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内阁联名百官上奏请求皇帝下旨选秀,凡良善之家,端庄知礼的适龄女子具可报名参选。
奏疏送进乾清宫,皇帝当作没看见,蹲在地上对着香案上的菩萨嘟嘟的敲木鱼。
内阁的几个老头请求面圣,太监往乾清宫里通报了好几回,里面的木鱼声才停,悠悠的传来皇帝看破红尘的声音。
“传旨让阁老他们进来吧,朕要出家去,国家朝廷的事只能托付给各位阁老了。”
太监应了声是跑去传旨,乾清宫外很快就传来了几位阁老的脚步声。
“皇上,您是天子,在宫里这是在干什么?”
肖阁老的身影率先踏进殿内,面色不悦,但是说话的语气已比前两日缓和了很多。内阁另外几个阁老跟在他身后,看见皇帝敲木鱼哭笑不得。
苏萤臣也在,他非内阁大臣本并不该和几位阁老一道出现。奈何宫里传来消息,皇帝闹着要出家了,肖阁老派人上苏家将他一并请了来。
现下他还是站最后面,不说话默默的隐身,看着皇帝和几个阁老拉扯。
这次不是在早朝上,气氛没有那么沉重肃杀。不仅是皇帝,阁老们也把身份放的很低。看见皇帝就跟哄小孩子一样,好声好气的说话。
次辅高玺先走到皇帝面前,蹲在他身边哄道:
“皇上,您怎么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一起解决。听太监说,您怎么突然看破红尘要出家去了呢。”
皇帝端着木鱼,神色悲戚,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肖阁老和隐身的苏萤臣,哀伤道:
“这些年有劳各位阁老尽心辅佐,奈何所琢非玉,难成大器。这个位置朕虚占多年,如今朕想通了,自愿退位入空门,以修身养性,安度余生。江山社稷请各位阁老,另择贤良明君入继大统。列祖列宗的江山,朕交给各位了。”
皇帝嘟嘟的又敲起木鱼了,内阁几个大臣跟被架在火上烤,脸色不悦。尤其是首辅肖国兴、次辅高玺、朱秉三个人。
当年就是三人力住迎立藩王,在先帝梓宫前与苏萤臣僵持半日,见京师九门兵备渐失,才转而拥立幼主。随后又以幼主年幼不能理政,由请苏萤臣入阁,统领几位阁臣辅政。
苏萤臣拒绝了,只担起了帝师教育皇帝的责任,政事交由内阁几位大臣共同处理。但那几年他的风头很盛,拥立之功,帝师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内阁都要看他的脸色。
只是风光没几年,老头突然请辞跑到河南去了,再回京就一改从前的气盛。事事小心谨慎,约束亲族子弟,谨言慎行。即便是抗旨,也一副窝窝囊囊的受气包模样,不再有年轻时谏政,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傲气。
现下皇帝突然说要退位了,当真退位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几个阁老面色不改,心下却早已权衡了利弊计较了。
肖阁老咳嗽了一声,伸手扶住皇帝的胳膊,搀着他起身,“皇上就是为了要娶苏娘子,所以闹着要出家,连江山社稷也不要了?”
皇帝撇嘴,手指摩挲着木鱼,点点头,灰心丧气的说:
“朕现下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连心爱的人都娶不了,做不了自己的主,朕还能做谁的主。没意思头顶了,反正朕也不是当皇帝的料。阁老们也看到了,朕就是牛教三遍都不知道撇绳的。阁老们令请高明吧,钟山王怎么样,朕瞧着他停喜欢当皇帝,那朕让给他好了。”
几个阁老面面相觑,簇拥着皇帝坐回御案。一改往日的强势,次辅高玺和蔼的笑道:
“圣上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胡话了,江山社稷怎能说让就让,又不是过家家。您喜欢苏娘子,可苏娘子她又是什么态度呢?您虽是天子,可也要守规矩的啊。寻常百姓求娶,还要讲究三书六礼,采纳、问名、纳吉….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征得女家的同意才能成亲。您这样抢了苏娘子,说娶就要娶她不合规矩。”
皇帝:“那苏师父同意了就是合规矩,你们就让朕娶苏娘子是不是?”
殿里目光齐刷刷的又聚到了苏萤臣身上,他俯首跪下又重复了一遍昨日的话。
皇帝眼巴巴的又问肖阁老,“那是只要苏娘子同意,朕就可以娶她是不是?朕也可以立她为后是不是?”
肖阁老:“圣上遵照祖制来,合情合理合规,臣等又怎么会拦着您?古人道修身治国起家平天下,圣上年纪不小了,也该有一位贤内助帮您打理后宫了。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乃江山社稷之本。圣上可遵照祖制下诏遴选秀女充实后宫,凡良善之家,端庄知礼的适龄女子具可报名参选。”
皇帝眼睛倏的一亮,拉着肖阁老欢喜道:“那苏娘子也可以参加是不是,朕要选她,就是时间太长了。”
肖阁老哼道:“圣上可以选,但咱们是朝廷,不是山寨土匪,要苏家苏苏娘子同意才可以,不若天下人怎么看您。您既然觉得选秀时间太长,那就按照祖制在京畿采选一后九嫔,这样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可是…..”皇帝嘟囔道:“朕只想选苏娘子一个人。”
肖阁老挑眉:“圣上,这是祖制。”
次辅高玺赶紧道:“皇上,您要是觉得九嫔多,至少选一后两嫔就可以。”
皇帝不高兴,往背椅后一摊开始摆烂。
“朕不管,朕实话告诉你们。朕不举了,要娶亲立后目前就只能娶一个。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太医院的李廷致,上次就是他帮朕看的身子。朕听民间说生孩子只有累死的牛,没人犁坏的地。你们一下让朕娶那么多,把朕犁坏了怎么办?”
几个阁老听见这话脸上瞬间就挂不住了,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上手捂住皇帝的破嘴。
可是他怎么就不举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直没听说?
没办法,内阁只好让人去请太医院的李廷致,连着皇帝这几日的起居注也搬了出来。
李太医检查完皇帝的身体,平静的给阁老们回话:
“男子生育早至十二岁,晚至二十岁。圣上年纪还小,幼时又亏损了身子发育自然晚于寻常男子,加之前几日挫伤未恢复,近来确有不举之势。不过各位阁老不必过于忧心,仔细调养圣上自可痊愈,繁衍子嗣不成问题。且生育过早,孩子容易先天不足病弱,圣上调理几年晚些生育还真是正当时候。”
阁老们狐疑,觉得这小太医是不是和皇帝串通一起去了。
可是小皇帝当年是被太监藏在冷宫里用羊奶小米粥喂大的,身子确不如正常人,可能真的需要好好调养一番才行。真的犁坏了皇帝,断了皇家血脉朝廷只会更难控制。
“那有劳李太医费心为圣上调理龙体,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请皇上保重龙体,一切请以身体为重,切再胡来伤极祖宗江山之根基。”
阁老们拉着一起跪地请安,皇帝自己对此事倒是坦荡,贴心的安慰他们。
“朕知道,那这样朕先娶一个试试,慢慢调理身子,等皇后能孩子了就证明朕身子好了,到时候朕再来充实后宫。”
肖阁老正色,“圣上好好调理身子,做事规矩些,您是皇帝不是土匪流氓。苏家同意了您才能娶苏娘子,否则就只能在京师选一后出来。”
皇帝赶紧陪笑,“朕知道,三书六礼,下旨采纳、问名、纳吉….父母之言,媒妁之言,朕保证规规矩矩的。”
这次皇帝和内阁都让步了。
早朝后,皇帝又钻在恭桶里摸出宫了。六福在午门不远处的拐角等,钻出恭桶皇帝又爬上马车奔着江米巷去。
只是苏家门口拴了狗,马车一出现,半人高的大黑狗蹭的蹿出来险些扑上车。
四福和六福吓的赶紧掉转车头跑,他们把马车撂在桥头大槐树下,悄悄又摸到江家外。这次大门依旧紧闭着,但狗不见了。
“四福,想个办法带朕进苏家去。”
“只要没有狗,那还不简单。”
四福领着皇帝绕到后门,花银子买了两身旧衣,大摇大摆的就从后门进到了花园里。遇到当差的丫头,好奇的问他们: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四福堆着笑行礼,道:“回姐姐的话,听说苏老先生回来了,我大哥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怎么看大夫都看不好,特来寻老先生看看。”
“那你们去吧,老爷这会儿在书房里看诊,人多要等等。”
“哎,姐姐慢走。”
四福拉着皇帝跑,迎面上又撞上个穿粗布的胖女人,扯着嗓子喊刚才那丫头。
“小梅,你要告诉夫人东巷李铁柱家来赊了两斗米,赶明我就来还。”
“哎,李婶,不着急还,您慢慢来。”
叫小梅的丫头抱着浆洗的衣服,已经走到水井边上打水了。皇帝贴在墙后好奇一瞧,里面好些女人凑在一起洗衣服唠家常。
“苏家怎么那么多人?”
皇帝不解,问话的功夫花廊下路过了好些人。来找苏老先生看病的,来苏家赊米粮借针线的,甚至还有外面巷子里的毛孩子摘樱桃,拉磨的驴。后宅里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四福贴在他耳边低声道:“爷,苏家好几年前就这样了,漏得跟个筛子一样,不像首辅大人府邸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去。苏府,您找个由头大摇大摆就能进来。”
皇帝皱眉,“那前门怎么养狗?”
四福:“前门是官老爷走的阳关道,后门是乡邻的人情路,养狗估摸着是防您。苏老先生坦荡心里就是敞亮,没什么可遮掩的,敞开了后门与乡亲们行方便。”
皇帝还是第一次知道,苏家竟成了个人来人往的菜市场,一点都不像从前那般气势威严。
“苏师父自是苏师父与旁人不一样,走了,我们去找苏三哥。”
“爷,您不是来找苏娘子的吗?她该是在青竹院里,咱们得往这边走。”
四福往月门下钻,皇帝拉住他,低声道:“去找苏三哥,朕找他有事。”
“…..那得往这边。”四福囫囵转身,想了想手指东南方向的鹅卵石小道,“三爷被苏老先生关在阁楼读书了,秋闱前不准出府。爷,您找他做什么?”
“苏娘子生病了,安心姑姑和朕说从景阳宫回来的时候苏娘子就不太好,脸色苍白,满身大汗,像是受了惊吓,后面夜里就开始睡不好了。”
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在苏家后宅里,进到阁楼小院人就少,也安静了。
只是苏老先生真的很认真的在关三郎禁闭,叫管家把门锁了,一日三餐吩咐送到楼下,阁楼的人用篮子钓着上去。看样子这次不考上举人,誓不罢休了。
“四福,给朕搭个梯子。”
四福蹲下,皇帝踩着他的肩膀扒拉碧纱橱。三郎突然从窗后冒出脑袋,从上往下打量皇帝,嫌弃道:
“你小子来干什么,不怕我娘打死你?”
皇帝嘿嘿笑,双手抓着窗栏,有些尴尬。
“朕来是来找三哥做笔买卖的。”
“什么买卖?”
“三哥想办法让朕去见苏娘子,朕给你指导指导作文章怎么样?三哥考了那么多年一直没高中,难道不觉得有问题吗?朕是天子,科举都是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朕自然知道要的都是什么人。不然凭三哥这闷头苦干,朕瞧你再考三十年也考不上。”
“你小子要给我泄题?”
皇帝满脸黑线,“三哥这脑子果然活该考不上举人,朕哪句话说要给你泄题了?”
三郎:“那你什么意思?就凭你十二岁才开蒙识字文盲,也配给我指导文章,我十岁就中秀才了。”
皇帝不屑,“哼,但三哥考了十年都没中举!”
“你!”三郎气的脸发绿,恨不得把手边的花瓶砸下去。
下面的四福撑不住皇帝了,把着他的腿艰难抬头,惨兮兮的问道:
“二位爷唠完了没,奴婢要站不住了。”
皇帝伸手扒拉窗柩,用力蹬却怎么也蹬不上,只好拍拍四福肩膀道:
“算了,好心不识驴肝肺。四福,咱们回去想别的办法。”
“哎好,万岁爷。”
四福蹲下地放皇帝下来,主仆两手拉着手离开。三郎隔楼上心里毛毛的,弯腰抓了个地下的纸团砸到皇帝的脑袋上。
“你小子先看看,我……我试试你有没有水平。”
皇帝脸色一喜,捡起地下的纸团扬扬手,“三哥,你就放心做朕的国舅爷,做朕的股肱大臣吧!”
于是两人又折回小院,坐在台阶上凑在一起瞧纸团里的文章。皇帝让三郎丢了只毛笔下来,沾沾舌头写写画画的改起来,然后四福再抛回阁楼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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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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