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叫冤

皇帝高坐御阶之上,看着底下的官员一个个脸红气喘,早已经得知了发生在皇城门口的事情,不着痕迹地扫过李汝义,他两度为相,面上功夫自然没有瑕疵,不会叫人轻易看出心事。

皇帝又看了眼许逢予和许侯爷,这两个人都低着头,对已经到来的弹劾无所察觉。

“诸位爱卿这是怎么了?一起跑着来的?”皇帝闲闲道,没有直接提起弹劾安庆侯府的折子,“难道是朕短了诸卿的俸禄不成,叫你们连个代步的工具都用不起。”

户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本朝俸禄已是诸朝以来最为优渥的时候,再多,户部就支不出钱帛来了。”

这世上哪有不叫穷的户部尚书呢?皇帝不乐意听户部叫苦,他要干点什么户部都要说没钱,听着烦。

有人道:“臣等在皇城门口看了一场戏,因而差点误了时间,一路急赶,方才如此。”

皇帝倒有闲心:“看的是何戏啊?竟能叫朕的大臣们如此入迷?差点误了朝会也要看完。”

李汝义道:“不过是桩小事,且尚未结束,无需占用朝会时间。陛下,还请议国家大事。”

皇帝有时候觉得李汝义挺碍眼,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用着很顺手。

和用张庭舟的顺手不太一样,这个人在处理朝事上很得他心意。

当初把他下狱时就很舍不得,本来也没有要杀他,只是要关一段时间罢了,等时机成熟还是要放他出来干活,若非后来事情越闹越大,不会这么早就恢复他的官职。

皇帝没和他对着干,而是道:“卫将军府弹劾安庆侯府仗势欺人包庇凶手草菅人命,诸位怎么看啊?”

这可是平地一声雷,连相阁的几位都不知道这件事,想是卫将军府直接递给了皇帝。

许侯爷和许逢予当即出列,皇帝都点名了还站着不动,那就太不给他面子。

皇帝叫内侍把奏折递给许侯爷,“你自己念,好好看看你安庆侯府做的事情。”

许侯爷躬身接了,奏折不长,大致讲述了下郑大雪杀人,郑家被毒杀,富户一家被火烧的事情,安庆侯府在其中的作用体现在郑大雪逃窜和富户全家被烧死这件事情上。

卫将军府认为,潭州知州帮助郑大雪逃跑,又为其解决后顾之忧,而将富户全家烧死。

和安庆侯府的联系是这个潭州知州姓许,又由许侯爷举荐。

大殿里起了点嗡嗡的议论之声,其他人弹劾安庆侯府也就罢了,皇帝未必会理会,但是卫将军府不一样,这可是三座大山之一。

眼看已经是两山打一山的局面,安庆侯府就是被打的那个。

刑部侍郎出列道:“日前收到潭州发来的一桩新妇毒杀全家被判绞刑的案件,复核无误,复核文书已经发出。”

皇帝道:“与此弹劾有关?”

刑部侍郎道:“案件来自潭州,被毒杀的一家姓郑,嫁与郑家四郎的新妇姓韩,且潭州近来只上报了这一桩判决死刑的案件,可确认与卫将军府弹劾之事有关。”

皇帝问:“这新妇为何毒杀全家?”

“因不满夫婿为人,故而毒杀全家。”刑部侍郎道。

登时就有人气愤填膺:“此女子好生不识好歹,既已嫁为人妻,便该一心侍奉公婆伺候丈夫,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岂可因一己之愤,毒杀婆家。潭州知州这个绞刑判的好,合该再加个示众才是,好叫人人警醒,切莫再做出这等恶事来。”

亦有不少人附和他的言语,不过站在前头的几位不约而同都想起皇城门口向李汝义求教的那个姑娘来。

那个因为不想嫁父母为她择选的丈夫,千里迢迢跑来上京求教,这个因为不满夫婿人选,在嫁人之后做出了毒杀全家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

李汝义要作何应对呢?

卫将军府这份弹劾直抵御前,在皇帝今早提出来之前无人知晓,那么皇城门口那个女子的出现与疑问,会是巧合吗?

李汝义面对各色隐晦地打量,站得八风不动,压根不提皇城门口那个女子的事。

皇帝也只是随口一问,联想到那个女子问李汝义的问题,也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事,把话题顺回弹劾上来,“许卿,关于这份弹劾,你可有言辩解?”

许侯爷躬身道:“陛下明鉴,微臣并不知道这样的事。但卫将军府既然弹劾了,想必也不是无的放矢,不如召潭州知州回京述职,同时派出御史和刑官前往潭州查证此事,事实要比微臣的说辞更有说服力。”

皇帝又问前头三位宰相:“相阁何意?”

黎相为三相之首,与另外两人交换个眼神,上前道:“相阁无异。”

这件事到这里本就要告一段落,哪知来了个内侍悄声在皇帝耳边一阵耳语,皇帝哼笑一声,道:“来得倒是巧,叫他进来。”

众臣不知是何缘故,又不好交头接耳,相互看看,都不敢开口。

李汝义眉头微微皱起,今日的事不太寻常,卫将军府弹劾安庆侯府倒是好理解,潭州知州在潭州胡来,卫将军府给安庆侯府留了面子,只要把他给薅回上京来,其他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而这里头又搅和了一桩毒杀案和灭门案,是有人想要借这份弹劾做点别的事情。

时机挑得很好,正赶在皇帝也想找点事情转移汇集在安庆侯府上的目光的时候。

等了片刻,大殿外急匆匆进来一个人,幸而他临进门还记得扶扶帽子,正正衣冠,不然御前失礼这口锅就要落下来了。

倒是有几个人认出了他是谁。

正是现任潭州知州。

皇帝才要派人去传召他,他竟然已经抵达了上京。

潭州府君步履匆匆,“潭州知州许世茂,拜见陛下。”

“潭州知州?”皇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无朕之令,你岂可轻离潭州?”

许世茂立时跪了下去,道:“微臣押送重犯入京,本在刑部等候交接。”

“呵。”皇帝冷笑一声,倒是被他不轻不重地堵了嘴,重犯得刑部复核之后,如果没有让地方自行处决,就要押送上京行刑,刚好他这个一州之主就亲自押送重犯来了。

“什么重犯?值得你这个潭州知州放下潭州诸多事务,亲自押送。”

许世茂道:“日前收到刑部的复核文书,正是新妇韩氏毒杀婆家七口的重案,收到复核文书之后,微臣才发觉其中尚有几分隐情,兹事体大,不敢不亲自押送罪人韩氏。”

“隐情?”皇帝看向李汝义又看向刑部侍郎:“什么样的隐情,你初审时不知,刑部复核时不知,现在却又知道了。”

许世茂躬身道:“韩氏得知被判决绞刑之后,再次招供,言曰自己下嫁郑家,乃是冲着安庆侯府而来。被毒杀的郑家正是安庆侯之女越冬的养父母家,韩家妄图借姻亲之便攀附安庆侯府,后发觉事情不成,竟丧心病狂指使韩氏毒杀郑家。”

“及至后来韩氏一家死于大火,其中亦有人为手笔,初时判定为韩家**,乃是因其欲使金蝉脱壳之计,此判定有韩氏招供作为证词。而后又察觉不妥,背后似乎还有推手,不然韩家怎会没有逃脱,而是真的死在了大火里。”

“微臣觉得其中大有隐情,又涉及安庆侯府,这才亲自押送韩氏至上京,唯恐幕后之人杀人灭口,使安庆侯府蒙受不白之冤。”

很好,他是一点错也没有,捎带手还把安庆侯府给摘了出去。

是有人要害安庆侯府,安庆侯府是无辜的。

有个官员问道:“仅仅因为攀附不成,便要毒杀郑家全家?”

许世茂对着皇帝道:“是以微臣才觉得事情不简单,倒像是故意制造这么一桩案子,要害安庆侯府。”

先前开口的官员暗暗咬了下舌头,今日真是看多了戏,管不住嘴了。

皇帝拿着回到他手里的弹劾奏折敲来敲去,心里想着这潭州知州到底知不知道卫将军府弹劾安庆侯府的事情。

若知道,张大将军可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若不知道,又来得实在是快了些。

皇帝道:“你可知道朕昨夜刚刚收到卫将军府弹劾安庆侯府的奏折,说的就是安庆侯府指使你这个潭州知州在这两桩案子上仗势欺人包庇凶手草菅人命的事情。”

许世茂大惊失色:“这……这都从何说起?微臣的确和安庆侯同宗出身,亦曾受其恩惠,但安庆侯与微臣和郑家也好韩家也好,都无冤无仇。尤其郑家,到底养育了安庆侯之女十数年之久,安庆侯只有感激他们的,又怎会指使微臣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且微臣领的是朝廷的俸禄,吃的是陛下的米粮,自然事事以陛下为先。”又老泪纵横道:“微臣忝为一州之长,为陛下管理一方,谁知竟接连发生了这样的惨案,微臣实在无颜面对陛下,只盼着陛下能查清事实,免得冤屈了安庆侯府。”

他不为自己叫屈,只为安庆侯府叫冤,大约是被卫将军府一吓,脑子清醒过来了,知道没有了安庆侯府,他这个潭州知州连个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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