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那样的笨拙，笨拙的像一个学不会说话的小孩儿。

他眸光晶莹地看着他，只是一眼，李政霖就溃不成军，他还是无法真的对他狠下心来，哪怕是说几句重话，到最后中伤的人，还是他自己。

“陆停山……”

陆停山低着头，慌乱下抬手去抓腰间的枪，可往日顺手的器物此时并未在身侧，他颤抖着唇，努力的遮藏着游荡在情绪边缘的脆弱。

巨大的苦楚从鼻尖翻涌而来，他轻轻地抽泣一声，迅速抹了眼角的泪。

“我不是怪你。”

陆停山抬头笑笑，扭曲表情出卖了他的情绪，李政霖走近，盯着人相看许久，最终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李院长，这次，我会亲自去思蒂曼海。”

“……”

李政霖没有回应他的提议，只是留下一针药剂后便离开了，药剂静静地搁在桌上，发蓝的液体冷冽的流动着，给人一种沁入心脾的凉。

陆停山收了收失态的情绪，他拿起药剂仔细端详，听那沉稳的脚步声压响在石台上，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终于还是看不清人类的感情了，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都被迷蒙的雾遮掩起来，他扪心自问，却什么答案都寻不到。

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再往前追溯，只有势必实现的趋势等着他。

就如当年杜笙执意要去思蒂曼海一样，他怎么追溯，都只能得到一个必死的结局。

可她，明明是知道的啊……

陆停山不由一阵心颤。

他忽然想起他在星际档案馆看到的那些扉页，一字一句记录着那些Diamond星球上冷静的真相。

「月光7508年3月1日，Diamond星球首次遭不明星体撞击；

4月4日，星际天文馆发布《告Diamond离轨书》，确定其偏离出轨；

5月21日，陆地生物发生大规模基因异变；27日，首例异能体在北方基地出现。

……

7509年，10月10日，溯源基地、远南基地、生息基地、明光基地设立，Diamond星际联络中心坐落于明光基地2号区。

11日，明光基地2号区发生异能体集体自爆，总联络长季泊延身亡。

11月2日，人类纯净院院设立，院长李政霖发布《生物基因及异能纯净条例》；

15日，思蒂曼海港发生3.1级地震，震因为海洋生物异能集体爆发；

16日，溯源基地7071异能搜捕队搭载明光基地DiamondA7号深域潜艇进入思蒂曼海；

23日，溯源基地展出人鱼异能体分娩幼崽，命名“蓝灵1号”。

……」

陆停山不断回想着，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所有的因由都一一回复。

他轻轻的推门出去，将思绪彻底的关在那间会议室里，他和李政霖并无二致。

他面临的，不过是和当年的他一样的东西，只是李月眠，你也会和你的母亲一样吗？

胸口忽然传了一阵绞痛，他停步等着，看见梁承向他走来。

“没事吧？”

“没事。”陆停山摆摆手，用力将身子掰直，他僵硬的笑了笑，“走吧。”

陆停山在前面走着，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静默的有些发凉。梁承皱了皱眉，步子略显凌乱。

“怎么了？”

“啊？我、我吗？”梁承看着忽然顿了步子的陆停山，思绪有些断片。

陆停山疑惑的挑眉，梁承尴尬的笑笑，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自己他还能问谁？

“审判长，其实我……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我可以，问你吗？”梁承挠了挠头，语气间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问。”

“我听说当年7071搜捕队潜入思蒂曼海后遭到了变异体的集体攻击，而‘蓝灵1号’是由已经变异的人鱼分娩，可我在纯净院看到了一份文件，似乎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你——”

“小山！”

李月眠远远的朝安全厅走来，她走的飞快，一进门便脱下了沉重的安全罩。

陆停山看着她剧烈涌动的呼吸，将他鬓边汗湿的发丝往后勾去。

梁承看着满头大汗的李月眠，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他自觉的往旁侧退去，将心里的疑惑生生压了下去。

“我刚路过，想跟你说我今晚不去聚餐了，基地植物园有点状况，你脱不开身的话可以找人帮我。”

“我帮你。”

陆停山看着她略带疲惫的眼睛，将梁承打发走了。

他其实知道梁承想问什么，他无非是想问自己，现在的“蓝灵1号”还好吗？要不要再去纯净院做一次基因生成与异能稳定性检测。

陆停山想着想着便低头笑笑，李政霖倒不必绕着大一个圈子，让梁承一个新人来劝自己，还说的这么晦涩。

李月眠将腰间的枪体取来卡在他的身侧，抬头时，看见他微微笑着，便也咧嘴笑了起来。

他是她养的，怎么都觉得比别人好。

“父亲又在催你做检测了？”李月眠看着梁承远去的身影，这才讪讪开口。

陆停山温顺的点了点头，李月眠沉默了些许，沉静地说道：“去吧，小鱼，我陪着你。”

“我怕我控制不好异能，让李院长再看到些难过的事。”

“没关系。”

“？”

“我是说看到也没关系。陆停山，其实再来一次，我的母亲还是会选择进入思蒂曼海，她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她，父亲也不行。”

李月眠摸了摸他的脸，将他犹豫不定的眼神扯了回来，他静静地盯着自己，眼里的纯净如她第一次见他之时晶莹剔透。

她见过陆停山的记忆，在她六岁那年，陆停山的异能产生，开启了时空回溯，将自己最初的记忆展露人前。

“院长，对不起，对不起……”郝雪满身伤痕的捧着玻璃罩中奄奄一息的小鱼，失措的跌在地上。

7071搜捕队沉没了，连带着明光基地的深域潜艇，也毁坏在了思蒂曼的海域里。

杜笙回不来了，她永远的停留在思蒂曼的海里。

“带着它走！郝雪！快走！”

杜笙的躯体步步下沉，巨大的鱼群缠绕着她，将她拥进了大海的怀抱里。

李政霖泪眼晶莹的看着他，冰冷的手拂过玻璃外壳，砸下一滴滚烫的泪。

“……溯源基地7071搜捕队遭到大量异能体攻击。受复杂异能影响，明光基地DiamondA7深域潜艇于思蒂曼海域发生爆炸。此次行动，由研究员郝雪带回人鱼异能体分娩幼崽一只，经人类纯净所商讨，此人鱼将用于研究所保密项目研究。”

冷静的语言下悔意翻涌，李政霖紧捏着报告书，机械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他没有提及基地的付出，也没有提及他再也不回的妻子。

他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只有李月眠知道，他在多少个夜里辗转难眠，哭的泣不成声。

可他似乎又永远都那么的强大，黑夜里的情绪被他尽数收纳，在天明时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是父亲，陆停山又有什么错呢？

李月眠看着水箱里的小鱼，他已经被研究员改造过很多次，早就和正常人鱼的发育进程不一样了。

他比寻常的人鱼生长速度更快，甚至快了七八倍。

可是，这到底违反自然规律，他已经在各种基因调和与异能引导试验下奄奄一息，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异种，在人类生存安全的大前提下，死多少实验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准确的实验数据与结论。

“父亲，我可以救他，让我试试！我可以用净化之力让他活过来！父亲！父亲！！！”

李月眠着急的抓着李政霖的手腕，在研究员拿着一堆数据完成最后的报告之后。

“既然没有研究价值了，就处理了吧，天黑之前，送回思蒂曼海。”

李政霖像往常一般平静的说着，思蒂曼海之前是块危险之地，凡是去的人，返回的都寥寥无几，甚至有人故意为之，只为求一个解脱。

四大基地所有失败的实验体，几乎都集中处理在那片海域。

可他明明没死。

他还有心跳，还能疲惫的睁开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他的体温还没有彻底冷却。

李月眠怜惜的抚摸着玻璃缸里的小鱼，他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青紫色的斑痕，那是针剂注射过后残留的血孔，还有尚未恢复的术后刀痕。

“父亲！”

“你还小，别——”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的净化之力已经可以利用了！我想为基地作贡献！既然你们都说他快死了，不如让我试试？如果我能救下他，以后，能不能让我参与基地净化？！”

李政霖愁眉苦脸的看着她，只能摇着头无奈的叹气。

基地其他人见状也没有阻拦，李月眠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直接将实验室的门关闭起来，独留下他们两个活物。

李月眠那天是靠在水箱前睡着的，她连续使用净化之力长达十九个小时。

于六岁的她而言，无疑是拿命在拼。李政霖后半夜来看过她，最后却只能静悄悄的看着熟睡的人流泪。

净化之力是会消耗异能体寿命的，如果可以，真希望她是什么样的异能都可以，独独不要是这个。

可是这种事谁都没有办法，只能认……

人类在诱导异能生成上没有任何手段，更别说规避那些称得上是添乱的异能了。

李月眠守着她的小鱼，就这样……

一直守到了十二岁那年。

她看着陆停山长大，看着他进化出自己的异能。

他将所有的记忆都牵扯出来，真实的再现着一生的记忆。李月眠哭的眼眶发红，她紧紧地握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