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本初的名头还是那么好使。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守卫敢怒不敢言，毫发无损的刘玄德一键恢复翩翩君子模式，被英雄救美的女子含羞带怯娉婷婀娜地折腰行一礼，“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终止这场混乱的谈道笙摸摸下巴，难道她要在此见证一段痴缠爱情的产生？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刘备显然没有出演古装爱情偶像剧男主角的想法。他向女子微微一点头，便将目光转向了谈道笙，“贤弟在此何干？”

美人递来一个幽怨愤懑的眼神，谈道笙尴尬地抠一下手指，“我出城砍柴。”

“真是赶巧，我也出门砍柴。”

“啊，确实挺巧。”谈道笙这样干巴巴地回一句，“你的柴呢？”

“一位老伯帮忙看着呢，”刘备看看她，问道，“你的柴呢？”

“就在后面呀。”谈道笙指指身后。

忽有一阵旋风般的影子飞过，仔细一看，那人怀里闪烁着点点苍青，真是好生熟悉。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儿？

谈道笙猛地回首，恰巧与围着她那架小推车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几位雒阳市民对上眼神。

“……喂，那是我的柴啊啊啊！”

由于沉迷吃瓜而损失小半车木柴的谈道笙垂头丧气，一旁推车的刘备好言安慰，“无妨，我家也用不到这么多柴，等下贤弟抱走些便是。”

人家说些客气话，她可不能真不客气了。

况且他说是用不到那么多柴，可若真用不到那么多，哪还要费力砍这许多呢？

“是真的用不上这么多，我们倒不怎么怕冷的，”刘备对着车上的柴火圈了个圈，“这些尽够做饭的了。剩下的本打算给乔伯送去，不过贤弟抱去些也无妨。”

谈道笙愣了一下，绽出个笑容，“我也不怕冷的，这些大半也是要送往乔伯家中。”

“如此，倒是我多虑了。”刘备弯了弯眼眸，悄悄转了个话题，“贤弟可曾用过晡食了？”

这是她第二次踏进刘备的家。原本破败肮脏的小院儿被收拾得齐整又干净，院内不仅新添了一架草棚，一个马厩，甚至东面还开垦出了个肥沃的小菜园！

见她对菜园挺有兴致，刘备便拉着她去看那些长势喜人的小葱小蒜，并且向她传授了“如何科学种植葱蒜”的经验之谈，并且与她分享了来年开春的种菜大计，并且劝她回去也搞个小菜园——不仅能省下些买菜钱，还能吃得新鲜吃得绿色吃得安心，岂不美哉？

这……看来刘备还挺会过日子呀。

未来的巨佬随意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捧起一抔土让她瞧；

——这可是专程从城外运回来的黄土呀，比城里那些干巴枯涸的碎土要好上许多呢！

“大哥，”关二爷从门扉里探头，长长的胡子随着冷风飘啊飘，雄浑有力的声音亦顺着冷风传来，“吃饭了！”

刘备家里吃饭就很随意，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会边吃边聊上几句。

两位弟弟听闻大哥在城门处的险情，连忙关怀问候几句，顺便对谈道笙表示感谢，顺便说些陈年往事：

比如刘备是怎么当上安喜县尉，又是怎么鞭打督邮丢掉体制内饭碗，又是怎么参加幽州军重拾体制内饭碗云云。

……所以真正的刘备亦有些游侠气质呀。

但说话归说话，主题还是吃饭，谈道笙看了看面前热气腾腾的菜羹，又看了看还未来得及脱下围裙的二爷，有点儿犹豫。

她早该想到的，刘备家里不怎么有钱，不可能专程请家政人员来做饭，那么自然要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关二爷做饭的样子，以及做饭的手艺，因此就不太敢入口。

一旁的三爷正呼噜呼噜暴风吸入，并且很快解决了一大碗，并且迅速起身给自己加了一大碗，那么这菜羹的味道可能还成？

但也许是他吃惯了的缘故呢？因此她还是不太敢入口。

忙着吃饭的三爷察觉到客人的局促，暂停进食模式，“小谈，你怎的不吃？”

“这个，我，我还不太饿。”

二爷递来不赞成的眼神，“不饿也得吃啊，瞧你这小身板，可不是吃得少的缘故？”

他拍拍重新转为进食模式的张飞，露出个欣慰又自豪的表情，“你得多吃，才能长得像翼德这般健壮魁梧啊。”

……其实她也没打算长得那般健壮魁梧来着。

“可是不合胃口？”刘备如此关怀道。

“并非……”

三兄弟齐刷刷看着她，她再不好推辞，因此只好硬着头皮，谨慎而敬畏地挖起一点菜羹放进嘴里。

谈道笙目光灼灼地望向眼含期待的关二爷，这个男人他不仅上得厅堂下得战场，竟然还是个做饭的好手哇！

早知如此，当初学做饭的时候就该买一尊关公像来虔诚地拜一拜呀！

这时候的关二爷还是个无名小卒，市廛里自然是没有关公像卖的。

但在火盆里埋上几颗栗子，待听得噼里啪啦的低鸣，便可收获香甜又绵糯的秋冬小零食。

谈道笙摸出钱袋，“给我来三斤。”

“好嘞，”摊主喜笑颜开忙活起来，顺便向她推销一下其他产品，“郎君再来些柿子？我家的柿子入口顺滑又甜软，保管您喜欢呢。”

“那也来三斤。”

东西沉甸甸的拿在手里，谈道笙拍拍略显空瘪的钱袋，准备打道回府。

“贤弟——”

这声音似乎有点儿熟悉，但汉朝人民向来都是贤弟贤兄称呼着，不一定是叫她。

张辽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忙忙放下打了一半的酒袋，“贤弟，道笙，道笙——”

这回确定是叫她了。

……但是他们好像没熟到这地步吧？

谈道笙看着面前神采奕奕的少年将军，有点儿莫名，“张将军有事？”

“无事。”张辽低头看看她手中拎着的吃食，爽朗地笑笑，“贤弟今夜同谁一起守岁？”

自然是同陈婶乔伯及三兄弟一道，但鉴于张将军应当没有听过市井小民的名头，她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呢？”

“我在雒阳没几个熟人，”张辽放缓语调，令自己的声音显得可怜一些，委屈一些，“贤弟若是不嫌，愚兄能否和你一同守岁？”

“没几个熟人”，那应当还是有几个地方可去的，谈道笙确信这几个地方中是不包括自己家那个小院儿的。

可这位并州来的小将军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不过是添一副碗筷的事，不算麻烦吧？

“那走吧。”

闻言，张辽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拿栗子柿子，“我帮贤弟拿吧。”

二人并肩走了不过几步，旁边的酒坊里传出一道颇张扬的女声，“那位小将军，你这酒到底还要不要了？”

……年关就是容易偶遇只有一面之缘的“熟人”的吗？

酒坊里的女子提裙走过来，“好巧啊小郎君。”

“是挺巧的，”谈道笙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您在这处卖酒？”

“是呀，”女子回她一个笑脸，“你们这是？”

“回家过年。”张辽抢先一步答道。

“哎呀，那挺不错的。”女子转了转眼珠，忽得掩袖作伤心垂泪状，“小女子孤苦无依，眼看今夜又得独自守着酒坊过年关，也不知会不会有醉汉……”

……添两副碗筷而已，不算麻烦吧？

张三爷悄悄捅一下她的胳膊，眼神示意那边即将趋于偶像剧发展的两人，“那女子是何人？”

“是位在市廛里独自经营酒坊的女子，她说她叫……理理？”谈道笙专注地盯着灶台里的火苗，“就是上次刘兄在城外出手相救的人。”

“哦——”张飞拉长尾声，“我兄两丧家室，这女郎莫不是？”

“休得胡言。”正在上方挥勺的关二爷皱紧眉毛，“我瞧着兄长并没有那等意思，莫要污了人家清白。”

“我瞧着她倒是有那意思呢，”陈婶暂停揉面的动作，冷哼一声，“西域胡女就是不知礼数，哪有这样突然跑来别家过年的？道笙啊，你可别被她给带坏了！”

“道笙怎么会被她带坏了？”方抱来一捆柴的张辽发出疑惑。

“……无碍，婶婶就随口一说。”谈道笙猛咳两下，伸手抽根干柴送进灶台。

这是中平五年的最后一天，窗外鹅毛大雪，窗内温暖明亮。

大家小心地尝了尝据她所说名叫“饺子”的吃食，配上二爷精心熬制的、肉香四溢的羹汤，再吃一口陈婶的拿手烤饼，间或喝些理理带来的、温热醇香的美酒；

——虽然不甚丰盛，但比起别家已是很难得的一顿年夜饭了。

年龄最大的乔伯率先举杯，大家伙儿亦跟着高举手中的酒盏：

为了大汉国运昌隆喝一杯！

为了天子身体健康喝一杯！

为了乔伯长命百岁喝一杯！

为了理理生意兴隆喝一杯！

为了即将到来的中平六年喝一杯！

几杯下肚，乔伯不胜酒力，早早回了自家歇息；陈婶亦有些疲惫，也早早回了寝房；理理攻略无果，此时正气呼呼地给大黄撸毛；贤惠的二爷正默默收拾残杯冷炙；

火盆里的栗子被烤得发出尖叫，谈道笙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又被烫得一哆嗦。

刘备展颜低笑，“道笙怎的这般心急？”

“可不是，”张辽脸庞薄红，伸手在案上摸一个柿子递与她，“喏，先吃这个。”

三爷赞同地点点头，“这柿子好吃的！”

……但是也不能一下子吃那么多呀，老大哥按下张飞蠢蠢欲动的手掌。

谈道笙幸灾乐祸地笑一下，又小心翼翼将皮剥开，软嫩轻盈的柿肉滑进喉咙，甜得她微微眯了眯眼。

烛火噼啪作响，门外雪还在下个不停。

但俗话说“瑞雪兆丰年”，那么即将到来的中平六年，应当是个还不错的年岁吧？

《裴注三国志》：典略曰：其后州郡被诏书，其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之，备疑在遣中。督邮至县，当遣备，备素知之。闻督邮在传舍，备欲求见督邮，督邮称疾不肯见备，备恨之，因还治，将吏卒更诣传舍，突入门，言“我被府君密教收督邮”。遂就床缚之，将出到界，自解其绶以系督邮颈，缚之著树，鞭杖百馀下，欲杀之。督邮求哀，乃释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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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