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江城,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
透蓝的天转眼间被云层遮盖,昏暗暗一片,稠乎乎的空气凝固在店外四周,窗外蝉鸣不止。闷热昏暗的天气,引着顾月浅有些困倦。
陈倩茹也困得打起了哈欠,她伸展伸展胳膊,还是困。
“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客人应该不会多了,我上去补补觉,店里就拜托你了。”抵不过困意,陈倩茹解下围裙,说着就摆摆手朝楼上走去,留顾月浅看着店。
几分钟后,大风卷起,乌云越压越低,地上的尘埃在空中肆虐,豆大的雨水从天空中打落下来。
街上零星的行人寻找起避雨的屋檐,一位中年大叔推门而入,径直入了座。
他拿起桌上的抽纸一连抽出五六张,弯下腰擦起了被雨水泥土溅脏的皮鞋,擦完后便松了手,将废纸扔在脚边的地上。
随意岔开着脚,玩起了手机,没有要点餐的意思。
顾月浅带着营业的标准微笑,拿起菜单走了过去:“你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月浅,然后带着一丝不屑地伸出手,两根手指朝菜单上不紧不慢地点了两下,“你这强制性消费?”
顾月浅没有说话,伸出手将桌上的立牌拿了起来,摆在男人面前,朝着上面最下角的一行大字,同样点了两下。
本店入座需消费二十元以上,不限时长。
顾月浅保持微笑。
“那来杯高级冰美式吧,要个热的。”又是点了点餐单,嘴角微微倾斜,刻意凹着造型,微抬着下颚,露出了他的双下巴。
“好的,一杯热美式,请您扫码支付。”顾月浅收回菜单,转身离开。
嘴角一秒放下。
老登。
不一会,顾月浅将做好的热美式端上了桌。
“等一下。”
顾月浅顿了脚步,静静地等待油腻男发挥。
只见他闭上眼睛,将咖啡端到鼻前,扇了煽香气,然后深吸一口,将唇抿了上去。
他骤然眉头一皱,将咖啡吐了出来:“怎么这么酸。”
顾月浅笑着微微歪了下头:“因为您点的是高级美式,选用浅焙咖啡豆,味道会微微发酸,这是由于咖啡豆烘焙的时间较短,决定了……”
“你在这狡辩,不如拿回去直接重做吧,没听说过什么浅啊短的,我从来喝都是苦的。”男子挥挥手将顾月浅打发走。
“好的。”
顾月浅点点头,回到了吧台。
她撇了撇嘴,四下悄摸望了望,然后从柜子后取出一包特惠咖啡粉放入杯中,再将咖啡粉兑上一大杯热水,再次微笑着将咖啡端到了他的面前。
“您的咖啡。”顾月浅手指微蜷,认真地注视着男人手中的咖啡。
男人再次端起咖啡细细品了起来,这次似是一脸满意。
“看你服务态度不错,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可别拿低级的东西出来骗人。”又是两下,他点点桌面,朝顾月浅再摆两下手。
也是真够二的。
顾月浅嘴角上扬着弧度,微笑有时也是一种无声的尊重。
回到吧台,顾月浅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撇向吧台上的特价咖啡豆,顾月浅忙手忙脚乱地收进柜子后,撑着桌面调整起呼吸,双颊涨得通红。
手机震动,才渐渐平复了她忐忑的内心,顾月浅低头滑开了手机屏幕。
姑姑:「别忘了明天下午的相亲,相亲对象真的是我精挑细选的。」
紧接着她又发来一句:「真的不开玩笑,浅浅,他那长相真是一表人才,学历工作更在你之上啊。你可千万别迟到了,别把工作的事情说漏了嘴,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到时候可好好捯饬捯饬自己。」
顾月浅轻叹口气,将聊天画面切了出去长按标为未读,看着聊天框醒目的红1,她再次叹气,点开对话框,回了个杰瑞“乖巧点头”的表情包便关闭了手机。
风铃作响,裹挟着风雨,大门再次打开。
“欢迎光临。”顾月浅将手机推到了一旁。
抬头便发现进门的是在湿地公园直播时认识的红姨。
红姨弹了弹身上的雨水,从怀中取出手机放在靠玻璃墙的桌上占了座位,然后径直走向吧台。
顾月浅指了指吧台上的菜单:“今天想喝点什么呢?”
“热可可就行。”红姨指了指菜单,然后从挎包中取出钱包,“我刚刚还在那视频在,谁知道这雨突然就下下来了。”
顾月浅从洗手池旁抽出几张洗脸巾递了上来,小声说:“您擦擦。”
拿了洗脸巾,红姨就入座擦拭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衫。
等到差不多了,热可可也做好端了过来。
“您的热可可,请享用。”
红姨接过可可:“最近好像没见你直播啊?”
闲暇时,顾月浅喜欢通过直播来打发时间,虽然观看人数不多,但可以放松下心情,顺便赚点零食小钱。不过当网友更迭,恶意留言使它变得越来越无趣。
顾月浅嘴角含笑,摇了摇头。
红姨突然压低了声音,恍然大悟般:“现在工作时间,不好聊天是吧。”
扑闪的大眼睛朝红姨眨了眨,她懂她。
红姨是咖啡店的常客,自从有次在湿地公园她撞见顾月浅直播,她像是打开了话匣似的,时不时找顾月浅交流心得,有时还会聊聊她的雇主。
一位沉默寡言,高冷到极致的少年。
雨渐小,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于门外街口,红姨朝顾月浅点点头便起身离开。
确认红姨离开后,顾月浅拿起抹布餐盘就去收拾桌面,随即余光瞥到了玻璃窗旁倒扣着的手机。
顾月浅推门去追,零零点点的雨滴止住了她的脚步,车子已经走远。
顾月浅暂时将手机收到了吧台最里侧,等着红姨来寻。
隔日中午
突如其来的响铃将她从一成不变的工作中给抽离了出来。
是红姨落下的手机。
顾月浅忙擦擦手去拿电话,见备注上写着小云,想来是红姨亲近的人,便接听了电话。
顾月浅清了清喉咙,嘴角不自觉挂起礼貌性微笑,轻柔的嗓音传向电话的另一端。
“喂,您好。”
红姨:“哎呀,浅浅,是我,你红姨。那个,我昨天是不是把手机落你这里了?我到处没找到,就想起你这儿了。”
红姨又压低声音:“我这有个不情之请,浅浅,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顾月浅有些无措地微侧过身:“您说。”
“也不用特别麻烦你专门跑一趟,就是说,你下次去湿地公园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们约定个地点,就把手机拿了。”
红姨扯扯唇,“因为这部手机是雇主看我手机旧,专门买来给我视频联系的,这可不好让他知道,你说是吧。”
“行。”没多想顾月浅便答应了,反正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公园一趟。
因为,相亲,姑姑可是下达了死命令,圣令在手,谁敢不从,反正她不敢。
顾月浅:“今天下午两点半,您还是在往常凉亭那?”
“真是谢谢你啊,浅浅。”说完对面便急忙挂了电话。
隐约间,有人轻声在唤她。
“红姨?”随后便是嘟嘟的挂断声。
临相亲前,姑妈还打来电话再三嘱咐,本想顺从的内心倒是越发起了叛逆。
顾月浅解下身上的围裙,取下头绳,理了理额前碎发,拿上手机就前去赴约了。
下午的阳光过分热烈,照在身上令人莫名躁意。
张默言挠挠脑袋,看看时间刚好是约定的两点。
卡着准点,顾月浅扯扯裙摆,神情略显清高的出现在他面前。
张默言起身左手拦着衣摆,伸出了右手,见状,顾月浅使出必杀技,侧眼一视,轻点着头拒绝了。
在她那圆溜溜的黑眸中透漏着高傲,但身旁两侧的手却紧张到蜷起发抖。
张默言轻笑出声,示意双方坐下。
他眼眸弯弯,笑声未止。
顾月浅顿时现了原型,眼里带上了清澈的疑惑。
“是在,笑什么?”
张默言侧脸摆摆手:“不好意思,失礼了。”
逐渐调试好呼吸,他歪头似带着点戏谑:“不过,相亲这样很没礼貌哦。”
条件反射般,“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
在这瞬间,顾月浅翘着的左腿也立即放了下来,并拢到一起。
还是个小孩子模样。
也不知是阳光的炙热还是内心的慌乱,白皙的皮肤染上了红晕。
张默言睫毛一颤,此时再看,她那一袭素色长裙,更显灵动出尘。
“我叫张默言,荣和律所律师,今年27岁,183,无不良嗜好。”
“顾月浅,22岁,无业游民。”
这内容,顾月浅皱眉,相亲第一计划就算失败。
来之前,顾月浅心底做好了各种最坏的打算,中年油腻大叔、普信男、妈宝男通通都做好了心理建设,没想到赴约的人却是青春阳光的男大概视感。
这次顾月浅真真知道,姑姑对她还是有点好的。
不过即使来者很帅,但是相亲也绝不可以。
顾月浅理理思绪,对于恋爱她现在没有打算,所以她有必要说明,“我想我们还是……”
似知晓内容,张默言示意她噤声,然后手指微微指向了她身后的矮树林。
张默言轻声说道:“瞧瞧那边。”
顺着手指的方向,顾月浅探头去望,就看见树荫下那探头探脑的影子。
她忘了,她的姑姑,是个“侦探”,最擅长侦查勘探。
“所以我们也要走走流程,拉拉时长,你说呢?”张默言摊摊手,说话不徐不疾。
顾月浅点点头,没说话,神却飘到了姑姑那里。
“看来我的气场还挺强大的。”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别紧张。”
这句话说的很轻很轻。
顾月浅坐直了身子,认真地望着面前的张默言:“其实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
一时间,对视上这认真坚定的眼神,倒是让张默言的心向上提了提,有些不知所措,他扯了扯衣角,耳朵不自觉染上了一层粉红。
“你别紧张,我就只是单纯想跟你交个朋友。”
顾月浅轻轻“嗯”了一声,到底是谁在紧张。
就这样一二来去,顾月浅看着眼前的男生才惊觉不妙,不知不觉中被他带了节奏。
约定时间要到了,她得赶紧结束脱身。
面对眼前张默言的化学攻击,顾月浅选择直接直接物理防御,撤退。
“我还有事,今天很高兴认识你。”说着顾月浅便起身微微鞠躬点头。
“那个,我想我们加个……。”
微信吧。话没说完,顾月浅就只留下了残影。
爱情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没体会过,想拥有,但更害怕伤害。天气有晴有雨,故事也一定会有苦有甜,她不爱雨天,所幸放弃晴天,只有得到才会失去,那她便放弃得到。
走在石子路上,顾月浅忽感背后一阵凉意。
果然,刚走没多久,便遇到了“拦路虎”,她忽视了最最最重要的牵头人姑姑。
“人家小伙子长得多帅呀,我看你们两人男才女貌,刚才不是聊得挺好的吗?”姑姑拦下顾月浅,搂住胳膊问话。
“姑姑,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您不是说我要准备考研吗?”顾月浅点点头,脸上一副愿为考研在所不惜、赴汤蹈火英勇就义的勇士模样。
“那你这不是没考上吗?要不我再帮你物色物色下一位,恋爱多好呀,甜甜蜜蜜,开开心心的。”
“那也可以是哀哀戚戚,哭哭啼啼的。”
顾月浅肉嘟嘟的脸蛋,鼓着腮帮小声嘀咕着没有再回话,姑姑仍喋喋不休地极力撮合,尽职地履行着红娘的责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见舌战群儒人格毫无作用,于是顾月浅切换成观音护体,喜怒不禁,我们考佛慈悲。
包中的手机突然响起,顾月浅忽而想起了和红姨的约定,又望着眼前不知何时能停下的姑姑,鬼使神差地她想要再次挣扎。
灵光乍现就在一瞬间,她也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勇气,临时导演附身导戏。
“我男朋友打电话来了。”
没有丝毫间隙地,顾月浅快速拿出手机点击接通。
顾月浅眼睛一眨,加快脚步低头朝约定地点走着,没承想对方打的视频电话。
不要慌,不要慌。
听顾月浅这话,姑姑忙将身子凑了过来。
顾月浅下意识将手机攥得更紧,瞥了眼身后吃瓜的姑姑,她只能祈求着这个谎能够圆去,赶快甩开姑姑。
宗教她是不信的,但现在她却期望着各路神仙显灵。
神啊,佛祖啊,圣母玛利亚啊,拜托你们了。
其实按现在的状况走,只要红姨不说话蒙混过关,这谎说不定能成,以红姨那聪明劲,加上之前电话提过这事,阿姨肯定能懂。
只要不说话,这出独角戏她指定能行。
“喂?亲爱的……”
电话那端回以沉默。
很好,看来对面接了戏。
“听得见吗?……喂?宝宝……”
电话那端还是一阵沉默。
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面并没有开摄像头,几秒钟内,言情小说的剧情框架已经在顾月浅脑海中构建,一对异地恋人设已经加持在身。
“哈哈,工作很忙吧,给你看看我周围的环境,猜猜我在哪里呀?”顾月浅故意地将手机横屏往周围晃过了一圈屏幕,故意让姑姑看到她对面的聊天头像,彻底扼杀她组cp想法。
久经沙场的姑姑倒是扯了扯嘴皮,眼神自白而又若有所思:“你这也没人说话呀。”
危!
顾月浅呼吸一滞,嘴角竭尽全力去扯出笑意。
“演员”不按导演的戏走该怎么办。
“……湿地公园。”
磁性温柔的少年音传入耳中。
顾月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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