会发生一件更坏更糟的事,让你觉得,哦~上一件坏事原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瓦伦斯夫人皱着眉点头,看着监狱外的一片雪白,声音苦涩似乎又有笑意,她像是在与人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心中早有答案,她只是想别人说出她想要的答案,那是她能获得最好的安慰,“苦难这个词发明出来,是不是就是用来衬托的。”
她以前只理解自己想理解的,她知道她会一直如此,她以后肯定会成为她小时候吐槽过的固执老太太中的一员,不过没关系。
她朝着白茫茫的前方走去,她要回到她的小屋,她要想晚餐该吃什么。
……
伊诺克一直很顺从命运,哪怕有人拿刀抵在他脖子上,他想的也会是,他真想埋在那个墓地里,他此刻正面对着这样的处境,迷茫与坦然同在,另一个人远远没有他那么冷静。
希瑞斯坐起身,看着架在伊诺克脖子上的刀,“是谁想要我们的命?”
那人笑了笑,摘下了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昏暗中如墨的暗红色头发,伊诺克看出了他是那位拿着报纸走进咖啡馆的少年。
达尼洛转头对着希瑞斯道:“这位先生,没人出钱要你的命。”
希瑞斯被呛了句,脸色不好起来,他理清形势,现在是有人雇杀手要伊诺克的命,而在辛西亚城中他所知的杀手组织只有一个,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猜测,“我想你过这么久才来,是不是因为你们那边钱没商量妥当。”
达尼洛没有回复希瑞斯,希瑞斯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出多少,我们出双倍……”
“买他的命?”达尼洛一脸不屑地看着希瑞斯,刀尖点了点伊诺克。
“不,要雇主的命,”希瑞斯冷着脸,他原本是打算说出双倍的钱买伊诺克的命,现在看到达尼洛的反应,很快改了口,“他得死在我们前面。”
反正这世上本来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人又很难不注意引起自己注意的人。
达尼洛将视线停在希瑞斯身上,他俯下身凑近希瑞斯,看清希瑞斯的相貌后,原先的话咽下口中,不由地道:“你长得真想……”
“像谁?希瑞斯吗,很多人都这么说,”希瑞斯打断了达尼洛的话,他远远没那么避讳自己的身份,他也很无奈,喝生长药水的次数越多,他就会越来越像原来的自己,与其经历被认出的难堪,还不如把这当成掩饰自己的武器。
希瑞斯忽而轻“呲”了声,他的脸的被达尼洛掐住,达尼洛一脸恼怒,“你怎么敢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普莱奇大人有多伟大你知道吗?”
希瑞斯:“……”
关于准备一箩筐的话,结果听到有人夸自己险些绷不住导致全忘了的希瑞斯,“你很崇拜希瑞斯……”
达尼洛的手劲重了些,希瑞斯改口,“普莱奇大人。”
希瑞斯得意地朝伊诺克使了个眼色,哪怕知道伊诺克可能看不到,他接着朝达尼洛挑衅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好好一个魔法师还不是吸血鬼,为什么要跑去一个吸血鬼组织那儿当什么杀手。”
“你懂什么。”
希瑞斯笑的没发出声音,一旦对方说出这种话或相似的话希瑞斯都觉得自己获得了一个小胜利,他接着与达尼洛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
此刻正与秘测局的人联合办另一起案件的约书亚久违地收到了一个魔法讯号,是他曾送出的树枝传来的信号,他想到了那晚在街上碰到的男孩。
约书亚看向洁白无瑕的桌面上放着的一枚镶着亚历山大变石的银戒。
这枚戒指引起了巫师祭司的注意,柏妮丝看着那枚戒指,绕了绕头发,看向坐在高位上的白发女人。
……
回到牢房中的查德坐在床上,雪的寒冷透过墙沁入屋内,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瓦伦斯女儿时的情景。
她站在街上的模样是胆小的,身上有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她故意装的世故,眼里的憧憬与嘴边的笑意却出卖了她,拆穿了她保护自己的伪装,她眨着眼,里头尽是求知好奇,掩不住的孩子气。
她向他问路,他得知她是求学的学子,她因为一两句话就全然信任他,这倒是让他不忍心起来,面前的少女美好的出乎他的想象,他开始想象她的过往,她到底是在怎样的家庭里长大,才会这么没有防备。
他想放过她,可他又讨厌着她的热情,或许并非讨厌,而是不习惯。
但他此刻已经无暇去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因为他已然掐住了少女的脖子,他关上了门,捂着怀中少女的嘴,掩盖她的光亮,他本来预想将她培养为钟声,想到这点他放开了她。
可为什么,他无法忍受她的存在。
他再度掐住了她的脖子,少女不断挣扎,他很不解,他怎么说了句,“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在他怀里慢慢停止挣扎,温热与她的香气还未散去,他第一次看到尸体流露出了害怕的泪水。
查德看着月光,他的眼神空洞平静,如同失了灵魂,只剩一副躯壳,他缓缓举起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后来见到了她的父母,比他想象的普通平庸些,这更让他不解,鬼知道他早已在他的脑海里构画好了她整个过去。
不过,今天他再次见到的瓦伦斯女士,颠覆了他对她以往的认知,简直成了他见过最无法形容的人,明明在他看来是那么普通平庸,说出的话却如刀如刺扎在他的心里。
有很多个瞬间,瓦伦斯女士在他眼里不再是那么平凡,她似乎在用她的方式拆解他,他在她面前,是可控的,是**的,是卑劣的,他无所遁形,他逃避不开她如毒蛇般狠戾的目光,她是无法预测的一团迷雾,脸上有一层透明的面纱,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他处在她的主场里。
查德感受到了一种被教育的滋味,这种“教育”带来的并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这种新奇的体验延伸出的感受让查德下意识去逃避,这无关任何一种情感。
查德身体深处涌出一种空虚感,不断吞噬着他,那种空虚不是需要别人生命填满的空虚,而是他自己生命来填满的空虚。
瓦伦斯夫人比她女儿更适合成为钟声。
查德在游走窒息边缘时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他松开了手,太多让他不解的事发生,不断为他的心上增添重量。
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很困惑,为什么巴伦那么胆小怕事的人,会在撞破一切后,在被他杀死前,说出那句:“把所有罪推到我身上。”
“我该活着。”查德突然小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颈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他是无罪的。
他一遍遍地告诉着自己,他纠正着自己。
这又像是提醒……
他是无罪的,他该活着,他该好好活着。
他是无罪的。
他一遍遍告诉着自己。
这又像是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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