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炽灯照射瞳孔，万峰不禁把眼皮用力挤压，两根如柱一般的手指用力钳住他的眼眶，让他丝毫躲避不得。
“还行，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说话的是个女声，听着上年纪了，“我看报告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就是皮肤有些擦伤，不用太担心。”
“谢谢医生。”
又是一道女声，不过这道女声要年轻很多，甜甜的，口音不像郯城人。
“这个缴费单去缴一下，等他醒了再观察半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话音落，一个“唰啦”，吵闹的声音涌入耳膜，有叹气声、哀嚎声、轮子快速滑动的声音，还有焦急的呼唤声：“都让开！别挡道。”
“醒了吗？”
是那个甜甜声音的主人。
万峰意识有些呆滞，他缓缓张开眼睛，快速地眨动，努力的适应这道耀眼的光线。
模糊场景慢慢聚焦，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在医院里，而且是在急诊室里。
是刚刚那场车祸吗？
他缓慢转头观察着周围，忽的一道阴影笼罩了他，他看见了一个皮肤十分白皙，穿着绿色吊带长裙的女生站在他的身旁。
她的身姿挺立，一头黑长直的头发贴在布料上，有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橘子的味道沁入鼻腔。
他看得有些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你是？”
“你出车祸，司机肇事逃逸，我恰好经过看见了，替你打了120。”
“出车祸？”
“对。”那个女生点头，“你骑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在拐角处被一辆小面包车给撞沟里了。”
好像是有这个印象。
“谢谢你啊。”万峰感觉自己整个人清醒了很多，他下意识撑着床就想要坐起来。
下一刻就被酸痛击倒，他倒吸了一口气。
“你躺着吧，我给你调。”
病床缓缓上升，在一个很舒适的角度停下，万峰笑道：“谢谢你啊，好心人。”
“我姓姜。”很明显，她不想透露自己的名字。
她站在原地，“刚刚警察有事出去接电话了，一会儿就会过来给你做笔录。”
“做笔录？”万峰皱眉，“那个肇事司机抓到了吗？”
“对。”
姜夏悦点了点头，她从挎包里拿出手机，“你的手机坏了，在警察那里，这是我的手机，你先给你家人打电话吧，让他们来照顾你。”
“你要走了吗？”
姜夏悦眼露疑惑，递手机的手一顿。
万峰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不妥当，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救了我我得好好答谢你。”
“不用了。”姜夏悦一口回绝了，她把自己的手机放下病床上，“你还是快点联系你的家人，让她们来照顾你，我一会儿还有事，先走了。”
万峰拿起手机，这是一个早几年的机型，瘦瘦小小的，在他的掌心感觉随便一捏就能碎掉。
他触碰屏幕，打了家里人的电话。
……
电话持续不到三十秒，就回到了姜夏悦手上。
紧接着警察走了进来，还有一个染着红蓝发色，吹得蓬蓬的鬼火少年。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尤其是看到万峰躺下床上的模样，他的手不禁拽着自己的小脚裤，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
“姜夏悦，姜小姐对吧。”
说话的民警姜夏悦不认识，他边说边看手上的文件。
“我是。”姜夏悦乖巧应话。
民警把文件递给姜夏悦，“这个签一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文件的名字是《事故现场证人信息登记表》，姜夏悦按内容填报了自己的信息。
填报时，病床这里起了争执。
“你是未成年人就可以逃避事故了？警察叔叔，你看这个小孩像话吗？”
万峰的情绪很激动，“也不是我要跟一个小孩计较，你看他说的什么话，什么我今年才十七岁，不懂事。”
“十七岁！你也知道你十七岁！我看你就是仗着自己还未成年就敢明目张胆违法！”
“不用说那么多，你不负责让你父母负责，说那么多干什么？你每句话都是辩解，我不信学校老师没教过你，机动车未成年人是不能驾驶的！”
“那你不也没什么事嘛？干嘛跟我一个小孩计较啊。”鬼火少年的脸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再说了，那就是个小路，单车道的，你骑个自行车那么快，跟飞一样，今天就算不是我开过来，你必被撞，我就是倒霉，才摊上你！”
“你还诅咒我！”万峰不顾身体的疼痛，他撑着床就要起身。
民警在中间阻拦着，他的个头不是很高，比万峰矮一个头，比鬼火少年稍微高个几公分。
他怒吼着：“干什么呢，要在警察面前动手？”
姜夏悦看着这一幕，手里攥着登记表不知所措，她是该过去管，还是等他们自己停了。
她看了看急诊室的大屏，已经五点多了，有点晚了，她还要回去处理工作。
她的视线在三个人身上轮转，警察的阻拦根本不管用，两个人还是越吵越剧烈。
姜夏悦叹了口气，她从隔壁床大爷那一摞青菜旁边，精准地拿起了扩音器。
“都给我闭嘴！”
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呵停了两人。
姜夏悦带着歉意的笑容，把手里的登记表递给了警察，“这个填好了。”
说完她又看向万峰，“你的家人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这个“小插曲”很快让万峰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他猛烈地喘了几口气，努力扼住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姜夏悦回以一个微笑。
“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我请你吃饭。”万峰道。
“不必了。”姜夏悦把扩音器放回了隔壁床大爷的篓子里，然后挎着包走了。
她走得很干脆，干脆得像这只是她人生里一次不起眼的小插曲。
然后，万峰从警察那里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在Z大的办公室里，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
“万峰，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过来一起玩？”
KTV里的女声婉转动听，史宁担任了气氛组，姜夏悦已经拿起酒杯喝了起来。
“来了。”
万峰走了过去，挤到了姜夏悦的身边，拿走了她手里的酒杯。
“你玩，我来喝。”
“哟哟哟，你小子有想法啊。”见状有人开始起哄。
“说什么呢。”那名叫贺清的老师给了起哄人一个拳头，“人家一个女生你也好意思调侃。”
他站起身，走到姜夏悦的身旁，“这骰子不是这么玩的，我来教你玩。”
“不是吧贺清，你对人家也有想法啊。”
“去你丫的，什么想法，都是同事！”贺清拿起骰盅开始猛烈摇晃。
骰子在盅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他的动作，嘭，重重砸在玻璃桌上，“咱也别玩什么输了喝酒，搞点别的玩法。”
他提议道，“这样吧，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喝酒！”
玩这个游戏无非找个机会吃瓜，明晃晃地问多冒犯啊，很快大家达成一致。
史宁也加入了游戏。
……
姜夏悦发现自己有时候运气还挺好的，每次都快到自己爆雷的时候，雷精准地炸在了万峰的身上。
这一轮又到了万峰。
有人问，“你是不是对姜老师有想法啊。”
“你说的是哪种想法？”万峰眼神迷离，身形有些摇晃。
“还能是什么想法，男女之间的想法呗。”
“你是说？”
“你是不是喜欢姜老师！”
“我……”万峰转头看向姜夏悦，他的嘴唇开合，两腮一抹红晕，咧开嘴笑了出来，“我是有想法啊。”
“但我不知道姜老师有没有想法啊。”
“哦！”
起哄声陡起，空气中酒精的气味飘散在所有人身边。
姜夏悦眼帘微垂，长发之下的脸颊毫无变化，她沉默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注视在她身上，这一刻好像很需要她回答一个“yes”，那么这个聚会的气氛将会顺利地推到最**。
理性来说，万峰这个人确实不错，也很符合妈妈传授给她的挑选男人的标准。
可是，真的要说，她说不出口，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在无数追求者到来的时候，这个yes，她总是很抗拒。
姜夏悦站起身来，“抱歉，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来来来，我给你让路。”贺清很有眼力见的把位置让了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姜夏悦原来的位置上，他看着万峰笑了笑，“别急在一时呀，人又不会跑掉。”
“关你屁事。”万峰没好气地说，他赶忙挤了出去，大喊一声，“夏悦！”
然后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我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嗡——
姜夏悦身形一顿，这个炸弹还是炸开了。
“从我第一次在医院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你了，夏悦！”说着万峰的眼眶通红，“我知道我的条件不是很好，也不是很会说话，长得嘛也傻傻愣愣的，但是，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心的。”
他把口袋的小盒子拿了出来，“我虽然现在还不能买多贵重的东西送你，但是只要你答应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努力，给你买金项链，大钻戒的！”
说完，史宁抱着一束花冲了上来，她把花塞到姜夏悦的怀里，攥着她的手臂转过身来。
“答应他！”
“答应他！”
“快答应他啊！”
姜夏悦的目光变得冷冽，她的手虚掩着，若不是史宁托着，这束花就会从她的手上跌落，砸在万峰的脸上。
“抱歉，我……”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急促响起，史宁松开了手。“等下，我去看看谁来了。”
吱呀，门被缓缓打开。
“市公安局的，请出示下身份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