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相开口之后,就变成了李汝义不再开口,大势如此,他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皇权始终凌驾在法度之上。
陈相也知道黎相所说的事情有多严重,当即问道:“两家的这些侍卫加起来大约有多少?”
张庭舟道:“总也有三四百之数。”
“这人数不少。”陈相道,边关的小型摩擦都未必能有这个数量,这还发生在上京城里,皇帝眼前,但这又和两国交战不同,“到底都是端朝的百姓,就这样杀了未免可惜,未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李汝义不再揪着对许逢予的处置,事情就能很快往前推进。
黎相也道:“都是些身怀武艺又年轻力壮的人,他们相争多年,只怕互相之间也有仇怨,若直接放归乡野,恐又是一桩祸事。”
张庭舟道:“微臣处置两王案之时,发觉中州匪寇较之他处要多上不少,当时着急处置忠王,没来得及逐一清扫,不若就叫他们去剿匪,也算有用武之地。”
贺莲舟眉心微动,没出声,天底下最大的匪就在他去过的原州。
但张庭舟没提,他也就没开口。
黎相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皇帝道:“就这么办吧。”又问三位宰相:“何人去剿匪更为适宜?”
三人都没立刻说话,这不是件好差事,尤其要领的是正面厮杀过的许迟两家的侍卫,单单是在降服他们解决两边人手之间的仇怨矛盾这件事上,就可能会把命给搭进去,更何况还要跑到中州去剿匪。
剿成了功劳不大,没剿成反倒有过。
陈相方才为许家说了话,现在坑起许逢予来也不客气,就道:“不若就叫许逢予去,总是他惹出来的麻烦。”
当然还有一件事他没明说,正好把许逢予丢出上京去避避风头,就他干的这事,不被群臣口诛笔伐就怪了,陛下又铁了心要保下安庆侯府,到时候难免群臣激愤,大家一互喷,相阁的任务就要跟着往上涨,还会耽搁正在办的事情,顶好人不要在跟前,想骂的人也只能偃旗息鼓。
且把这样头疼的事情丢给许逢予去解决,也能缓一缓对皇帝此回处置有所不满的人。
皇帝甚觉陈相贴心,当场拍板:“就这么办,去罢。”
张庭舟又道:“不知什么时候出发?他身上还有着伤,可是先叫他养一养,不然只怕会死在路上。”
皇帝也知道过犹不及,再等许逢予养伤那站在迟家这边的人怕是要发疯,都是他的臣子,不能从头到尾都只向着一边,容易翻船,便道:“养什么伤,叫他即刻就走,若死在路上那也是他的命。”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汝义从黎相提起许迟两家遗留的武备力量之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皇帝的回护未必没有更多的考量,他是宰相,不仅仅只是刑部主官,也要衡量考虑整个朝局的稳定。
等这里散了,他也不和另外两个人回相阁,而是直接去了安庆侯府。
安庆侯府很安静,如果不是门上各处都有人把守,他们平静得如同之前每一次的软禁一样。
卫军营的人得了吩咐,没有拦李汝义,还给他领路。
安庆侯府里完全感受不到死对头被灭了的欢快气氛。
许侯爷对李汝义的到来很意外,他正在和侯夫人对账,对于儿子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出现这件事一点也不担心。
“李相公,稀客啊。”许侯爷来迎他,他们差一点就成了亲家,对于这件事,安庆侯府上下都对李家心有愧疚。
李汝义朝他拱拱手,“许侯爷。”又拜会侯夫人:“夫人。”
侯夫人回了一礼,就道:“你们聊,我去看看孩子们。”
许月观和越冬都病了,许嵘予整天闹着要去找迟家的麻烦,没个消停。
李相道:“夫人留步,我有事相询。”
侯夫人脚下迟疑,慢慢回转:“李相公有何疑虑?尽可相问。”
李相道:“两位可知贵府世子现在何处?”
许侯府疑惑地相互看看,许侯爷道:“大约是被陛下叫去了吧?”他摊了摊手,“您也瞧见了,我们这正被卫军营围着,哪也去不了。”
侯夫人也道:“您也知道我们府上的情况,像现在这样的事情不少,且逢予他在御前行走,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陛下会分派给他什么样的事情去做。就像之前两王案的时候,就好几天没回家,我们也没敢问。”
李汝义点了下头,就要告辞,侯夫人觉得不安,问他:“李相公此来何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两天就有些心神不宁,现在突然见了李汝义,不安更甚。
李汝义就道:“万寿节那日夜里,许逢予灭了迟家,现下正在卫将军府大牢里。”
许侯夫妇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迟家没了,这应该是件喜事,但是他们高兴不起来。
“逢予……灭了迟家?”侯夫人又和李汝义确认。
李汝义道:“是,迟家上下,从迟曲到襁褓里的婴童,无一幸免。”
侯夫人猛然抓了李汝义的袖子:“我的孩子呢?逢予呢?他有没有受伤?”
许侯爷也很失态,他抓了李汝义另一边的袖子,道:“怎么会这样?卫军营难道不是因为承恩公在万寿节宴席上说的话才把侯府给围了吗?迟家又是怎么回事?”
李汝义挣不开许侯夫妇,他叹了一声,没法回应这两道灼灼目光。
许逢予真的瞒着所有人去灭了迟家。
张庭舟带着皇帝的旨意解救了李汝义。
侯夫人摔倒在地上,低声哭着:“他怎么这么傻?”
许嵘予听到旨意之后,先是愣了很久,然后问张庭舟:“我们的禁足呢?解了吗?”
张庭舟道:“禁足已解。”
许嵘予当即就往府外冲去,他得去看看,去看看迟家是不是真的被灭了门,是不是真的没有活口。
安庆侯同张庭舟道:“我想求见陛下,可否代为回禀?”
他已被罢黜,身上没有官职,皇城上的禁军不会再认可他的身份,他已经不能再进宫求见陛下,除非皇帝召见。
张庭舟道:“可以。”
许侯爷同李汝义道:“府上有些乱,我就不留李相公了。”
侯夫人走到张庭舟面前,泣声问:“旨意上说要逢予即刻带着许迟两家那些被抓住的侍卫去中州剿匪,即刻是什么意思?现在就走吗?他是不是受伤了?伤重吗?我们可以送一送吗?可有时间给我准备些东西给他。”
张庭舟耐心地听着她问完,却只朝她摇头。
他们什么都不能再做。
“好了。”许侯爷把侯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夫人冷静些,把账册找出来,我要用。”
李汝义已经转身走了,没有人再来拦张庭舟,张庭舟也往外走去,李汝义却没有走远,张庭舟很快就要超过他。
“他太冲动。”李汝义道。
张庭舟没接话,李汝义又道:“我有事劳烦张侯爷。”
张庭舟这才停下:“李相请说。”
李汝义取了一枚玉佩给他,道:“劳烦你转告他,那桩婚事别再放在心上了,忘了吧。”
张庭舟却没有接,而是道:“此事恕我不能相帮,李相还是自己和他说比较好。”
李汝义弯下腰去,胃疼得厉害。
张庭舟伸手扶了一下,李汝义道:“老毛病了。”
从看到血泊中的小女儿之后,他就时不时的会胃疼,吃了多少药都没有用。
“您别放在心上才是。”张庭舟说完就走了。
李汝义扶着柱子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了。
张庭舟走到门口,卫军和他回禀:“那位姑娘出去了。”
不用明说也知道是越冬,张庭舟道:“不必管她。”
皇帝让许逢予立刻走,他就一刻都不能耽搁,皇帝派了一队十人的禁军护送,顺便监视他到中州去,那些来自许迟两家的侍卫全都被枷锁锁在城外,等待出发。
冷衣把越冬放下来,许逢予就朝她走过来,走得略有些艰难。
“好啦,现在解决了一个。”许逢予道。
以后迟家不再会威胁到她的安全。
“皇后……”许逢予轻声道,“接下来承恩公府会有解决不完的麻烦事,她暂且没有时间和精力放在你身上,她也不可能再拿出像之前一样的力量来对付你。”
“你可以像最开始那样,随意地走在你想去的地方。”许逢予说。
越冬听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就只是听着,既不认同也不反驳。
“郑家的人,我送走了。”许逢予最后说,“离上京有点远,你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他们。”
“所以,乖一点。”许逢予说。
越冬木着脸道:“不如我现在捅你一刀,一了百了好了。”
“也行。”许逢予张开手臂,越冬没有动作,他就去将她抱住,“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是收敛些吧,好不好?”
越冬不吭声,他放开人,又道:“不过也不必太过忍气吞声,到底侯府的爵位还在,一时半会不会落败。”
皇帝很任性,有些爵位他打死不给,有些爵位他决口不提要削。
“我问过张庭舟了。”越冬说。
许逢予默了默,轻声道:“你本来应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嫂嫂。”
忽然起了一阵风,不知道它从哪个方向吹来,将满地黄土吹得乱飞,模糊了行人的视线,越冬听见许逢予说:“可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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