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绣梅初绽衣间见,悄向芸窗赞巧思

晨光初透,如揉碎的碎金般漫过青灰瓦檐,将廊下挂着的铜铃染得泛着暖光。

晨雾尚未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着庭院,西园的桃树枝桠在雾中若隐若现,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晨露,风一吹便簌簌落下,连空气里都裹着春日桃花的清甜香气,软中带甜,漫进人的心尖。

秦练指尖轻轻抚过锦袍内襟那朵红梅,指尖先一步触到了细密的针脚,不似绣房流水线般的规整,倒带着几分笨拙的认真,针脚里藏着细碎的温度。

金线勾的瓣沿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像是将昨夜未散的月色揉进了丝线,每一缕光泽都透着温润;银线缀的蕊芯娇柔精巧,在晨光里透着莹润的光泽,像凝结的晨露;最绝的是花萼处,红丝线捻得极细,层层叠叠间竟晕出似有若无的露珠感,凑近些看,仿佛能嗅到雪后寒梅的清冽香气,勾着人想再闻多些。

他对着铜镜微微侧身,衣料随着秦练的动作流转间,那梅枝仿佛真在锦袍上活了过来,枝干顺着衣襟弧度舒展,花瓣在光影里轻轻摇曳,连风拂过的姿态都被绣得入木三分,随着光影轻轻摇曳着。

秦练盯着镜中映出的红梅,嘴角的笑意压了又压,终究还是漫了上来,像湖面泛起的涟漪,从唇角传到眼底。

指尖又在花蕊处轻轻摩挲,想起昨夜长生回话时憋笑的模样忽然浮现在自己眼前“月华姑娘绣得可认真了,对着月光比了又比,针脚密得跟蝉翼似的。”

长生当时凑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肩膀还忍不住轻轻晃着,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奴婢路过时,还见她拆了又绣,那花瓣改了至少三次,嘴里还念叨着“再饱满些才像西园的梅”,模样甚是认真呢!”

秦练当时只“嗯”了一声,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角,那布料下的皮肤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连呼吸都比平日重了些。

他与长生早自上次牙行查证月华身份之时都已知晓月华真实身份,只是秦练特意嘱咐过不必点破,只等月华自己开口,长生心细,也早把这份“知晓”藏在心里,平日里悄悄帮衬,从不露半分破绽。

长生第一次察觉异样,是上月给月华送吃食时时。

他撞见她在廊下对着本旧诗集发呆,指尖反复摩挲封皮上模糊的“苏”字,见人来的瞬间,慌忙把书拢在袖中,眼神躲闪着说“随手翻的闲书”。

那点慌乱,让他更笃定了公子的猜测。

而秦练的留意,比长生更早。

从月华初进府写诗那日起,他便瞧出了端倪:她说话时咬字清软,带着江南书香人家特有的温雅,从不像其他丫鬟那样说些市井俚语

整理书房时,竟能凭平仄将散乱的残句归得丝毫不差,连常年管书的老吏都自愧不如,捧着归好的诗稿连连感叹“姑娘这心思,比老夫细多了”。

更不必说上次,他故意念错《楚辞》里“沅有芷兮澧有兰”的韵脚,她垂首眼底掠过的不是茫然,是被强行按下去的困惑,不是对主子的不敬,而是对诗句本身的在意。

如今这手绣活,更像把她藏在心里的那些本事,悄悄露了个角,勾得他越发心尖发痒。

辰时过半,书房里的晨光已浓得像化不开的蜜,松烟墨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梅香,金灿灿地洒在青砖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松烟墨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桃花香,在室内轻轻绕着,连呼吸都变得清甜。

秦练特意选了临窗的紫檀木案桌,将绣着红梅的衣襟朝外展展了展让那抹红恰好能映在晨光里,像故意把心事摆在明处,却又等着人来发现。

然后他又把案上的宣纸铺得平整,砚台里磨的墨也浓淡适中,才慢悠悠执起狼毫笔蘸墨,眼神却时不时往门口飘,像个等着糖吃的孩童,连指尖都透着几分雀跃。

眼角余光刚瞥见那抹月白身影出现在门外时,正执笔蘸墨,状似无意地将衣禁往身前拢了拢,让那红梅稳稳得落在来人视线里。

“公子万福。”

月华垂首行礼,声音比平日更轻几分。

像怕惊扰了满室的静,连裙摆扫过地面的声音都放得极轻。

她换的这件衣裙是昨日长生送来,眉眼笑得弯弯的说“公子怕姑娘赶工费神,让绣房先赶制了一件,尺寸是按姑娘平日的衣料量的”。

她原还想着昨日领布后自己慢慢缝,可这软缎摸着细腻,藕荷色也衬得她肤色愈发白净,她穿在身上却总觉得不安:领口绣的浅粉缠枝纹针脚细密,是绣房最好的手艺,她却不敢抬头让旁人细看,总觉得这精致的衣料,衬得自己这身“丫鬟”的身份格格不入。

发间依旧只绾了根素银簪,连秦练赏布时顺带给的、缀着小珍珠的绢花都没敢簪,怕显得张扬,更怕旁人看出她藏着的心思。

垂着的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腹反复摩挲着缎面,连呼吸都放得轻,瞧着比往日更显局促.怕自己拘谨的模样,配不上这衣料的精致,更辜负了秦练特意的安排。

秦练却不抬头,只对着候在一旁的长生道:“你瞧这袍上的梅,倒是别致。”

他指尖轻点花蕊,力道轻得像怕碰散了那抹灵气,墨色的袖口扫过红梅,竟像是给冷梅添了抹温软,“比绣房那些丫头绣得灵动多了,倒像是...…”

秦练故意顿了下,眼角的余光见月华绞着帕子的指节微微发白,连原本垂着的眼睫都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显然是在紧张他接下来的话。

秦练心底掠过一丝柔软,才缓缓接上:“倒像是把西园那株老梅直接挪到衣料上了。”

长生何等机灵,当即凑近细看:“哟!公子你瞧这花瓣用的竟是双面绣的手法?正面瞧着娇嫩,反过来竟也齐整,连针脚都藏得瞧不见!?瞧着是苏绣的细腻路子,可这叠针的手法又带点湘绣的韵味”

话未说完,就被秦练瞥了一眼,接收到秦练递来的眼神,长生立马收住话头,故意拔高了些声音,语气里满是赞叹,“横竖比绣房那些只知按图绣的强百倍!姑娘这手艺,真是藏得深,奴婢看着都觉得眼热,要是能学上个一招半式,往后也能给公子绣个荷包!”

说着还偷偷朝月华挤了挤眼,嘴角的笑意都快溢到耳朵根,连耳朵尖都透着兴奋。

月华耳尖腾地烧起来脸红的像晨光晕透的云霞连脖颈都泛上了点粉意。

她昨夜分明绣的是最普通的平针,怎就变成双面绣了?

偷眼去瞧,却瞧见秦练指尖抚过的正是她偷偷拆改三次的那处,总觉得当时花瓣不够饱满,来回添了几针,当时总觉得弧度不够自然,来回添了几针,竟被看出了这么多门道。

她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些,声音发颤:“奴婢愚钝,不过是见袍角有处勾破,怕影响公子体面,才试着补了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手艺..….”

秦练忽然放下笔,起身时月白锦袍掠过书案,带起一阵混着松烟墨香与梅香的暖风,拂得月华鬓角的发丝轻轻晃着。

他在她三步外停住,衣摆下露出云纹靴尖,墨色的靴底轻踩在青砖上,却像踩在了人心尖上,每一下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绣房掌事郑嬷嬷年过五十,绣了四十年梅花,针脚虽密,至今针脚还带着匠气,少了这份灵气。你这梅,连枝桠里藏的风骨都绣出来了,怎会是寻常?”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风,案上的诗稿簌簌作响,最上面那张写着字的纸被风掀起了一脚,眼看就要被风吹走了。

月华慌忙伸手去压,发丝被风拂得飘起,掠过秦练的衣襟,那缕乌黑的发丝正正落在红梅的花蕊上,像是给冷艳的梅添了抹软意,连空气都似要静下来,只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

两人俱是一怔。

秦练先反应过来,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拂去那缕发丝,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发梢,带着丝微痒的温:“这梅花倒是与你有缘。”

他忽然俯身拾起飘落的纸笺,上面墨迹未干,是他晨起写的半句:“恰巧我今日作到“忆梅下西洲”一句。

秦练故意顿了顿,接着笑着,“不如月华你来说说,这诗里的梅花该是什么形态?若有兴致,续上两句也无妨。”

月华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得她指尖发麻。

她想起父亲当年教她读这首诗时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清晨,父亲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诗集,念到“忆梅下西洲”时,还特意指着窗外的梅说“华儿你看,这诗里的梅,该是带着江南水汽的柔,却又藏着寒冬的傲”。

那句“折梅寄江北”在心头滚了又滚,可“婢女”的身份像块石头压着她,让她迟迟不敢开口。

她想起父亲当年手把手教画梅时说的话:“华儿记住,梅花贵在瘦劲,枝要曲而不折,花要密而不乱。”

可这些话怎能从一个婢女口中说出?

犹豫间,她瞥见秦练眼中的鼓励,不是探究,而是温和的期待,像是给她足够的勇气。

又想起昨夜绣梅时,一针一线都想着要绣出西园梅的风骨,终究还是轻声道:“奴婢...…奴婢斗胆,觉得“忆梅下西洲”后,或许可接“折梅寄江北”。西洲忆梅,是藏在心里的念;江北寄梅,是说出口的情,倒也衬得梅中情意,不会太显单薄。”

话音刚落,长生在一旁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嘴巴无声地比了个“好”字,连手里擦书房外栏杆的抹布都停了,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满是“磕到了”的雀跃,肩膀还忍不住轻轻晃着,像是在为这绝妙的续句喝彩。

秦练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连眉梢都染着温软,像被晨光浸过:“好一句“折梅寄江北”,既合诗韵,又藏巧思,把梅里的情意都写透了。看来你对梅花,确实有几分独到的见解。”

他忽然转身,从案上拿起那支狼毫笔,笔杆是他特意选的墨色,上面雕着细梅纹,是他平日最常用的那支,笔杆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秦练将笔递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你既懂梅,便画给我看,让我瞧瞧,你心中的梅,是何般模样。

月华此刻垂着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正想谦辞,抬眼时撞入秦练含笑的眸子,里头映着窗外的天光,映着案上的宣纸,也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

像是被蛊惑了便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了笔,指尖触到温热的笔杆时,才猛地清醒过来:这双手昨日还在给小厨房掏灶灰,指甲缝里还藏着没洗干净的炭黑,今日怎能执起狼毫,在这雅致的宣纸上执笔画梅?

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像是给干净的纸添了道瑕疵,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奴婢...…奴婢不………”正想拙个借口推脱,还没有等她反应自己手腕一抖,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她的心也随着往下沉了些。

却有人从身后她虚虚拢住她执笔的手,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会让她觉得束缚,却能稳稳托住她的颤抖。

秦练低沉温润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墨香,像羽毛轻轻搔着心尖:“腕要平,指要松,力道沉在笔尖,不要慌。”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鬓角,带着丝痒意,“就像你昨夜穿针时那样稳,我知道你定是能行的。”

此刻满室瞬间寂静,唯闻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连风拂过窗棂的声音都放得极轻,像是怕扰了这难得的温存。

廊下的长生赶紧忙背过身去,继续假装擦拭栏杆,却偷偷把耳朵贴得更近,手指还忍不住在栏杆上轻轻敲着,像是在为里面的人拍手叫好似的;嘴角咧到了耳根,连肩膀都跟着激动地轻轻耸动,生怕错过哪怕一丝动静。

月华僵着身子,指尖却在秦练的引导下慢慢放松。

第一笔画歪了,枝干显得有些僵硬,像没睡醒的芽,第二笔又太轻,又太轻,墨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像是怕惊扰了纸,直到第三笔月华才找找到熟悉的力道,秦练的指尖正虚搭在她的腕间,似扶非扶,却稳得让她心慌,也让她渐渐忘了“婢女”的身份,忘了指甲缝里的炭黑,只记得父亲教她画梅时说的“枝要曲而不折,花要密而不乱”。

一朵墨梅渐渐地在两人笔下成形。

她越画越忘情,连枝干上的皴擦都用了父亲教的“折枝皴”,一笔下去,便有了老梅的苍劲;勾勒花瓣时不自觉用了“点染法”,墨色浓淡相宜,像是带着晨露的润,最后点蕊时,更是无意识地用了书法中的回锋,让花蕊多了几分灵动,像是下一秒便会绽放开来。

待她搁下笔时,才惊觉自己几乎被秦练圈在怀中,手臂虚虚环着她,没有碰到她的身子,却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带着墨香与梅香,萦绕在她周身,让月华此刻的心里像小鹿乱撞,心跳的更快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果然。”

身后的人低笑出声,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带着几分了然,“这顿笔的力道,这勾勒的手法,没有十年功夫练不出来。寻常人家的姑娘,可学不到这份本事,更绣不出这样的梅,画不出这样的风骨。”

月华霎时脸色惨白,指尖冰冷,自己还是露了破绽,那些藏在心底的过往,那些她拼命想掩盖的身份,终究还是没有藏住。

她垂着头,盯着自己指甲缝里的炭黑,眼底泛起湿意,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却见秦练抽走画纸,对着光细细端详着,指尖在梅枝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寻常小事:“京中能把梅画到这份境界的,屈指可数。

“可是跟苏御史苏弘正学过?”

“苏御史的梅花,在京中是一绝,他最擅长用‘折枝皴’画梅枝,点蕊时也爱用回锋,画出来的梅,既有苍劲,又有灵气...…”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可惜苏御史家三年前遭了难,连他的字画,都成了稀罕物。他画的梅花在京中是一绝,可惜...…”

他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月华,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却又藏着几分耐心,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给她时间,声音放得极轻:“你姓………”

檐下的风铃忽然急响起来,叮当作响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远处传来于妈妈呵斥小丫鬟的声音,“你这死丫头,连个花瓶都拿不稳!摔了仔细你的皮!”

那怒骂声越来越近,像是要传到书房来,打破这满室的静。

月华的指尖猛地一颤,手中的狼毫“啪”地掉落在宣纸上,墨渍顺着纸纹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花,染深了她藕荷色的衣襟。

月华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没像秦练预想的那样辩解,也没承认。

秦练或许早就知道了,可她不敢说,也不能说,苏家的事是她心底的疤,她怕一说出口,连现在这点安稳都没了。

秦练看着她发白的侧脸,看着她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弯腰拾起掉落的笔,用帕子轻轻擦去上面的墨渍,又抽了张干净的宣纸铺在案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像是刚才的探究从未有过,也像是没看见她的慌乱:“墨渍脏了衣襟,回头让浣衣房的人用皂角好好洗一洗,若洗不掉,我那里还有新的衣裙,你拿去穿。”

他把擦干净的笔放在月华面前,又指了指那张画,“这张画我留着,挂在书房里正好。下次得空,你再教我画梅,也再写几句诗,如何?”

月华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明明秦练他知道,却没有追问她,也没拆穿,甚至还在为她解围。

她看着秦练含笑的眸子,看着他眼底的温柔与耐心,忽然懂了他的心思,鼻尖连带着眼睛都泛起了酸意,眼泪差点掉下来,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

廊下的长生听到这里,悄悄松了口气,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抹布扔了,赶紧又攥紧,假装淡定地擦着栏杆,心里却炸开了花:“成了成了!公子这招以退为进太妙了!月华姑娘这模样,分明是动了心,往后肯定会主动说的!往后有的是机会听姑娘续诗、看姑娘画梅,说不定还能瞧见姑娘给公子绣荷包呢!”

想着,又忍不住偷偷朝书房门缝瞄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连耳朵尖都透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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