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山涧别墅傍晚,月明星稀。
阮倾雪看着车辆驶入度假区,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祁家表妹顾南栀发来的消息,【二哥今天从伦敦回来的飞机,你知道吗?】
阮倾雪微怔,知道她说的二哥是祁斯年,聊天对话切出去,看见其中一条置顶对话框也来了消息。
备注是哥哥:【下飞机了,一会儿晚上七点到家】
【给你带了礼物,等我!】
阮倾雪怕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按下心思,切回顾南栀的对话框,敲下:【不知道啊】
片刻后,手机又震了一下,顾南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知道啊~】
阮倾雪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得到顾南栀并不相信的样子和故意重复一遍的暧昧语气。
她在祁家的六年,和年龄相仿的祁斯年顾南栀来往更多。
她和祁斯年之间的关系异样,怕是没有人比顾南栀知道得清楚。
阮倾雪还想遮掩什么,司机恰好停了车,提醒道,“阮小姐,我们到了。”
阮倾雪道了声谢,打开车门。
许是春天刚下过雨,阮倾雪下车后,闻到了山林间铺天盖地的草木气息。
佣人迎上前,接过阮倾雪的挎包,送她到别墅露台。
阮倾雪远远就听见露台上的嬉笑声,“姑姑们来了吗?”
“都来了,”佣人笑盈盈道,“刚刚还念道您呢。”
阮祁两家交好,年年踏春,两家都会一起。
阮倾雪住进祁家,堂姐又嫁到祁家之后,关系就更亲近了些,佣人送她进门,“你大姐带着安妮也来了。”
阮倾雪脚步微顿,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她堂姐嫁的是祁家孙辈里的长孙,二叔家的儿子,祁斯年和顾南栀都礼貌地称呼一声大哥大嫂。当年大伯一家觉得攀上了高枝,拿出了上亿嫁妆撑场面,风光无限。
可里面大半都是转移走的她父亲遗产。
阮倾雪不是没想过闹,可她当年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甚至还要倚靠大伯一家,她再怎么闹也闹不过在生意场上纵横几十年的大伯和大伯母。
有些关系的表面,在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维系。
不过好在,那八千万的卖房欠条还在她手里,她弄了张假的放柜子里被他们偷偷丢掉,以为万事大吉。
她不着急,再等等连本带息水涨船高,还的时候应该是九千万。
阮倾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绪平静,缓了一口气走到露台。
院子里的人见她回来更热闹了几分。
“倾雪回来了啊。”祁明珊招呼着阮倾雪过去。
“大姑姑。”阮倾雪挨个跟长辈打招呼。
祁明珊将人拉到身边,“我们家倾雪可争气了,春晚看了没有?”
“这就你们家倾雪了?”阮文霍开玩笑道,“我们可没说把孩子送你们。”
阮倾雪谦谨道,“只是伴舞而已。”
“伴舞已经很棒了,倾雪今年不是还考进了北艺团。”三叔祁安远笑着,“斯年要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
提到祁斯年,阮倾雪心口微动。
她藏在桌下的手指轻轻绞紧。
阮文霍客套地问着,“斯年今天能回来吗?”
“应该刚下飞机,他九叔去接了。”
阮倾雪按下心思,一抬头就看见顾南栀朝她眨眼睛。
阮倾雪装没看见。
当年她刚进祁家,准备特招艺考,祁斯年豪言壮语要跟她一起去清北。
成绩出来差了百来分,其实本地的学校也够了。
但祁安远觉得说出去没面子,就送他去了英国。
顾南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坐在旁边暧昧地碰了碰她。
阮倾雪警惕地看她,生怕顾南栀嘴上没个把门的当着这么多长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顾南栀太懂她了,“好啦,不跟你聊别人。”
顺手把手机伸过去,“你看,这个是你吧。”
阮倾雪微微偏头,在顾南栀手机上看到一张被放大到高糊的春晚照片。
“嗯……”阮倾雪坦白,“这个是吉祥物。”
甚至都不是个人。
顾南栀:“……”
顾南栀尴尬地眨了眨眼睛,“你等我再找找。”
“别找了,我有彩排照片,你要看吗?”
顾南栀眼睛亮了起来,“要要要,发我。”
阮倾雪把照片发给她。
门外传来响动声,露台上的长辈们看过去,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斯年回来了。”
屋内的人纷纷起身,也包括阮倾雪。
祁斯年从门外进来,远远喊了一声出来迎的大姑姑。
大家七嘴八舌地关心着他路上回来累不累,在外面怎么样。
阮倾雪站在人群中,看着那身着棒球外套加白卫衣的少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笑着一个一个回话,脸颊上一颗浅淡的酒窝。
很快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屋内的阮倾雪身上。
他似是要说什么,又被身边的长辈拉过去,“你可真会挑时间回来,刚烤出一锅和牛。”
阮倾雪歇了声,正要跟着进屋,听见门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皮鞋踩过瓷砖,一下一下走近。
阮倾雪回头,与刚进门的祁野视线相触。
男人进门裹挟了屋外的清露气息,清淡温沉,连外套衣扣都严丝合缝,规整得没有人情味。他颀长身形被走廊灯光拉出一道长影,直逼到阮倾雪小白鞋边。
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阮倾雪脚步一停,望着他轻声打招呼,“九叔。”
话说出来阮倾雪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小,怕是祁野都没听见。
祁野眸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应当是听见了。
阮倾雪回避视线,转头看见露台上三岁的祁安妮朝着祁斯年跑过去,扑进了祁斯年怀里,“小叔叔!”
祁斯年顺势把小姑娘抱起来,“安妮!”
这瞬间和阮倾雪刚刚那声偷感很重的“九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秒,祁安妮“吧唧”亲了祁斯年一口,“我好想你啊,小叔叔。”
这一声亲得阮倾雪骨头一麻,愈发局促了些。
仿佛身边祁野的一举一动也一同被放大。
脚步声从一侧拉近,祁野走到她身边,温沉嗓音从身侧响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阮倾雪又补道,“最近在学校写论文。”才一直没回去。
她过年准备春晚节目,结束又备考北艺团就住在学校,考完试又忙着论文,算下来这半年回家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阮倾雪是怕自己这么久不回去,祁野有意见。
但大概是她想多了。
祁野只点点头,“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想回家就给我发消息,我叫人去接你。”
“好。”
这话说得让阮倾雪觉得自己再不回家看看他这位长辈,就有点不合适了。
当年阮倾雪在雪地里冻到高烧,起先只是去祁家小住两天,祁家人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但她家庭情况特殊,爸妈早年离婚,妈妈远嫁国外,那会儿怀孕三个月,高龄产妇产检一直显示高风险,回国接她碰上大伯母来祁家要人。
两边闹了一阵子,麻烦就麻烦在阮倾雪学的是古典舞,更适合留在国内,最后祁老先生做主,把她留下。
这些年也一直是祁野照看她,阮倾雪也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就是最近太忙了才顾不上去看看他。
祁明珊叫她,“倾雪,快过来吃饭。”
阮倾雪应声走到餐桌前。
顾南栀等了她许久,见她过来神神秘秘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
阮倾雪狐疑地走上前,刚坐下,就看见去洗手的祁斯年回来,走到了她旁边那个位置。
祁斯年看见她坐在自己旁边微怔,而后笑了笑坐下,
阮倾雪抿唇看向顾南栀。
顾南栀满脸写着“快夸我”。
阮倾雪藏在桌下的腿轻撞了下顾南栀的膝盖,顾南栀又撞了回来。
顾南栀出声,“二哥,你之前问我要的照片我发你了。”
阮倾雪心头不妙,“什么照片啊?”
顾南栀压着声音,“还能有什么照片,你的照片啊。”
祁斯年没想到顾南栀这么直白,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我想拿去跟朋友吹牛来着,这不得好好炫耀炫耀。”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今年毕业?”
“是啊。”阮倾雪正准备夹菜,伸出筷子看见面前只摆了一盘凉拌胡萝卜,她硬着头皮夹了起来,“终于要毕业了。”
“我带你去欧洲毕业旅行吧?”
“你就知道玩。”楚萍打断了他,“你妹妹都考上北艺团了。”
阮倾雪压根没听他们说什么,夹过菜来,就一直绝望地看着面前仅有的一盘胡萝卜。
这是长桌,人又多,每个人面前摆放的菜品有限,她难道要吃一晚上胡萝卜吗。
祁斯年反驳着母亲要“劳逸结合”,忽然被祁野叫了起来,“过来帮忙。”
祁斯年抬头看过去,答应着起身,“诶,来了。”
他走到烤炉架边,祁野递给他两盘烤和牛,一盘烤鹅肝烩饭,又端了一盘芝士流心巴斯克,最后倒了一杯草莓气泡特调。
祁斯年硬是跑了三趟。
每一趟回来,阮倾雪都像是看到了救星。
祁斯年最后一趟倒是认出来了,主动把特调递给阮倾雪,“倾雪爱喝草莓。”
顾南栀正是二十出头爱撺掇的年纪,“大哥记得挺清楚。”
阮倾雪又偷偷踢了她一下。
祁斯年也给顾南栀一杯芒果汁,“这有什么难记的,我还记得你爱喝芒果汁。”
楚萍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做哥哥的,关心妹妹们的喜好都是应该的。”
这被过分强调的兄妹关系,让阮倾雪莫名不安。
她也不知道楚萍是不是那个意思,只怕是自己又敏感多想。
顾南栀粗枝大叶压根没注意到,只敲着手机给阮倾雪发消息:【你老踢我干嘛】
阮倾雪回:【你不知道我踢你干嘛?】
【他出国六年,你们俩就等了六年,现在回来了,当然是冲】
【我不管,以后喝喜酒我要坐主桌。】
阮倾雪发了个捂嘴表情包,收起了手机。
顾南栀转头看阮倾雪。
此时祁斯年刚带着手套剥好一只龙虾放在阮倾雪碗里。
顾南栀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阮倾雪只得闷头吃饭,忽视掉那快压不住的异样氛围。
许久不见的人就坐在她身边,偏头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薄荷气息。
那杯草莓特调咕噜咕噜的在她口中,胸腔甚至心脏冒着气泡。
春日烧烤聚会,大人们在一头聊事业,小孩子在这边闲聊,气氛也还算是轻松。
这片山林属于度假区,山清水秀,碧水蓝天,一年四季都有人来这里度假,算是清静又不失烟火气的地方。
祁家在这里买了一套别墅,位于半山腰,夜晚能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区,也能看见山脚下露营或者天文观星的零星光影。
仿佛脱离世俗之外,窥见繁华盛景,在俗世边缘游离。
吃过饭后,阮倾雪靠在露台边接到了消息。
是北艺团通知面试通过的人,过阵子要进行去家里和学校进行政治审查和背景调查。
通俗来讲,就是未来的单位领导去家里,通过跟家长朋友谈话,了解录取人思想状态、生活态度以及成长背景,是否符合录用资格。
去家里……
阮倾雪抬眼看见人群里的大伯父和大伯母,烦躁地移开视线。
他们本来就看不起她跳舞,她不太可能指望能从他们嘴里听出自己什么好话来。
往年的确有人的家长说错话,取消了录用资格。
尤其是北艺团这种高级别单位,非常严格。
阮文霍喝得有点多,正催促安妮,“这两天安妮在幼儿园新学了个舞蹈,安妮快表演给大家看看。”
祁安妮咬着蛋糕不太愿意。
长辈们到了一定年纪,自动解锁爱看小辈表演节目的爱好,顿时七嘴八舌地哄着,“安妮宝宝这么棒呀。”
“是什么节目,给姑姑们看看?”
阮倾雪正跟老师确认,是不是政审和背调一定要去阮家。
紧接着就被堂姐点了出来,“安妮喜欢跳舞,正好可以让倾雪带。”
大伯母附和着,“是啊,倾雪来教教安妮怎么样?”
“对,你春晚跳的是什么来着?”
阮倾雪捧着手机没反应过来。
大伯母崔凤兰见缝插针指责道,“长辈们跟你说话呢,还一直玩手机,别这么不懂事。来,过来。”
阮倾雪屏气,莫名被架了出来,又被当面指责不懂事,“我正好有点事。”
崔凤兰笑着,“看看,不叫她没事,一叫她就有事。”
“哈哈哈,”有人附和着,“现在小孩都这样,请不动,我们家那也是。”
屋内正在和祁安远聊公司的祁野停顿了下,忽然间拍了一把正在看手机出神的祁斯年。
祁斯年转头对上祁野阴沉黑瞳,条件反射地坐直,“九叔。”
祁野提醒,“定的水果和茶点到了,你叫倾雪去拿。”
“哦。”祁斯年收起手机。
就在阮倾雪骑虎难下的时候,看见祁斯年从屋里出来,笑道,“这么热闹啊。”
他拉过阮倾雪,顺便跟一众长辈解释了句,“叔叔伯伯们先歇着,定的东西到了,我们去拿。”
阮倾雪跟着祁斯年走到后院,离开了露台祁斯年就自然而然的松开手。
她手腕上却仍然存留着那温热的触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总是出现在她迫切需要的时候。
他们离开露台,祁野跟祁安远从屋内出来。
祁野一来,露台上安静了几分,大家多少都对这位斯文矜贵的掌事人之一有几分畏惧。
但祁野从未高高在上,安静平和地坐在其中一个位置上,气度温沉,“倾雪定的粉玉车厘子和黑珍珠草莓空运过来,一会儿大家尝尝。”
祁安妮眨了眨大眼睛,“粉玉车厘子是什么呀?”
其中有人也听说了,“是今年农科院研制出的新品种,我也想定来着没定上,倾雪怕是花了不少心思。”
祁明珊笑着碰了下崔凤兰,“瞧瞧,人家孩子刚刚真的在忙正事,你误会人家了吧。”
崔凤兰尴尬地笑道,“我就开个玩笑逗逗她。”
祁野安静地坐在旁边,筋骨分明的手指转了一下手腕上沉香手钏。
指尖沾染上冷沉香气,深若寒潭的眸子波澜不起。
别墅小厨房里,祁斯年和佣人把冷藏泡沫箱搬到桌台上。
“哇,这个车厘子真好看。”祁斯年洗干净一颗递给阮倾雪,“尝尝。”
祁斯年手直接伸到了阮倾雪唇边。
这近乎喂食的亲密举动,让阮倾雪不由得一愣,她看祁斯年那干净雀跃的神态应当是没有多想,可是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始终不确定,他对她到底什么想法。
犹豫的空隙,阮倾雪听见了脚步声还是用手接了过来。
粉玉车厘子香气清甜,入口汁水充盈,阮倾雪点头,嗓音很淡,“是好吃啊。”
祁斯年看了她一会儿,冷不防开口,“你心情不好?”
阮倾雪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喜怒形于色,“能看出来啊。”
“不明显,但你什么我不知道。”祁斯年擦干净手,把剩下的交给佣人处理,“走,去阁楼阳台等我,我去给你拿礼物。”
阮倾雪被祁斯年推上楼。
阁楼阳台和露台不在一边但离得不远,阮倾雪站在阳台上等他,能听见不远处露台上长辈们的询问声,“倾雪怎么没回来?”
祁斯年帮她找了个妥当的借口,“她最近太累了,我叫她先去歇着。”
“倾雪最近是辛苦……”
阮倾雪放下心来,靠在阳台边吹风。
这个视角很好能看到山涧之间点点星光和观星队来勘探的谈话声,听上去他们来观测流星雨的。
阮倾雪记得祁斯年对这些很感兴趣,曾经在大学里辅修了天文学。
还经常带着单反进山专门拍摄各种各样的天象照片。
阮倾雪曾经恶补过一阵子的天文知识,好能找到共同话题和他聊天。
但再美丽梦幻的浩瀚星辰,落到书本上都是复杂繁冗、枯燥无味的,她很努力地学过,但看过就忘。
后来她索性只搜刮一些天文星象的新闻,发送给他。
祁斯年放下东西就快步跑上来。
上楼的时候突然“啪”的一声关上了阳台灯。
四周一瞬间陷入黑暗,阮倾雪借着屋外浅薄的星光看他上来,莫名地紧张,“怎么关灯了?”
光线昏暗自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他走近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可闻。
“给你看这个。”祁斯年走到她面前拿出来一个盒子。
打开之后,一团夜光星云赫然出现在盒子里,浅蓝色的微光与里面的钻石相应,带出细密零星的光点。
阮倾雪屏住呼吸,“这个好像你上次拍到的。”
“对,那张照片被意弗朗天文台收录,我当时画了一个夜光星云项链,让他们做出来了,好看吧。”
阮倾雪发自内心的感叹,“好看。”
祁斯年把盒子递给她,“我也觉得好看。”
阮倾雪甚至觉得有点贵重,“就这么给我了啊。”
她从黑暗中抬起头,这才发觉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能看见少年眼底浅淡的星光。
祁斯年那句原本轻松地,“本来就是给你的”硬生生只说了一半就顿住。
视线相交,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连气息都在悄无声息地触碰彼此。
毫无征兆地,阁楼阳台灯光大亮!
阮倾雪潜藏在心底那隐秘的心思仿佛也一并曝露在灯光下。
祁斯年突然撤开两步,故作平静地打招呼,“九叔。”
阮倾雪听见祁斯年叫的人是谁,心头微震,她转头看见祁野收回开灯的手。
他就站在那里,浓稠如墨的黑瞳掩藏着未知的情绪,“抱歉,不知道阁楼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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