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区开向南郊，车子在无声里行驶了三十分钟。

陈渡从后视镜里默默往后看，岑意的脸上染着一层疲倦。

她不是不想反抗，是明白陈渡的强势，知道此刻再说什么已是无用，干脆懒得开口再争辩什么了。

小念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开了那么多年的赛车，陈渡早就习惯了速度疾风和游走在濒临失控临界点时血脉喷张的滋味。

认识了岑意以后，他才清楚的知道，那些所谓极限的挑战，比起陪着岑意不疾不徐的穿梭过大街小巷的光阴，是多么索然无味。

从他自己住的地方，到岑意的甜品铺，开车不过三十分钟，他第一次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没有尽头。

他所渴求的，是她能安静的乖顺的陪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片刻。

车子缓缓降速，平稳的停在一套宅子面前。

电子门应声开启，里头小跑出出来的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她身上围着一条围裙，慈眉善目的脸上微微有些惊讶。

岑意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在洛市照顾陈渡母子的保姆，姚阿姨。

“陈渡，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姚阿姨笑眯眯的迎上来，一眼看到了车后座的女人和孩子。

她的眼里有片刻的惊诧，跟随着的喜悦让她的眼眶立刻湿润：“是，是意意啊……哎哟，这么多年都没有见！意意，我是姚阿姨啊！”

看的出来，姚阿姨开心的都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手，就想要抱一抱岑意。

饶是岑意再铁石心肠，心里头也是酸了一把。

从前在洛市，那些岑意与陈渡在一起最甜蜜的时光，姚阿姨几乎是唯一的全程见证人。

从第一次他带着岑意去见了徐慧，到后来陈渡与岑意在离学校不远的别墅甜蜜同居，再到陈渡突然离开，岑意失魂落魄的独自应付着父母的死讯……

一切的一切，姚阿姨都陪在岑意的身边。

她明面上是照料徐慧与陈渡的保姆，在陈渡与岑意的心里，却早就成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存在。

岑意永远不会忘了，陈渡第一次知道岑意“好朋友”光临会疼痛难忍，手忙脚乱束手无策的模样。

姚阿姨凌晨爬起来给岑意做了暖身的生姜红枣茶，耐心的哄着岑意喝下，转头把陈渡喊到了卧室外头训斥他不该纵着岑意昨天贪吃冰淇淋。

那样细腻温柔的发自内心对两人的疼爱，岑意这辈子也不会遗忘。

她也红了眼睛，干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姚阿姨……”

离庄园的停车坪还有一段距离，姚阿姨干脆坐上了车子。

看到小肉包小念，老人家更是哽咽着把他抱了起来，爱不释手。

小念一直和老人家亲近，虽然是初次看到姚阿姨，小嘴却很甜，左一个右一个“阿婆”喊得姚阿姨恨不得老泪纵横。

陈渡一声不吭的把女人和孩子带了回来，打了个姚阿姨措手不及。

下了车，领着岑意与小念回家，姚阿姨一边嗔怪陈渡像是个闷葫芦什么话也不说，一边忙里忙外的张罗着给岑意和小念两人的吃喝。

陈渡回来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岑意坐在偏厅里，有些坐立难安。

眼前的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突然。只有一点岑意确认，这些，都是陈渡想让自己看到，想让自己知道的。

至于这是他求复合的方法，还是想要让岑意暂时心软的手段，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从踏入陈渡屋子的那一刻起，岑意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的一切装潢，都原封不动的照搬了他们在洛市的那座爱巢的设计。

银白色的壁灯宛如修长的玉兰花绵延向天花板，深黑色融着细细金线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偌大空间的光亮，岑意喜欢的家装设计师常用的水滴型与流线型的动物浮雕，寥寥数笔颜色明艳线条动人的现代画……

一切的一切，和记忆深处里的宅子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除了他们的回忆，还是他们的回忆。

纯粹的，只属于岑意与陈渡的时光，被他不声不响的复刻在了这里。

小念极喜欢姚阿姨。

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他精神抖擞的跟着姚阿姨后头甘当小跟屁虫，姚阿姨被小家伙逗的乐不可支，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宝贝都拿出来给小念。

“小念长得和陈渡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姚阿姨揉了揉酸红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浅浅哭腔，“只是陈渡那个臭小子，小时候总是板着脸，一点没有小念活泼可爱。还是随你，随你啊……”

岑意低下头，微微笑着，没有回话。

姚阿姨泡了一杯玫瑰茶，又切了一点自制的桃酥糕，放在了岑意面前，心疼的打量着她：“丫头，你瘦了！”

何止是瘦了。

和三年前相比，岑意脸上那些饱满的快乐，抑制不住的愉悦，与被岑远露易丝夫妇溺爱出来的自信张扬都只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浅到几乎探寻不到的痕迹。

从前的岑意，像是绕着陈渡飞的快乐小鸟，叽叽喳喳，全身上下透着生命力，宛如明媚的阳光。

而此刻，她的安静庄重，懂事忍让，无声无息的淡泊里都透着一股让人怜爱的气息。

姚阿姨抹了抹眼泪，想起了那个夜晚，岑意被人送回家，高烧了一天一夜后，挣扎着爬起来看新闻，哭到整个人发抖的场景。

“姚阿姨……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爸爸了……姚阿姨……我没有家了……”

像是公主一样的小姑娘，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生的黑暗面，就在最幸福的顶端，被猝不及防的打下了地狱。

在那几个小时前，姚阿姨收到了陈渡被羁押前最后的消息——帮我照顾好她，别让她出门。

发了那条消息以后，陈渡就不见了。

岑远夫妻的葬礼后，岑家所有的资产因不明举报被冻结抄查，岑意还未从痛失双亲的打击中缓过来，就失去了接下来的一切。

她一个小姑娘，一力扛起了一切。

独自守灵的夜晚，姚阿姨就在岑意的身边，眼睁睁的看着她眼底，那些明晃晃的希望快乐，随着灵堂里的烛火，一点点湮灭。

葬礼结束后，洛市传的沸沸扬扬的枪击案渐渐的被人们遗忘。

没过多久，岑意也消失了。

直到两年前，陈渡将独守在A 市的姚阿姨接回了国，她才在碎片化的信息里隐约猜到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怜了两个孩子。

姚阿姨抱着岑意，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

“意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渡，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你。阿姨没有骗你……他一刻也没有。”

……

陈渡说，请岑意与小念看电影。

他并没有食言。

陈家的佣人们一波一波的往别墅三楼的私人影院里送各种各样的食物果盘酒水饮料。

两排人站在身边，像是要举行一个小规模的 party，小念欢快的跳着，一会儿尝尝这个一会儿尝尝那个。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荧幕开启，上千部影片准备就绪。

岑意左右看去，没有看到陈渡的身影。

小肉包小念吃了个肚圆，撒娇的爬上了岑意的膝头说要看电影。

岑意把遥控器递给了他，让孩子自己选。

小念不识字，只是凭本能的挑选他喜欢的海报封面。

过了没多久，小肉包眼睛一亮，选了一张在青山前草地上跳舞的女人。

阳光灿烂，女人笑靥如花。

《音乐之声》，是一部老的不能再老的电影。

小念心满意足的缩在岑意的怀里，乖乖的看了起来。

她的思绪飞出去很远……

大概是四年前，同样的电影，洛市一家老旧的私人放映厅里。

复古的墨绿色座椅深深塌陷，顶上六角的钻石坠灯散发着迷离的光芒……电影太老了，老到经典场上映时，观众寥寥无几。

音乐声响起时，偌大的空间里，岑意只能捕捉到陈渡的目光。

男人的眸子在半明半暗的光里，像是冷冷的钻芒，可是看向她时，再冷的光也反射了温度。

浓稠到化不开的情愫，在两人的视线之内流转。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拉扯，在第一个乐章即将终止前，热烈的吻住了她。

这是他们的初吻。

……

电影很长。

小念看到一半便睡了过去，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格外的催眠，没多久，岑念的眼皮子也上下打起了架。

恍惚之中，有一条毯子落在了她的肩头。

周遭暗了下来。

刚刚站在她身边的佣人们不知什么时候静静的离开了影院。她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然后，她被温柔的抱了起来。

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作祟，岑意没有睁开眼，心里头涌着想哭的冲动，就这样，任由陈渡抱着自己和小念。

隔了一会儿，她的身体落入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孩子被放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触手可及。

床的边缘有一排柔软的围栏，是为了保护孩子不让他翻下床而设置的。

岑意支起了身子，睁开了眼睛。陈渡坐在床沿边缘，换上了深色的家居服，静静的看着她。

她知道他会来，他也知道她没有真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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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