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送行

杨笏一去不复返,贺莲舟领着禁军来把这几个被扣押了腰牌的内侍带走。

贺莲舟忽见了越冬就是一惊,他知道那天夜里越冬冒着大雪,独自走出了皇宫,也知道她为了高千枝和张庭舟起了冲突,再后来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只是越冬现在看起来特别不好,从前瘦归瘦,脸上总还有些肉,现在脸颊都瘦了下去,一看便知道必是大病了一场。

他本只为扣押假传旨意的内侍而来,不曾想过会见到越冬。

贺莲舟看着此处布置,大约也猜到了几分,想了想,还是道:“笏公子进宫陈情,陛下才知道这几个奴婢的事情,又逢余王薨逝的消息传入宫中,陛下哀伤之下越发大怒,要将这几个奴才处死以正视听,免得阖宫奴婢有样学样,假借帝意侮辱皇室宗亲。”

“又感笏公子受了委屈,便将这座宅子赏给了笏公子。”贺莲舟道,“现今,笏公子往余王府去了,等余王丧事毕,便会来接手这座宅子。”

许乙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始终紧紧盯着他,这是归义侯迟良的继子,是迟家的人,跟他们许家中间隔着血海深仇,此时这样惺惺作态不知道是在憋着什么坏。

越冬朝他一福,算是谢过。

余老王爷的死实在出人意料,这个冬天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从太皇太后开始,到迟翊,到高千枝,如今又是余王。

贺莲舟带着人离开,院子里安静下来,许乙又默默领着他的属下们消失不见。

余王的死又给上京蒙上了一层阴影,在上京的老王爷们物伤其类,尤为悲切。

余王世子承爵的奏本批得很快,礼部和宗正寺才试着提了一回,素来小气的皇帝竟然很痛快地就准了。

朝中都以为皇帝陛下也许是动了立嗣的念头,毕竟他已年近五十,膝下却无一子息,一旦他驾崩了,而国本未定,朝中必然要起一阵腥风血雨。

即便他现在就有了一个孩子,再过个十几年,他的生命走进了尾声,而他的孩子却还未能成年,绝对压制不住这满朝心思各异的朝臣,和被他欺压了一世的皇室宗亲们。

在这一个接着一个死讯中,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他是个人,是人就会死。

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问题。

皇帝也不可以。

贺莲舟来了又走,还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若游只听见杨笏的祖父死了,不能再过来,没有了杨笏在场,她家娘子的尸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停在这里。

若游不知所措,已经失了主见,越冬想着贺莲舟的话,思考高千枝的身后事该怎么办?

杨笏闯了北门把高千枝抢了回来,可以说是抗旨而行,不过这道旨意皇帝只告诉了张庭舟,又因余王薨逝之故,皇帝对杨笏也多了几分忍耐,赐下这所宅子,基本等同于宽恕杨笏的罪行。

高千枝的事情也就这样被糊弄了过去。

不论是喂狗之说,还是跳塔之因。

皇帝不会再准人提起这件事情。

但是高千枝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大喇喇的留在上京里。

梁稚月道:“既如此,合该寻个地方将她埋了,也算是终了。”

若游抓住梁稚月的手,道:“娘子略有些积蓄,我也有一些,虽不多,但足够安置了她,还请梁老板帮忙,我一个人做不来这些事情,杨公子此时也不能不在余老王爷跟前尽孝,他已是仁至义尽,我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叨扰他,再陷他于不孝的境地。”

“我们相识一场,不必这样客气。”梁稚月给若游擦了眼泪,“我们都是身世飘零之人,无根浮萍一样飘荡在世间,也没有落叶归根的去处,我想着,要么在上京附近买块山地,亦或是扶棺往潭州去?到底她在那里的时间最久。”

若游拿不定主意,越冬说:“送归潭州吧。”

放在皇帝跟前,难免他气不顺的时候就会想起来,若累得高千枝身后不安宁才是不好。

潭州虽远,好处也显而易见,等过了这阵,余老王爷之死带来的缓冲过去了,皇帝就算想起来杨笏跑去焦溪滩抢回了高千枝的尸骨,也未必有那个心思千里迢迢安排人去找一个死人的晦气。

若游哭着点了头,梁稚月道:“我去问问渡帮主和梁大哥愿不愿意接这桩差事。”

若游又给梁稚月磕头:“如此,我必要送娘子归去潭州,上京是个伤心的地方,我再不想来,先前答应梁老板的事情,只怕要食言。”

梁稚月道:“我本就从潭州起家,你若要留在潭州,也有绣坊供你选择,即便不留在潭州,中州余州也都可以。”

若游感激涕零:“梁老板大恩,我竟不知该如何回报?”

“你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比什么回报都好。”梁稚月说完,又和越冬道:“若要归去潭州只怕易速不易缓,我这就往渡口去,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越冬应了,又拉住梁稚月,道:“你同渡帮主买一条船,与她做生意,而不是纯粹让她帮忙。”

梁稚月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高千枝的死还没有大肆传开,知道的高门大户都闭口不言,渡晴的消息固然灵通,但只要不是官府发了告示,他们就可以推脱不知,来日若是有人发难,也不至于被牵连。

等梁稚月离去,越冬就叫若游去收拾东西,若游跪着没有动:“皇帝陛下把这座宅子赏赐给了杨公子,娘子从前的东西便都留给他,也算全了他这一番心意。我本就只是个伺候娘子的丫头,若非娘子有此机缘,我如何能脱得了贱籍,哪里能再拿娘子的东西。”

越冬劝她:“此番归去潭州,与你们到上京来时不同,来时高千枝盛名在外,一应吃用自有人奉上,而你扶灵归去,若是准备不足再在路上生了病,谁来护着她?”

“姑娘说的是。”若游这才爬了起来,扶着墙壁去收拾东西。

越冬在若游跪过的地方盘腿坐下,她想和高千枝说说话,最终不过凄然一笑,奉酒一杯。

她能说什么呢?说她看到了她的告别,说她没能给她讨个公道,说她没有冲出去抢回她的尸骨,说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她已经在催着自己成长,努力去理解那个她完全没有见识过的上京,去理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局势。

但是她成长得还是太过缓慢,以致于做什么都慢一步,慢一步就是生与死。

“冷衣。”越冬喊了一声,冷衣没听到后话就半蹲到越冬身边来,越冬才把未完的话说出来。

冷衣不赞同,越冬又道:“我醒着,就不会再发生之前的事情。”

冷衣道:“你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你以为你现在看起来很好吗?”

越冬能察觉到自己似乎再次发起烧来,但是她还能撑着不睡过去,“所以你要快啊。”

“如果他们不愿意呢?”冷衣说。

越冬说话慢了下来:“不会的。”又催冷衣:“快去。”

若游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她不笨,知道此行片刻不得耽搁,带的都是些轻便之物,她和越冬说道:“我想着杨公子处还是应当告知一声,倒不是要他来送,只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告诉他反而说不过去。”

越冬道:“他会知道的。”

若游知道越冬和梁稚月都是有本事有头脑的人,她们说什么都不会错,自己胡乱出言反而才会坏了事,于是也就不再管这些,又跪在灵前开始思考路上自己应该注意些什么。

现今冬天还没有过完,天气尚未回暖,倒是不必担心尸体腐烂,且她见过她家娘子的尸骨,已经没有血肉可以腐烂。

梁稚月动作很快,过不多时就带着人回来,连抬灵的人都一并请了来,沿途要用到的香火纸钱也备好了放在船上。

若游边哭边上路,她们抵达渡口时已是下午,论理不该在这个时候启程,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出乎若游意料的是渡口周围挤满了许多人。

他们都沉默的看着高千枝的灵棺上了船,顺着江水远去。

杨笏没有来送,他已经不能离开余王府,但他知道现在是送高千枝离开最好的时机,他的侍从将他亲手做好的花灯放入江水之中,让花灯代替他送高千枝一程。

在那艘船走远之后,江水上零零散散飘了不少形态大小各异的花灯,到了后来越来越多,满江都是送行的花灯。

他们无法再进一步,只好用承载着祝愿的花灯追随高千枝而去,一如九曲池上,她将天上星光引入凡间,让俗世凡人得窥仙境,如今她归去,便也以盛景送她。

这实在是个突兀的消息,在过年这样万家欢庆的日子里,高千枝竟然悄无声息的死了,太多的人不敢相信,又怕错过,直到看到若游一身孝衣上船才惊觉竟然是真的。

高千枝真的死了。

她已经是朝廷命官,论理应该有讣告才对,但是官府一点动静也没有,又是在除夕夜里死在了皇宫里,谁也不敢高声谈论,只能沉默地送行。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才在历史画卷上展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页,就已经迎来了终结。

冷衣站在越冬旁边给她挡着风,梁小花挤在人群里看着越冬。

她也给高千枝送了一盏花灯,但是她对这个病怏怏的大小姐更感兴趣。

尤其是她因为没有最先找到她而丧失了来自她娘松口的一只船队。

那可是一只船队啊,怎能不叫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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