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还不知道,我已决定不走

夜,极静。

病房的灯光只留一盏昏黄的小夜灯,照亮床沿的一角。

风吹过窗缝,带来一丝潮湿的春末气息,像濡湿了每一寸空气,也濡湿了人的骨头。

沈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侧身靠着枕头,面色苍白,唇色微淡,呼吸虽然平稳,却明显带着术后残留的疲态。

胃部位置包着一层细密的绷带,隐约能看到下方若有若无的凸起——那是撞击后的肿胀,也是不肯退让的病灶。

吊瓶里的药液缓缓滴下,顺着细长的导管渗入他手背青筋浮起的位置。

手掌微曲,指尖收紧,整个人沉在床垫里,却像始终没能真正入睡。

林知遥就坐在他身边。

她的姿势极安静,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丝毫不敢弯折的琴弦。

她的目光从未离开沈执。

哪怕对方看似睡着,她仍细细地盯着他的眉心,盯着那一抹始终没有舒展开来的紧锁。

病床旁的桌上,摆着她带来的文件夹、一杯未喝的温水,以及白景舟写下的术后注意事项。

字迹锋利而清晰,最后一条——

“禁止剧烈活动,观察48小时内严防胃部出血。”

林知遥看了这条无数遍,直到字迹几乎印在了眼底。

凌晨两点半,沈执动了。

他的眉心微微抽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到几不可闻的咳。

林知遥立刻俯身靠近。

“沈执?”她低声唤他,嗓音小心翼翼,像落在水面的一滴雨。

沈执缓慢地睁开眼。

眼神先是一片迷茫,像在跟现实拉开距离,随后才逐渐聚焦。

他看见她。

先是怔了一下。

然后目光微动,停留在她脸上几秒。

他嗓子干哑,声音像被掏空的纸壳:“……你还在?”

林知遥轻轻点头。

“嗯。”

她没有解释。

没有说“你刚睡着没多久”,也没有说“我怕你再出事”。

只是温柔又坚定地应着:“我在。”

病房很安静,只剩下输液器的滴答声。

那节奏温吞又持久,像滴进了心脏里,把所有的克制敲得一声声分明。

沈执看了她一会儿,喉结滚了下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疼吗?”她低声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抬起右手,缓慢而吃力地从被褥下抽出,放在腹部的位置,指尖落在绷带边缘。

“有点。”他答,嗓音哑得像烟尘,微带一丝涩意。

林知遥的手轻轻伸出,悬在他小臂上方半寸,却始终没有真正碰下去。

她怕惊到他,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医生说你胃壁还是充血状态,要再观察两天。”她轻声提醒。

沈执点点头:“我知道。”

又是几秒的沉默。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像是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林知遥怔住了。

她低头看着那点触碰——极轻、极短,却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温度。

沈执闭着眼,声音低到快被夜色吞掉:

“你明天不用来。”

林知遥没有答话。假装听不到。

她只是轻轻地把那根刚被碰过的手指,缓缓落在他的指背上。

不是握住,也不是攥紧。

只是,像一种极小极小的回应。

沈执没有再推开。

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林知遥的眼眶微热,指尖却极稳。

她要守着他。

从夜晚的风吹进窗户,到天边泛起灰白的光。

他一夜昏沉,她一夜未眠。

她的头靠着床沿,衣角沾了药味与消毒水。

她的心,却一寸寸落进那只始终没有放开的手背之上。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靠近。

不是心动,是沉没。

是——“你在疼,我不走”。

清晨五点半,护士来查房。

林知遥将手抽回,起身走到窗边。

风从窗缝挤进来,吹乱了她的发。

她望着窗外微亮的天空,呼吸极轻。

心却像系了一根线,那一端,始终拴在那张病床上。

她轻声说了一句:

“你还不知情,但我已经不想离开了。”

而沈执是在第五天早上决定出院的。

天刚亮,医生查房时他就开口了,声音低哑但语气清晰:

“我想办理出院。”

护士一愣,看向他身边的林知遥。

她没反应,眼神沉着。

白景舟在十分钟后赶来,站在床边,看着他额角还没退去的浅汗、胃部包扎仍鼓起轻肿,眉心拧得极紧。

“你确定?”

“确定。”

白景舟不动声色:“你知道术后胃壁粘膜还有创口,报告还没全出来,任何刺激都可能引发……”

“我不动,我只回家静养。”沈执打断她。

他语气温和,但那种“你再多说我也不会改”的坚定,是白景舟再熟悉不过的。

她看了林知遥一眼。

林知遥没有开口,只默默收拾了桌上的物品,将水杯倒空,文件夹合上,动作一丝不乱。

中午,办理出院手续时,白景舟拉住林知遥,声音压低:

“他还是不知道。”

林知遥握着病例袋的指尖收紧,过了一秒才点头:“我知道。”

“他现在身体极虚,哪怕只是知道‘可能癌变’,都可能直接崩情绪线。”

“我会稳着。”她轻声说。

白景舟盯着她:“你一个人能稳多久?”

林知遥抬眼,语气很轻,却第一次有了真正的锋芒:

“稳到他能知道真相为止。”

白景舟没再说话,只低声叮嘱了用药、禁食范围和饮食周期。

下午两点,沈执换上外出衣物。

黑色衬衣,纽扣一颗一颗扣好,袖口依旧整洁,连伤口都遮得无影无踪。

但林知遥看得出——他起身时腰部僵直,动作缓慢,背脊轻微发抖,光是站起来,就花了全部力气。

她扶了他一下。

沈执并没有拒绝,只淡声道:“麻烦你了。”

她看着他:“我送你回去。”

“没必要。”他说。

“我顺路。”她仍旧不抬音量。

“你最近太累了。”

林知遥沉了片刻,低声问:“你是觉得我照顾你,是负担吗?”

沈执看着她,眼里没有讽刺,没有推脱,只有一点点无奈的温柔。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她追问,语气终于在那一刻轻轻扬起一寸。

“你怕拖累我?”

“还是怕让我太靠近了,反而叫我将来更难抽身?”

病房静下来。

那一瞬,他没说话。

林知遥站在他面前,声音极轻,却一句比一句稳:

“沈执,我不是过来关心你一场就走的人。”

“我不会离开。”

“你撑不住,我会拉着你一起熬。”

她望着他,眼底没有眼泪,却有种说不出口的沉。

“你以前可以不让人靠近。现在不行了。”

“你撑不住。”

沈执闭上眼。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声音终于慢了下来:

“林知遥,我不想你是因为……同情。”

“不是。”她立刻说,“是心疼。”

两秒沉默后,她轻声补了一句:

“我不走。你让我走,我也不走。”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沈执低头,笑了笑。

不是无奈,是破防。

“……那你送我回去吧。”

林知遥轻轻点头,

没再多说话,只伸手扶住他胳膊,让他慢慢走进那道门。

一路无言。

但空气安静得像一场真正的靠近——

没有推开,没有拒绝。

只有那种:

“我知道你怕,可我会等你肯信我为止”的坚定。

林知遥送沈执回家时,天色刚擦进傍晚。

车内静得像一封未写完的信。

沈执靠在副驾驶,胃部微胀,一路没说话。

林知遥余光扫了他几次,始终没有开口打扰。

车窗外,街道两侧的梧桐在风中轻颤,斑驳光影映进他苍白的侧脸上,把轮廓削得更冷。

她把车开得极稳。

没有问“你还疼不疼”,也没有问“回去想吃什么”。

她只是——

不舍得把他一个人送回那个空房子里。

车停在沈执所住的小区楼下。

林知遥熄火,转头看他:“我扶你上去。”

沈执想拒绝,但喉咙一动,只换来一句短促的咳嗽。

她下车,绕过车头,替他打开副驾驶门,扶住他手臂,轻声说:

“扶一下,不是照顾,是防你摔。”

沈执没再坚持。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留情面了。”

“因为你越来越不肯示弱。”她答,语气淡淡,却像一记精准的回应。

他们慢慢走进电梯。

进屋前一刻,林知遥本想把他扶进门再走,但沈执突然低声说:

“别进来了。”

林知遥愣了一秒。

“我没收拾,药也够用。你回去吧。”他说。

他语气很淡,却不强硬。

她沉默地站在门外,盯着他站在玄关处的身影,

看着他弯腰脱鞋那一瞬,胃部似是牵扯,他动作停了一下,呼吸短促。

她没上前。

只是低声开口:

“好。那你有事,叫我。”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却清晰——

“我会等你叫我。”

沈执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背影被屋内的灯拉长,

在她眼前,缓缓消失在门缝之间。

夜色渐沉。

沈执靠坐在沙发上,客厅静得只能听见钟摆声。

他换了身家居服,把林知遥父母的车祸案的卷宗摊在茶几上。

他的眼睛还盯得住,手也翻得动,

但胃部却像有一根绳子,从内部慢慢收紧...一点点勒着,疼得发闷。

他捂了捂腹部,继续看资料。

可没看几页,冷汗就下来了。

绳子猛地勒紧。

胃像被一只钝刀在慢慢划开,从内壁刺出疼痛,带着恶心翻滚。

沈执脸色一白,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洗手间,胃里绞痛如火烧。

刚走到门口,他整个人弯下腰,捂着腹部,膝盖跪地,吐了。

不是血,但胃酸混着残留药物苦味,呛得他喘不上气。

他跪在那里很久,直到脸色发青,手指发麻,才慢慢扶着墙壁站起。

洗漱间的灯太亮,照得他眼睛发酸。

镜子里的人影面无血色,嘴唇泛白,身形憔悴。

他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句话——

“你一个人可以。”

这是他自己说的。

可现在呢?

他低头,笑了一下,苦涩、沉默、彻底。

重新坐回客厅,文件早已合上。

他没力气翻,只靠在沙发背上,手还轻轻按着胃部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怕了。

怕这不只是“术后恢复”,

怕这背后藏着自己不敢面对的东西。

他伸手去拿手机。

信息界面早已打开,联系人停在——林知遥。

他输入四个字:

【你在吗?】

盯了很久。

然后一点点删掉。

他锁上屏幕,把手机扔回沙发角落。

而此时。

林知遥刚从他小区拐角转出去。

她开出五十米,车停在路边,一直没启动车子。

窗外风吹得很响。她一直握着方向盘,盯着屏幕。

没有信息。

没有消息。

可她仍在等。

不需要理由,只因为——

她知道他会想她,只是,还没开口。

凌晨两点,城市的灯火终于一点点熄落。

道路变得空旷,风吹过护栏,发出低低的哨声。街角便利店的招牌微微晃动,橘色的光影映在林知遥的后视镜里,晃了她一夜的睫毛。

她坐在车里。

引擎早已熄火,车窗留了一道缝,夜风灌进来,带着一点潮气和不易察觉的咸味。

手机就搁在中控台上,屏幕偶尔亮一下,但没有沈执的消息。

她没等消息。

可她也没走。

从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决定——不进门也没关系,她就在下面等。

她想让他知道:

“你可以一个人,但你不是一个人。”

车窗外是一排排熟睡的楼栋。

沈执住在八楼,她知道窗户的位置。

她开着微弱的阅读灯,在手机备忘录里草草写着案子的审理时间线,写着写着,手指一顿,抬起头。

——八楼的某一盏灯亮了。

她认得出来。

那是沈执书房的光。

微微黄,不刺眼,却亮得久,始终没灭。

她靠近车窗,手指下意识抵在方向盘上。

透过这一扇扇玻璃,她看见那道影子。

是沈执。

他站在那里,背对窗,单手扶着桌沿,另一只手像是在翻什么。动作很慢。

他侧着身,看不清表情,但她能感受到一种“倦”。

不是“累”,是“撑”。

那是一种看过他多少次,她都能一眼认出的沉默挣扎。

他到底还是没有叫她。

但她不怪。

他是那种人——

永远把伤藏在身体最深的地方,哪怕快烂了,也不吭一声。

她却不一样。

她不进门。

但她也没走远。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沈执的消息。

五个字:

【你别太累。】

林知遥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指尖停在屏幕上,没有回。

她轻轻把手机翻面,按灭屏幕。

靠在座椅上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点点。

她望着那扇还亮着的窗,低声自语:

“你终于肯说了。”

“晚一点,但不算太迟。”

她没走。

就这样守了一夜。

到了五点,天边泛起一点淡青的光。

她打开后备箱,从常备的毛毯里取出一条,盖在自己腿上,重新调整座椅的角度。

躺下前,她又看了一眼那扇窗。

灯灭了。

他终于休息了。

林知遥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里,有疲惫,也有一点安心。

那种安心是:

他没有开口说想她。

但她知道,他已经开始习惯她的在。

楼上,沈执坐在沙发里。

他不知道林知遥有没有真的回去。

他只是,突然很想告诉她一件事。

哪怕只有五个字,也好。

所以他打了那行字,发出去后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她没有回。

可他知道,她一定看到。

他靠在沙发背上,终于闭上眼。

——

清晨六点,医院的走廊还未恢复白日的嘈杂。

急诊区的灯仍亮着,天花板映着一层晕黄的冷光。

白景舟刚结束夜班查房,正准备回办公室,手机突然响了。

是病理科主任打来的,备注清晰标注着:“紧急·胃镜活检报告”。

她接起。

电话那头没有寒暄,只有简短的结果传达:

“报告出来了,确诊——胃腺癌Ⅲ期。”

“免疫染色显示CDX2阳性,Ki-67增殖指数偏高,提示肿瘤活跃。”

“临床建议尽快安排PET-CT定位、远端转移排查,考虑同步术前新辅助治疗方案。”

白景舟沉默几秒,低声答:“我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捏着手机的手一动不动。

半小时后,她拨通了林知遥的电话。

“你能来一趟吗?”她语气极稳,“我在七楼,会议室。”

七点四十分,林知遥推门进来。

她穿着昨天傍晚的那件黑外套,头发简单束起,眼下青色淡淡浮现,像一夜未眠。

她没问情况,只一句:

“结果出来了?”

白景舟点头,递过一份密封文件袋。

林知遥坐下,打开,抽出报告。

第一眼落在:

诊断结果:胃腺癌(中—高级分化)

她的手顿了几秒。

白景舟说:

“病理活检三处组织,全部显示为癌性病灶。”

“病变位于胃小弯近幽门部位,黏膜下浸润明显,临床预估为Ⅲ期。”

“由于Ki-67指数偏高,肿瘤细胞活跃,若不控制,恶化速度很快。”

会议室里静得只听见空调风吹动窗帘的细响。

林知遥垂着眼,一行一行看着报告。

那几页纸不重,可她指尖发冷,像捏着千斤石。

她缓缓开口:

“有没有转移?”

白景舟:“暂未发现。需做PET-CT进一步排查。”

“能手术吗?”

“可以,但要评估病灶范围。我们建议先做一个周期的新辅助治疗。”

林知遥点头,整个人像是把自己封进了某个透明外壳中,不露声色。

白景舟盯着她许久,语气缓了下来:

“你还年轻……这不是你必须背的。”

林知遥抬起眼,看着她,目光比平常更安静,却也更深。

她轻声问:

“那你觉得,他一个人能背得动吗?”

白景舟一怔。

林知遥接着说:

“他以为只是胃病反复,最多是体虚。”

“可你我都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只是累一累’就能恢复了。”

白景舟没有回答。

她只是轻轻合上病例本,说:

“我们会配合你。但必须稳住他的情绪。”

“目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窗口期最多三个月。”

林知遥缓缓收起报告,手却始终紧紧扣着边角,像要把这纸揉进骨血。

她站起来,声音仍旧平静:

“你放心。”

“我不会告诉他。”

“但我会——陪他。”

“哪怕他不想我留下,哪怕他怕我靠近,哪怕……他终究不会爱我。”

“都没关系。”

白景舟看着她,缓缓道:

“你会很辛苦。”

林知遥笑了下。

没有苦涩,只有一种让人心疼的决绝:

“我早就知道会很辛苦。”

“但他值得。”

八点十分,林知遥离开医院。

她走在通向停车场的小道上,阳光从头顶一寸寸洒落。

她的脚步轻缓,眼神没有一丝颤动。

手里握着那份诊断书,薄薄的,却像一把刀,割开了她和沈执之间所有“可以继续假装没事”的缓冲带。

她终于明白——

“爱一个人,不是等他说‘我也爱你’。”

“而是当他还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时,你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所有的路。”

这一刻,她没有哭。

可她在心里,第一次叫出那个名字:

“沈执,你以后,不用再一个人扛了。”

“哪怕你不要我,我也不走了。”

沈执还不知道他的身体正在朝无法回头的方向走去,可林知遥已经明白了。她没有告诉他,只是在他不看的地方,一寸寸站到了他身边。

他们谁都没说“我爱你”,但从这一章开始,爱已经在说话了。

下一章会更疼,也会更深。

——别怕,我们都在往光里走。[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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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还不知道,我已决定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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