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的阳光透入室内，映得满屋亮堂，林语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得头有些重。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九点半了。屏幕上还飘着江淮左发来的一条消息。

「阿语这两天辛苦！新古那孩子跟我打过招呼了。你今天不用来所里，在家好好休息！」

林语一怔。

洛新古跟老师打招呼？

对了，他昨天跟洛新古一起吃饭来着，还喝了点酒。

后来……他好像喝多了。

林语顿时清醒，他从床上坐起身，仔细看了看，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睡衣，房间的门开着，卫生间的方向有水流的声音。

林语穿上拖鞋快步走出卧室，正巧看见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推开，穿着单衫睡衣的洛新古脖颈上搭着条毛巾走了出来，头发还在湿哒哒地滴水。

四目相对，两人的动作都停住。

洛新古率先反应过来，挂上惯例的微笑，说：“阿语你醒了？”

林语被这一句称呼给雷了个里焦外嫩，脸上的诧异直接就掩不住了。

洛新古若无其事地说：“怎么，不是你让我这么喊你的吗？”

林语更吃惊了：“我？”

“对啊，”洛新古慢悠悠地朝林语走过去，“昨天你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跟我称兄道弟，一口一个‘洛哥’地喊，还嫌我叫你‘林博士’太生分。”

林语倒吸一口冷气。

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

但是，结合师姐苏梦讲述的他喝醉时候的酒品，办出这种事儿也不是绝对不可能。

林语尬笑两声：“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容易说胡话，我没乱说什么别的吧？”

洛新古点点头：“你说这屋子太大太空了，晚上睡起来总是不安稳，所以强烈要求我留下来陪你。”

林语差点一口口水噎死自己，不敢置信地看着洛新古：“我真这么说了？！”

“真的。”

林语顿时头皮发麻，抱歉地说：“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住得挺好的，房子也很舒服，一直都在打扰你，我非常过意不去……”

还没说完，林语听见洛新古“噗嗤”笑出声。

他诧异看去，只见洛新古换回一副正经脸咳嗽两下。

洛新古说：“不逗你了，昨天你应该是太劳累，喝了些酒直接睡在了餐桌上，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也没耍酒疯。是我把你扶回房间的。至于我么……”

洛新古略一停顿：“我今天在附近有事要办，所以住在了这边。”

林语听完，这才长舒一口气，苦笑着说：“你说得那么像模像样，完全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

“多谢夸奖。”

这根本不是在夸你好吧！林语腹诽着，随即开口：“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钢琴家洛新古居然这么地……”

“这么地不正经。”洛新古自然而然地接话。

林语诚实地点点头：“很不习惯。”

洛新古“哦”了一声，拿起毛巾擦擦头发，微笑道：“那就委屈你以后习惯一下。”

***

林语觉得洛新古这两天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特别不正常！

一直以来他对洛新古的人设印象有了隐隐崩塌的趋势。

除了话突然多起来以外，洛新古住在这间别墅，白天除了办事就是办事，晚上则是回来练琴然后休息。

林语十分怀疑自己在餐桌上醉酒后说了点胡话，但洛新古坚称什么都没听到，林语这才罢休不再多想。

周五林语在研究所加班很晚，回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

洛新古还没睡，坐在沙发上往一个小瓶子里加液体，又插了几根硬杆。

林语脱了外大衣搭在胳膊上，好奇地往沙发的方向走，“你在做什么？”

“插香薰。”洛新古言简意赅，“安琪送过来的。”

林语想起了这个名字：“路安琪吗？”

“嗯，她明天办婚礼，还记着你的事。”洛新古笑着说，“嘱咐我半天，一定要请到你，不然不让我进教堂大门。”

林语推推眼镜——话说到这份上，他再不去就真是不给面子还矫情。

“明天上午我先去给师姐送份数据报告，然后就去教堂。”林语说。

“师姐？上次见到的那位么？”

“嗯。”

“我开车送你去吧。”

“不用。”林语赶紧回绝了，“很近的，而且不顺路，明天你们肯定有很多事要忙，不用管我。”

洛新古没再坚持，只是叮嘱林语有什么情况就给他打电话。

次日一大早，林语赶到苏梦的暂住地，把盖好章的数据报告递了过去。

苏梦简单翻看一下，舒了口气，说：“这下就行了，我把报告扫描传回大学那边，让他们继续按照这个结果做。”

林语点头说：“那就好，师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梦挑眉抬眸：“哟，难得我们阿语周末不去泡实验室，这是……有约会？”最后三个字她说的极暧昧。

林语轻咳两声：“师姐你别打趣我，是要参加婚礼。”

苏梦瞪大了眼睛，“婚礼？你才来海都几天啊，以你的脾气这么快就跟人熟到参加婚礼了？”

林语只好实话实说：“是洛新古的表妹，跟咱们学的同一个方向，非常热情地邀请我去参加婚礼，我觉得再推就不太合适了。”

“哦……也是智能科学方向啊，那对你感兴趣就能理解了。”苏梦若有所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你说是谁妹妹？洛新古？！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林语一言难尽。“偶然提起来的。”

苏梦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林语扶了扶眼镜腿，说：“总之，我要作为宾客去参加婚礼了。如果后期数据有什么问题，师姐你随时联系我。”

“哎，等等。”苏梦恨铁不成钢地拉住林语，“你别忘了给人家准备礼物。”

林语说：“准备了的。”

苏梦欣慰道：“那还行，我真怕以你的性子会空着手去。”

“是最新的智能计算模型，用的傅里叶函数和退火算法。”林语微笑着，“我还特意刻盘做了个3D效果。”

“……”苏梦僵住，片刻后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上午十点左右，林语抵达了圣福格教堂，教堂外面是修得整整齐齐的柏油马路，马路两边种了两排银杏树，金黄的叶子铺满青石地面，踩上去像是绵软的毯。

远远听见教堂内有颂歌的声音，唱诗班少女的嗓音空灵清透，带着俄语抑扬顿挫的短促起伏。

“在穷乡僻壤，在无光的囚禁岁月中，我的生命就这样静静地流逝。”

“没有神性，没有灵感，没有眼泪，没有活力，也没有爱情。”

声音缓慢悠远，伴随着扬琴和竖笛声。

林语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沉默地走近教堂大门。

“忽然我的灵魂被唤醒。只因你出现在我面前，如昙花一现的幻影，亦如纯洁美丽的精灵。”

“我的心狂喜地跳跃。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赋予神性，重拾灵感，充满活力，也收获了爱情。”[1]

他终于行至教堂门前，目光越过层叠的人群，一眼望见洛新古。

贵气的公子哥站在主宾台的第二层台阶上，穿着云山蓝的小西装，胸前别着一只鸢尾花，那么多的人，那么杂的声音，林语还是一眼就瞧见了洛新古。就如同三年前聚会上，他只对洛新古一个人感兴趣一样。

有些感情，是不可名状的，好似附在肉躯骨骼上，挣都挣不脱。

他一步步走进教堂，新郎新娘站在台前，牵着彼此的手，在牧师的引领下对彼此诉说着爱慕和誓言。主宾席附近有一对中年夫妻看着新郎新娘落泪，林语猜测那应该是男方或者女方的父母，为孩子的幸福而激动哭泣。

歌声还在持续，人声嘈杂，林语在靠右的角落处静默伫立，然后——

他看见洛新古扭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林语不确定洛新古是不是在看他，但洛新古的目光确确实实胶着在这个方向，再没有移开。

唱诗班开始颂咏新的歌曲。

“我曾迷失于黑暗，现今重返正途。”

“我曾深陷于危险，现今安然归来。”

“天赐恩宠，宽宥我心。”

新郎新娘交换了戒指，并且在众人的见证下拥吻。新娘的头纱上还沾着入场时候洒落的白玫瑰花瓣。

林语听见他旁边的座位上有宾客在低语。

“新娘旁边台阶上站着的人是谁？好有气质。”

“是新娘表亲，常年在国外生活，听说是位钢琴家呢。”

“洛家的大儿子……”

“对。”

“怪不得，结婚了么？我二叔家的妹妹今年毕业，想给她介绍个朋友。”

“没听说，回头问问弟妹。”

林语皱眉，他从立柱旁边绕开，朝工作人员问路去了卫生间。

“哗——”

温水冲出水龙头，在林语手上溅出无数泡沫。他接水洗了洗脸，把纷乱复杂的情绪从脑海中冲走。

“呼。”林语关上水龙头，双手撑着洗漱台看着镜中的自己。

林语。他默念着自己的名字。

别想，别看，别奢求。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现在是最好的距离，洛新古对他就像好朋友一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不是吗？

水滴沿着发丝一点点滑落，他的眼球上残余着熬夜尚未散去的红血丝。

片刻后，林语直起身子。他抽了张纸擦擦脸，随后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走廊只有两人宽，尽头是一面半弧扇形的彩色玻璃窗。透过纱一样轻薄的光雾，他看到洛新古靠在墙边，拿着块儿帕子正在擦手。

[1] 选自《致凯恩》 俄国 普希金作品，文中是作者自己重新翻译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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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