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离得很近,但林朝月并未留意到休息室中的动静。
听李聪说完,之前的三分心虚变七分。她起了趁机溜走的念头。
虽说当缩头乌龟不是长久之计,但起码也要避过这阵风头再说,没准到时候钟女士的气就消了,总好过现在直接撞在枪|口上。
只是门外这条路是出去的必经之路……
不管了,反正天也有些黑了……
林朝月深吸一口气,随意拢起头发用牙齿轻磕橡皮筋梳了个高马尾,然后蹑手蹑脚推开了木门。
她动作很轻,外面的人正说话也没留意到她,徐助更是背对着她。
她差点就以为今天稳了。
奈何一声大嗓门,直接把她已经飞去川西自驾游的魂又勾了回来。
“不行!”
“别想随便就打发了我们!你们如果不让我们进……” 瞄到林朝月的第一时间,林晓助理就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掐着她手腕把人扯了过去:“那她今天也别进了!对待顾客你们要一视同仁!”
很好。
这下子真跑不掉了:)
林朝月火气蹭蹭蹭地往上蹿,只是还没等发作,她就感觉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被轻巧拨开了。
本以为是徐助,但回过神的林朝月发现徐助正面色紧张站在她不远处的对面。
那他是?
林朝月这时才想到偏头去看,但男人已经上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此时的她只能窥见他的半张侧脸和背影。
不过只要稍稍留意,不难发现,来人五官出众,身形优越。
他长睫微卷,鼻梁高挺,流畅的下颌线一路延伸至修长的脖颈,再往下的躯体被一丝不苟的西装包裹着,但依然遮挡不住其中的沉着矜贵。
男人面上挂着笑,却没什么笑意:“公众人物在外面还是要注意些影响,吓到别人就不好了,您觉得呢,林小姐。”
起初那句‘林小姐’林朝月以为是在说自己,转头见一旁的保姆车降下车窗,林朝月才发现徐助口中的‘艺人’指得竟然是林晓。
她认得她。
李聪家里是做娱乐业的,经常提起这位。
国内的顶级一线女星,背后金|主资本雄厚,曾经一掷千金连续一个月投放纽约时代广场的大屏广告,手握四十几个代言,是圈内最具商业价值的女艺人。
只是她怎么在这?
车内的林晓微微一笑:“裴律,您的档期难约,赵律师不愿意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原来不是来吃饭,而是来找人的。
只是这找人的方式实在不怎么雅观,林朝月轻抬手腕,天色已暗,但路灯下隐约还能看见刚刚被捏出的红痕。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
没第一时间作声,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她:“疼?要不要送你去看医生。”
“啊?”也没这么严重。但她想到了什么,倒也没再作声。
林晓是人精,男人说话间,她已经让助理拿了一个顶奢橙色礼盒送给林朝月。
林晓:“真抱歉,我助理年纪小做事总没轻没重的,希望裴律别介意。只是不知道今天裴律方不方便赏脸吃个饭?”
道歉自然不是对林朝月道歉的,但她此时正八卦着面前两个人的关系,也没计较。
裴舒文依然绅士,只是态度难免疏离:“今天怕是要辜负林小姐的美意了,不如我们改日?”
见不到人尚且不罢休。
此时见到人,怎么会轻易放他走。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林朝月还没倒时差,大家都不说话,她站了一会儿人就有些犯困。
“有纸笔吗?”裴舒文突然出声,林朝月哈欠打了一半,才后知后觉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哦,有。”她翻起了随身背的包,包里有笔和便利贴。
递过去的时候,她手指不小心触摸到他冰凉的指尖,人也跟着立刻清醒了。
她顺着看过去,就见男人在写字,他以掌心做支撑,笔尖有力,墨水迅速在纸张上划过,写下一串名字和号码后,最后顿笔。
有字的那张给了林晓。
拓下印子的那摞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林朝月没仔细听。
因为她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痕迹,突然有一瞬的失神,记忆深处,身边男人的精致面孔正渐渐与记忆中模糊的张扬少年重叠。
裴、舒、文。
第六感突然让她觉得,写出这样字的人,倒也未必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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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荷轩外的雕花木门虚掩着,夜间偶尔有一簇微风刮过,能嗅到屋内淡雅幽长的合香。
林朝月站在门外青鹅卵石铺的路面上,内心忐忑。
但都到这时候了,想躲是躲不掉的。
何况她先一步到,裴舒文和徐助估计也马上过来了。
总不能真傻愣愣地站在这里等他们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屏风后隐约能听见里面有人谈笑。
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屋内有人起身走了过来。
林朝月紧张的心情在此刻几乎达到了巅峰。
看样子不管多大年纪,犯了错的孩子都怕见家长。
她挪动的步伐明显变小了……
“月丫头到了?路上走了这么久是不是累了?快进来坐,今天陈叔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桂花酒酿圆子。”
见是陈叔,林朝月的紧张明显消了几分,她甜甜地笑了下,应道:“谢谢陈叔。”
陈叔是小姨的朋友,几乎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陈伯瑜许久没见林朝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我们月丫头又漂亮了,变大姑娘了,这次回国就别再出去了,外面有什么好,你听陈叔的,咱们以后就留在宁城,平时想吃什么了就来陈叔这里,想吃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不得不说,吃了好几年的白人饭,陈叔这话的诱惑力不小,但她爸妈那关还没过,林朝月脑袋里的筋还紧绷着。
林朝月朝屏风后面探了一眼,小声问:“我爸妈呢。”
谁知道这屋子半点不隔音。
她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了,还是被里面雅间的人听了去。
“都到了还不快进来,陈叔起身迎你还不够,还要所有人请你进门吗?”钟凌言辞沉稳中带着严厉。
林朝月心想,今天果然是‘鸿门宴’。
她们家钟女士平日里虽然也强势,但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态度也算刚中带柔,鲜少会是这种态度。
眼下这是和她生了不小的气。
陈伯瑜倒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犯点错没什么,忙着打圆场:“一个人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你爸妈是惦记你呢,快进去吧,今天你方爷爷也在。”
方爷爷?
林朝月显然没第一时间想起这位‘方爷爷’是谁。
但等听陈叔说了后半句,她就知道了。
“你方爷爷家的外孙小时候和你住过一个院子,他今天也在,等会儿见了面你没准也认识。”
说罢,陈伯瑜脸上就是一喜,视线越过林朝月落在她身后:“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月丫头你看看你还认不认识了。”
林朝月此时也回身看过去。
来人如她所想,正是裴舒文。
不像刚刚在外面时外放的气场,此时他的情绪收敛着,目光柔和,如果穿得不是西装而是常服,大约真的像是哪位邻家大哥哥。
她打量着他,最后目光猝不及防地同他对视。
他眸子坦荡如同一汪平静的水,倒影中她的神情反而有些不自在。
林朝月心跳莫名加快,随后不太自然地别开眼去。
裴舒文听见了陈叔的话,解释:“我们刚刚在门口遇见,已经认识了,门外拦路的客人走了,不会影响今晚的用餐。”
陈伯瑜笑着拍了下手:“那感情好,不过可惜你和月丫头错过了今晚餐前的点茶,下次有机会你们俩单独过来,我最近收了批上好的白茶,到时候让你们尝尝。”
陈叔看起来也和裴舒文很熟稔,说着话,几个人就进了里面的雅间。
林朝月被打断了一下,反而没那么紧张了,还有心情四处打量。
雅间外是玉石屏风,雅间内却是全实木建造的,宁城夏季的傍晚不热,屋内的支摘窗敞着,纱窗是桑蚕丝织造的帘幕,屋内的圆桌上摆着装有活鱼的透明鱼缸,中间翠绿的荷叶上边还飘着未燃尽的香灯。
林朝月自觉自己出生优越见多识广,但此时也有些像土鳖进城。
但土鳖归土鳖,基本的社交礼仪她没忘。
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叫了人:“爸妈,方爷爷。”
钟凌本来还存着气,但见女儿比上次见时瘦了一圈,态度缓和了些:“来这边坐,你陈叔今天准备了不少你爱吃的。”
林腾辉倒觉得女儿的那些事都是小事,但既然和妻子达成了统一战线,也不好太热情,只是招呼着叫了一声她的小名。
整间屋子里,对林朝月关注最多的要数裴舒文的这个外祖父了。
林朝月叫过人后,他一连说了几个‘好’,还送了她一份见面礼。白色锦盒中装着一只成色少见的黄翡手镯。
“来丫头,这个送给你,方爷爷的见面礼。”
这手镯一看就很贵重,何况林朝月和这位方爷爷还是第一次见,她连忙推辞:“方爷爷,我不能收您的礼物。”
“就是一个小玩意,这有什么不能收的,快拿着。我这老头子下面几个孙子外孙,就是和孙女没缘分,我这外孙整日的不着家,出来吃饭也要忙工作,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带个孙媳妇回来,首饰放在那里都蒙尘了,还不如出来见见光。”
裴舒文对自己祖父这态度见怪不怪。
他极为绅士地为自己中途离席道歉后,然后又重新落座。
陈叔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最后只剩林朝月还站着了。
在钟女士的默许下,她最后还是收了礼物:“谢谢方爷爷。”
“谢什么谢,快坐快坐。”
这种聚会,用餐的位置都是一开始留好的,她环视了一圈,在一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过让林朝月比较意外的是,陈叔把她和裴舒文的位置安排在一起。
连给她准备的酒酿圆子也是放在靠裴舒文这侧,而不是放在她右手边的钟女士那里。
换做以前,她可能会默默地把白瓷碗端过来些,但想到钟女士刚刚的态度。
她落座后就乖巧没动,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大家刚刚都听见了裴舒文的话,这场景落在他们眼里,就以为林朝月已经和裴舒文很熟了。
林腾辉率先说:“月月,你和你舒文哥哥算是同行,你舒文哥哥在法律领域非常厉害,你要多和他聊聊,多向他学习。”
“对,多聊聊,你们年轻人话题多。”陈叔附和着。
最后连钟女士和方爷爷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聊什么?
聊她国外留学这几年怎么混日子?
还是她前脚拿法学毕业证,后脚就被诈骗……
林朝月勉强朝一旁的裴舒文笑笑,安静低头吃酒酿圆子掩饰尴尬。
好在大人们点到为止,又继续林朝月进来前的话题聊起了金融和投资。
重点不在她这,那她就放心了。
林朝月舒了口气,但刚要松懈下来,她就发现裴舒文在很认真地在看她。
和他这么短的相处时间里。
林朝月发现每次裴舒文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或者绅士、或者平静,或者审视。但每次又都恰到好处。
这次则是探究。
裴舒文不知道是对她感兴趣,还是顺应大家刚才的话准备和她‘聊聊’。
见她看向他,顺势开始问了一些她学业相关的问题。
问得内容不算非常专业,但总能提到一些关键。
裴舒文:“国外的法律并不比国内的轻松,怎么想到选这个专业?”
林朝月不傻,知道裴舒文问得肯定不是这个,而是想问他们一家子经商的,怎么就她跳脱地选了法学。
她总不能说当年信了李聪的邪,听说这个专业好毕业,就陪着他一起了,国内读读不够,本科毕业又去了国外。
林朝月微笑:“觉得法律专业比较有发展前景。”
但裴舒文好像真的只是闲聊,并不计较她给的回答,也不深究。
紧接着便换了个话题:“听钟姨说,你之前参加过耶伦教授在校外的项目,据我所知,耶伦教授对名下团队的要求非常高。”
“你认识耶伦教授?”
裴舒文:“嗯,之前合作过一起海外项目,他非常专业,在法律方面也有自己的坚持。”
林朝月没想到回国还能听人提起耶伦教授,这是她的侵权法老师,她虽然不怎么爱上课,但很喜欢这个小老头。连带着对认识他的裴舒文也亲切了几分。
这次倒是主动多聊了一些。
林朝月:“耶伦教授其实没大家说的那么严格,他只是对法律比较专注,有一段时间他对我们国家的经济犯罪比较感兴趣,我刚好听我爸妈提过一些,课后多和他聊了几句,他就邀请我去他的律所看他近几年承接的案子。”
后面耶伦教授发现她记性非常好,随眼看过的案子连一些细节都记得,就降低成绩要求破格把她叫过去帮忙了。
不过后面的这些林朝月没提。
她不大关注学业,也不卷绩点,之前只知道耶伦教授是一年级侵权法课程的讲师,等后面误打误撞进了他校外的项目团队,认识了里面的一众大拿后,她才惊觉自己确实是走了狗屎运。
还是非常大的狗屎运,
裴舒文若有所思地问:“有什么比较感兴趣的案例吗?耶伦教授承接的项目应该都比较有挑战性。”
其实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比如有一起美国密室逃脱qj案。
工作人员对困在密室体力悬殊的女生实施犯罪,女生全程并没有反抗,但离开后的第一时间指控男店员qj,男店员拒不承认,说女生是自愿的,女生在耶伦教授的帮助下最终胜诉。
这案子后面还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
但大人们还在聊生意上的事,她也不好一提就提一个这么劲爆的。
林朝月想了想后,想起了另外的案子。
是一桩跨国房产买卖案,刚好那案子的被告也是宁城人。她还参加了一些这个案子的收尾工作,拿了一个学分,所以印象深刻。
“倒是有一个,被告是宁城人……”
裴舒文示意她继续说。她随意讲了一下,在裴舒文的引导下,她偶尔还会穿插一些自己的理解。
裴舒文明显听得更专注了,连坐在对面的林腾辉和方万里偶尔也会投过来一个目光。
但林朝月太过投入,完全没留意这些。
直到她说完,裴舒文猝不及防的问题,才让她猛地回神。
裴舒文凝神看了林朝月一会儿,渐渐推翻之前对林朝月的预期,心里有了其他打算:“听起来你对国内的法律体系也了解一些,你对回国发展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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