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将越冬打横抱起,冷衣慢了半步,要不是看越冬的状态实在不好,她能当场和他打起来。
许乙见冷衣动作,急急就跟了上来,冬日里日头短,天早早就黑了,又下了整日的雪,压得人心头沉闷不已,宫门口车马拥挤,他们守了一日,心神都有些懈怠。
他紧赶慢赶越冬还是被别人抱走了,但奇怪的是只有越冬一个人出来,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念头,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在除夕宴上发生了什么,若是惹怒了天颜,岂不是祸事。
他让手下去找许鸣,自己则紧跟着抱着人的麒麟。
抢又抢不过,只能跟着了。
万幸麒麟走向了许侯府的马车,越冬冷得和冰块一样,浑身僵硬无比,马车上拢着火,暖和得要命。
许鸣有心让许侯府的侍女上车照顾越冬,只是麒麟本就抱着越冬,冷衣速度又快,马车再大也容不下那许多人,且这两人脾气都随越冬,只怕一个不顺心就要把人给踢下来。
麒麟脱了越冬的斗篷扔在脚下,把人递给冷衣,自己下车去了:“给她换身衣服。”
衣服上都是雪和雪融化后的冰水,她浑身上下就没有干的地方。
冷衣猛然被塞了个人在手上,浑似被麒麟塞了个冰块,越冬眼睛直直落在虚处,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跟魔怔了似的,她快手快脚地给越冬翻了套衣服出来换了,把人细细裹好了抱着,越冬身上的温度却一点也没有要上升的意思。
冷衣敲了下马车,麒麟就把车夫给踹了下去,驾车往外走。
这辆马车一动,其余等着的马车就跟着乱起来,闹了一场不小的动静。
越冬最先出来的时候各家就都有些惊奇,见她被抱着往安庆侯府家去了,而她之后又迟迟不见其他人出来,还猜测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安庆侯府这位新的大小姐是不是惹到了宫里的贵人,这样狼狈的出了宫禁。
离得近些的还看见了她衣袖上的血迹,也不知是谁的血。
许乙赶忙跳到马车上,也不敢去抢缰绳,只道:“这位爷,您好歹出点声啊,您认识侯府的路吗?这么着急忙慌地是要去哪?”
麒麟一愣,把缰绳丢给许乙不说话了。
许乙一个头两个大,许鸣又安排了人骑马追上来,他则继续等在宫门处。
好半天,才又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却一直不见安庆侯府的人,直到最后了,许侯府几人才出来,黎家也在一旁,黎相很少和许侯府的人一起出现,即便是安庆侯夫人这个女儿,他也很少过问。
老夫人没有停留,被人用轿撵抬着先走,许侯爷低着头领着妻子儿女听黎相的训,最后是黎老夫人把人架走,许侯府几人才得以脱身。
许鸣立即就上前报了越冬的事,老夫人点头道:“先回家。”
路上都是沉默,连许嵘予都没有抱怨。
高千枝的事确实令人措手不及,没有人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死去。
许月观等着给陛下娘娘回话,所以许侯府留到了最后。
侯府的主子们都进宫去过除夕,侯府气氛要松快些,但各处都有人守着,看着时间差不多便烧好热水和炭盆,主子们一回来就暖和着守岁。
尤其是越冬这么怕冷的人,屋子里更是暖和,但是越冬一点也没有缓过来的意味。
冷衣将她放在床上,她就木木地躺着,将一众侍女吓得不轻,其余主子们都还没有回来,又不敢问冷衣,许乙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战战兢兢地候着,直到老夫人带着余下的主子们回来,才盯住心神。
老夫人还没喘口气,先过来看越冬,见她双目无神的样子,又急急叫人去请大夫,“你们怎么照看小姐的?连这点事情也做不好。”
只知道低着头等着,也不知道先去请个大夫来看。
一时又是一阵忙乱,这个除夕是过不好了。
侯夫人上前劝道:“叫月观和嵘予两个先陪您回去,这里有我守着,到底是除夕呢,没有为了她一个小辈,就除夕也不过了的道理。”
老夫人看许月观和许嵘予都有了倦意,只是强撑着不说,便也没再坚持,道:“他们两个今夜在我那里睡下,你不必再管。”又劝她:“明日是初一,有的是要你做主的事情,切不可不顾自身。”
侯夫人含泪应了,将这几人送走。
许逢予和许侯爷都只来看了越冬一眼就走了,高千枝跳塔这件事透着古怪,从明日起就要罢朝半月,时间太长,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变故,不能坐以待毙,又事关越冬,许逢予更是看重。
大夫来看过越冬,只说是受了惊吓,还冻着了,开了几服药叫先吃着。
越冬服了药没多久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忙碌了许久的人守夜的守夜睡觉的睡觉,可算是安静下来。
越冬躺到半夜,忽然坐了起来,游魂一样下了床,谁也没有惊动,就着雪光找东西,张庭舟那件黑色的斗篷被塞在角落里,还没有人去收拾。
她抱着斗篷,不顾屋外风雪就赤着脚往她那个小作坊里走,冷衣抱着手臂站在暗处,目光深长地看着越冬,却没有丝毫动作。
越冬熟门熟路的找了水和盆,将那件斗篷往里头一塞,又把还结着冰块的水往上头倒,竟是要洗这件斗篷。
彻骨的冰水把斗篷上的脏污带出,其中还夹杂着丝丝血迹,不明显,但越冬却清楚地闻到了味道。
那是高千枝的血。
她沉默不语地洗着,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变得清澈才停下来。
屋门大开着,寒风吹了进来,侯夫人冷得一惊,睁开眼睛就见床上没有了越冬,她才要叫人,又看到冷衣在门附近站着,正看着外头,便走了过来。
越冬搬了五、六盆炭火,正在烤那件黑色的斗篷,侯夫人往外走了一步,将要跨过门槛,又收了回来,她将手里的狐裘和鞋子递给冷衣:“请你给她送过去吧。”
冷衣没立刻就接,她问侯夫人:“你为何不去?”
她不是侯府的侍女,也没有那么多上下尊卑的概念,侯夫人不以为不敬,她道:“她不喜欢我,更不在乎我的关心。”
冷衣拿了东西过去,越冬就跟没发觉她似的,冷衣用狐裘将她裹住,又给她穿鞋,一双脚冷得如同冰块般,能砸死人。
侯夫人又叫起侍女,让她们拿了油布去将那四处透风的作坊给围起来,她并不出面,也不强行要求越冬进屋子里来。
她听过许月观在御前的回话,越冬对谁都冷淡,就算是梁稚月和高千枝也不过略比寻常人跟她熟些,可有的感情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太强烈的表示,它们只会在某个时间点爆发出来,让人无法回避。
越冬很认真地在烤着斗篷,该添炭添炭,该翻动翻动,最后甚至还加了香料来熏,若不是时间不对,这也不失为一桩闲情逸致的事情。
鸡鸣之后就是大年初一的早晨,今日的天仍旧雾蒙蒙的灰着,看不到太阳光,管事们来把侯夫人请去主持大局。
越冬终于烤好了斗篷,细心地将它折好,又抱着它回了屋子里,找了身寻常穿惯了的衣服穿好,洗漱梳头,把自己收拾得有个人样了,就一手抱着张庭舟的斗篷,一手抬着伞往外走了。
全程没有和谁说过一句话。
冷衣也沉默地跟在她后头,侍女们连忙去寻侯夫人禀报,侯夫人正忙着,她们奔来走去,好半晌才找到了人,越冬却已经出了门。
许乙大着头跟着她,越冬连马车都不坐,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往雪地里走。
最后停在了卫将军府的大门前。
卫将军府的年味不浓,门上还是左右各六个人站着岗,和过去一年里的每一天都一样。
他们见了越冬,就有人上前来拦:“何事?”
越冬抬了下手里的东西,道:“昨夜除夕宫宴,借用了张侯爷的斗篷,已经洗净烘干,前来奉还,还请代为通报。”
这侍卫不知越冬是谁,也拿不准她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张庭舟的,便道:“我去问问,你且站远些等候。”
越冬就退到旁边去,那侍卫一路跑进去,又闷着头跑出来,和越冬道:“公子不在府里,您请回吧。”
就这一趟的功夫,他已然知道越冬就是那个在卫将军府大牢里造了间闺房的许侯府大小姐。
一想起那段天天被人揪着打的岁月,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疼,时运不济的话,一晚上甚至会被打两次。
因为来造次的那两个人从来不商量自己要从哪里突围。
越冬点头道:“有劳。”
但是她却不走,就在那里站着,守卫不知道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最后就折回去站岗去了。
越冬撑着伞站着,伞面上很快就落了一层雪,今日的雪没有昨日大,但是一直纷纷洒洒没有完全停止,她举着伞的那只手冻得青紫,她自己却无所察觉,站得如同一尊雕像。
麒麟如鬼魅出现,惊得卫将军府的守卫们立刻戒备起来,他走到越冬面前,道:“你这样会冻死。”
越冬似是没看见他也没听见他说话,麒麟叹了一声,拿了两只毛茸茸的手套把越冬的手护起来,又把兜帽给她戴得严实,越冬也不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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