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山坪城，冬。

“卖报，卖报，重磅消息西南军区吴奎山副司令于昨日被暗杀身亡……”

卖报孩童穿梭寂寥大街小巷用力吆喝，飘零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早七点天微亮，几辆黄包车停在百乐门外等待消遣而归的客人。

“给我一份报纸。”

黎芷着黑色洋装，戴黑色手套，身披红斗篷买了份报纸径直往百乐门去。

她放下篷帽，露出脸，神色恹恹，昏昏欲睡的安保看见她旋即惊醒立正敬礼唤了声：“小姐！”

安保打开大门，她微颔首进去。

四周万籁俱寂，加快脚步穿过廊庑往后院厢房去。

“秋雅，秋雅！”

扎两条辫子的女孩“哎”了声步履匆匆，喘着气问道：“小…姐，何事？”

“给我打水，我要洗澡。”

秋雅揉揉惺忪睡眼，困惑咕哝：“洗澡？”

黎芷轻拍下她红扑扑脸颊，声音柔了下来，“快去。”

摊开手头报纸，头条版面赫然写着“西南军区吴奎山副司令之死”消息。

少顷，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百乐门前马路正中央，车夫们面面相觑避让两旁，轿车里坐着四位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子。

“司长，接到警署部侦查科内部消息，凶手于凌晨一点进了百乐门，警署部阿明蹲守一夜，至今无人出去，我保证人肯定还在百乐门。”

坐在后座的男子轻轻“嗯”了声打开车门，司机立即下车，恭敬撑着一把大黑伞。

男子身材高大，面容白皙却冷峻万分，推开黑伞听着手下汇报，面无表情睨了一眼百乐门招牌。

几人浩浩荡荡朝彩灯闪烁的大门方向走去，脚下踏雪发出不大动听“咯吱”声响。

大门两旁的安保看见为首男子样貌立马打起精神，讶然毕恭毕敬弯下腰作揖，“沈司长！”

另一位安保听见亦微躬身迎了上去谄笑道：“沈司长，大驾光临，怎么这个点来，我们百……”

身后男子趾高气扬拿出搜查令立马打断他，安保旋即面色一沉，战栗闭上嘴退在一旁。

木檀色古铜大门打开，百乐门营业时间为晚八点至凌晨一点，此刻大伙正酣睡入梦，寂静无声。

百乐门位于繁华黄金地段，是山坪城最大最知名的娱乐场所。

其创始人黎佬是个得罪不起的主，这里又是众多贵胄世家常来之地，京区政府对此亦高看一眼。

若不是受总司令之托，加之警署部拍着脑袋说，凶手就藏匿在百乐门，沈奕年并不想淌这趟浑水。

而即使带着搜查令来，百乐门的人依然不慌不忙不惧。

闹出的动静够大，却无人出来迎接他们，沈奕年心想，当真不知者无畏。

“沈司长，您稍等片刻，我们经理马上就来。”其中一位安保旋即穿过舞台大厅两侧廊庑往后院厢房跑去。

沈奕年四周端量，一楼正中央是舞台大厅，两侧廊庑前后两端各有楼梯通往二楼厢房，穿过廊庑尽头是一个后院。

几人站立廊道旁，王原冷哼道：“司长，你说一个破窑子，嚣张个屁。”

赵洛寒立马捂住他的嘴，低语：“不要大声嚷嚷，百乐门创始人黎一山是舔过刀扛过雷的，还有现在一把手，他的女儿，出了名的铁腕娘子，连京区政府都要卖他们父女俩几分薄面。”

王原腹诽，“有这么夸张？”

一旁的沈奕年自始不语靠在木柱一手插兜，另一手把玩德国货打火机，帽盖开合发出“啪嗒”声音。

一刻钟左右，一个矮胖中年男子披件长袄急匆匆向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整理衣衫。

“哎呦，不好意思！沈司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男子说话带喘，不断用手上的帕子拭汗。

可实际上，李岂生的额头饱满光亮并无汗渍。

沈奕年瞥他一眼，不说话。

“我们百乐门不在此时营生，您今日是？”他收起帕子，微微躬身，做倾听状，显得卑微又恭敬。

“李经理，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警署部接到线人举报，说你们百乐门包藏杀害吴副司令的凶手。”

沈奕年依旧靠在廊庑柱子旁把玩打火机，说话语气淡淡，面色却极其冷漠，尤其说这话时眼皮都不曾掀过。

“呦，沈司长，饭可以乱吃，话断不可乱说，我们百乐门清清白白做生意，接受京区政府监管，连缴税都比他人积极，不要说那么严重的话毁我们百乐门清誉。今日您带着搜查令有备而来，您放心，百乐门定极力配合。”

这次他站直身板，扣好衣衫理了理额前的发。

李岂生跟在黎佬身边闯荡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底气足搬出京区政府实则告诉沈奕年，百乐门是有后台的。

即使没有后台，百乐门实行会员制，昨日吴奎山刚被暗杀，凶手除非是百乐门里的人，要不然绝不可能混进来，所以，他不怕查。

听罢，沈奕年终于站直身板，抬起眼眸睨他，琉璃色的瞳孔，微抿着唇，冷漠觑了几分钟，扬扬手示意手下开始一间间搜查。

其余两人挽起袖子正要上楼开始搜查。不料，黎芷穿着淡紫色旗袍，套着厚夹袄，一头黑直长发及腰，从楼梯款款而下。

“沈司长！要查我们百乐门可不能单凭一张搜查令哦。”

黎芷长着一张精致瓜子脸，柳叶眉弯弯，红唇小嘴，尤其眼睛，看似天真无邪，实则似笑非笑透出一股寒意。

传闻的铁腕娘子，竟如此年轻，沈奕年也望向她。

三人僵持在楼道，没一会儿，二楼楼道又冒出两位身材极其高大打手，粗犷胳膊，肌肉块块分明，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们随黎芷婀娜步子缓缓而下，逼退两人，最后一起走到沈奕年身边。

“李叔，在舞池中央摆上桌椅，然后上茶点，该有的礼数不能失，要不然传出去，以后我们百乐门还要怎么做生意。”

“你大爷的，一介女流之辈。”王原禁不住啐了口痰在地上，冷睨着她。

黎芷噙笑优雅走过去，一抬手直接给他一个大嘴巴子，目光深邃阴冷却笑靥如花，“请！擦！干！净！”

四字停顿有力，如利刃般刺入耳膜。

王原怔怔然几秒，反应过来立马骂道：“臭娘们，看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王。”

她冷哼一声：“不姓王好啊！叫王八也怪难听的。”

“你…”王原挽起袖子上一秒刚揪住她的衣领，下一秒“疼疼疼”，嗷嗷大叫。

黎芷握住他的手腕不断发力发紧后，又对沈奕年不徐不疾笑道：“沈司长，您手下的嘴也该好好擦擦，真不干净。”

沈奕年敛去眼眸寒意，迅疾反握住黎芷手腕，力道不重，但他掌心的凉意还是令她松开手，却听他面不改色说：“阿原，道歉！”

“司长！”

沈奕年松开手眼眸一沉厉声喝道：“道歉！”

王原攥紧拳头，愤愤别开脸嗫嚅，“对不起！”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黎芷抱臂一副看好戏样子。

“对不起！”王原洪亮喊出来，拳又攥紧几分。

“黎小姐，百闻不如一见，道上常说，黎佬千金铁腕娘子，身手气度皆不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他说完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条灰蓝色帕子递给王原，“擦干净。”

“司长！”王原不甘心怒目圆睁愣在原地，不接帕子。

“擦干净！”语气加重几分。

双方僵持不下，和善明理的赵洛寒想缓和气氛主动接过帕子替王原擦拭地上的痰之际，沈奕年却夺过帕子，面色阴森得很，“擦还是领处分？你自己选。”

王原攥紧的拳松了些，夺过帕子屈尊蹲下处理地上那口自己吐的痰。

而全程黎芷噙着温柔的笑默然看着他们唱这一出戏。

待李岂生搬来桌椅，顿时茶香四溢，小巧精致玫瑰鲜花饼、白云糕片、香瓜仁子一碟碟整齐摆放于桌时，她才不再计较拉开椅子，端庄正襟危坐。

李岂生做了个“请”动作，躬身，“各位请先坐下，饮茶吃点心，凡事和气生财，是不是？”

沈奕年那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划过实木圆桌边，目光落在玫瑰鲜花饼上，坐在黎芷身边，她的身上有股淡淡栀子花香味。

其余两位也落座后，沈奕年不卑不亢说：“黎小姐，我受京区政府总司令之托彻查西南军区吴副司令之死，请百乐门配合。”

黎芷起身往在座各位面前的茶杯一一斟满，尔后坐下把玩自己的玉盏杯，微微一笑：“当然配合，只不过······”

她窈窕身姿靠近几分，涂着大红蔻丹修长手指轻轻挑起沈奕年下巴，这般轻薄动作，沈奕年仍气定神闲随她去挑衅，望进她的眼眸，澄澈地倒映自己的模样。

对望许久，他心底深处开始起了涟漪，这张瓜子脸像一个女孩，可气韵神态又大相径庭，那女孩温婉纯良，而眼前之人却透出极致妩媚。

“黎小姐，请说。”

笑容一敛，她收回手坐回自己座位，声道更为冷厉，“只不过若今日沈司长查无凶手，请将这个误会刊登京报头条三日，澄清今日之举，还百乐门一个清白。”

他们听罢，王原又耐不住性子，蓦地起身，愠色恶狠狠盯着她，赵洛寒拉拉衣角示意他忍住。

黎芷却不畏不惧，淡然呷一口茶，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人。

良久，沈奕年的手轻轻敲着圆木桌面，“咚咚”之声在这寂静的舞池大厅里尽显刺耳，“如果我找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