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上吊了。

据说是在被室友单方面殴打后用花藤上吊的。

洛咫千赶去医院的时候，胭脂茸正趴在沙发椅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至于吗？”他勾了一下胭脂茸手腕儿上的束缚带。

“啊！”胭脂茸痛呼道。

洛咫千：“叫得真难听。”

“不能这么说哦~”护士哥哥并未停下手中的酒精棉，“精灵的神经更敏感，感知到的疼痛是我们的好几倍。”

烦人。

来之前就叮嘱他精灵敏感，不能受刺激，让他收着点，别乱说话。

来之后又说什么痛觉更敏感。

养花真麻烦。

洛咫千扣住胭脂茸的下巴，强硬地掰过他的脑袋，盯着他脖子上渗血的痕迹看了半天，“听说你是上吊一半突然反悔，自己割断花藤掉下来的，还磕到水池了。”

“嗯。”胭脂茸被他看得不自在，他不喜欢洛咫千左半边脸上的面具，好吓人，“疼。”

“患者家属，请您不要伤害濒危物种！”护士哥哥再次提醒。

洛咫千收回了手。

好吧，他知道精灵稀缺，是所有人的保护对象，全世界只剩下327只了。冥界还专门为精灵制定了和其他鬼怪不同的法律。

他要是在这儿把精灵掐死了，就算因为身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肯定会被谴责。

不想因为一朵花受到任何损失。

“好了。”护士将药品收回托盘里，为胭脂茸解开了手腕儿和腰上的束缚带，“不想被绑下次不要乱动了，去床上休息吧。”

“对了。”护士都要走了，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糖果，“妈妈来看我时带的，看你哭得那么伤心，分你几个吧，小花仙。”

“谢谢狐狸哥哥。”胭脂茸瞬间喜笑颜开。

护士看他高兴，自己也高兴得摇了两下尾巴，“走啦，明天再来给你换药。”

洛咫千看着他费劲地从沙发椅上起来，慢吞吞地挪回床上，不禁好笑。

“你笑什么？”胭脂茸问道。

“笑你像鸭子。”洛咫千实话实说道。

“……讨厌！”胭脂茸别过头去，不看他。

他知道这家伙是个坏脾气的，所以也不敢怼。

能说吗？他身上分明的肌肉块儿和突出的青筋一点也不好看，显得胳膊和腿都很粗。

左半张脸一直被面具挡着，听说是被烧得不能看了。右半张脸条件是挺好的，但是看上去好凶。

他掌管厉鬼，他比厉鬼还可怕。

不过也能理解吧。冥界的选拔制度和凡间略有不同，凡人一个人是怎么着都打不过一群人的。但是拥有法术的妖魔鬼怪可以，只要法力强，一个人就能掀翻十个军队。像那些活了千年万年的大妖，十万个普通妖怪拧在一起都拧不过。所以冥界管理者的选拔标准，武力和道德意识是第一要素，接下来才是能力和学识。

首先，得从武力上碾压对方，才能有谈条件的机会。

这一点，就注定了洛咫千的四肢不能像他一样纤细。

胭脂茸觉得冥界比较原始，像是一个部落，而洛咫千是部落首领。

“为什么挨打？”洛咫千意识到自己吓到他了，生硬地摸了两下他的头，算是安抚了，“看你不爽吗？”

他也问了工作人员，说是问了，但两边都不肯说，当时已经很晚了，就没有再追究了，把两组人分开了事。

洛咫千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他也没有非要知道答案。他以前还听过因为长得太漂亮而挨打的，胭脂茸这种长得好看又乖巧的小孩儿，很容易被欺负。

说到这个胭脂茸就生气。

他觉得自己没错，但当时被加害者盯着，他也不敢告状。

“晚上熄灯了以后，他们一直在聊天，警察都说要睡觉了，他们还在聊天！”

“屋里很安静，我就被迫听着。然后听着听着我就不困了。我听到我旁边那个男生说他是因为打了他男朋友进来的。他说他男朋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非要跟他分手。”

“明明他们两个都睡了，但非要分手，他一气之下，就打了他男朋友。”

“嗯。”洛咫千点了下头，“然后呢？”

胭脂茸用枕头擦了下眼泪，“我就帮他分析，我说你是不是太小了啊，你男朋友不满意，所以要跟你分手。不跟你说是怕你恼羞成怒。”

洛咫千：“……”

胭脂茸带着颤音，“然后他们就打我呜呜呜呜……”

“他们拔了我的花藤，用我的花藤抽我。呜呜呜呜……”胭脂茸在凡间的时候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他想念被种在花盆里的日子。

都怪洛咫千，他为什么要路过那里。

如果他不路过那里，就没有人发现自己是一只逃跑的精灵。

好烦啊。

“嗯，他们恼羞成怒了。”洛咫千不想听他哭。

但是他长得怪好看的，又不想抛弃他。

他又随手呼噜两下，“行了行了，已经帮你免刑了，你不用回去了。打你的人也因此受罚了。”

洛咫千不是不知道精灵的脆弱，他只是没有真正见识过，照顾起来过于生涩。

“家属今天陪床吗？”护士站在门口问道。

“不了，我还有事情。”洛咫千明天一早还有工作。

“啊？”护士就是进来走个流程，没想到他真不陪啊，“要不陪一下呢？你男朋友都伤得那么严重了。”

护士强颜欢笑，什么人啊真是。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高低给他两巴掌。

以前总在电视上看到洛咫千，还以为高端人物都更善解人意呢，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无情。

男朋友？

洛咫千反应了一下，谁是他男朋友？

护士道：“如果您实在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将您男朋友送去精灵看顾所。”

进了精灵看顾所要进行全面检查，像胭脂茸这样有心理创伤并出现过自杀行为的，不治疗三个月出不来。

洛咫千的男朋友被送去了看顾所，很难让人不往洛咫千身上联想。

反向威胁了属于是。

洛咫千来之前，胭脂茸还专门问了护士洛咫千会不会来。

伴侣已经表达出强烈的陪伴请求了，男朋友竟然无动于衷！

狐狸护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怎么可以欺负小花仙！

但胭脂茸其实是想听到洛咫千不来的消息。

胭脂茸扬起笑脸，“没关系，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胭脂茸：嘻嘻。

护士：呜呜呜小可怜。

洛咫千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那……陪陪？”

“好的。”护士轻快道，“您记得每隔一段时间为爱人量一□□温哦，发烧的话及时叫我们。花朵换了新环境会不适应，劳烦您多多安抚了。”

胭脂茸：不嘻嘻。

洛咫千看他情绪不好，再次摸他的头。

“哎呀干什么！”胭脂茸忍无可忍，“你拿我头当抹布吗？擦什么！头都快给你摁扁了！”

他就是再被打一顿也要说，“神经病！”

哐当。

胭脂茸后悔了，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站起来的人，“干、干什么？”

手再次落下来，这次动作轻了些。

洛咫千：“这个力道可以吗？”

“不可以。”胭脂茸看他没生气，胆气又上来了，再次扒拉开他的手，“别动我！”

洛咫千顺着他的话坐了回去。

他原本是要站起来跟胭脂茸争论的，怎么不安抚不行，安抚也不行？

开口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医生的叮嘱。

不能发脾气，不能言语尖酸，不能逼迫、辱骂患者，患者刚换了新环境，又受伤，现在很脆弱。

出于不想背上舆论压力的考量，他需要克制。

“为什么不想待在冥界？”洛咫千怕他胡思乱想，没话找话道。

胭脂茸不想搭理他，但还是答了，“因为没有阳光。”

洛咫千道：“医院不是每周都会组织精灵到固定地点接受光照吗？”

胭脂茸闷闷地道：“因为麻烦。”

不算是主要原因，因为精灵的生存条件是很艰难的，虽然社会大部分人都在尽力为精灵提供更好的生存条件，但是很多细微之处仍有漏洞。

一些鬼怪总是喜欢和精灵“闹着玩”，无法判决，鬼怪的乐趣在继续，精灵的痛苦也在继续。

而因为法律对鬼怪的打击力度不够，所以精灵即便是报警将施暴者抓进去了，等刑满释放后，仍会有被报复的可能性，所以很多精灵在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的时候，选择忍着。

精灵这种生物的产生实在是过于神奇，不用修炼不用努力，全凭运气，只要不小心吸食一丁点儿凡人的魂魄，就会产生一只精灵。

这种生灵在凡间会破坏凡人秩序，生活在冥界又和妖魔鬼怪的实力过于悬殊，所以怎么着都不自在。

“如果冥界也有太阳就好了。”胭脂茸的眼泪又下来了。

洛咫千没搭话，这小花仙想得倒美，太阳哪是说有就有的。

对冥界的生灵来说，阳光是奢侈品。

半夜，胭脂茸醒了。

他喉咙冒烟，想去喝口水。

踩了两下，没踩到自己的拖鞋，倒是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嗯？这拖鞋怎么还分叉呢？质感好奇怪。

他低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胭脂茸吓得蹦到床上，差点翻过去，被其中一只手扯了一下衣领，没翻过去，跌坐在床上。

痛痛痛痛痛！！！

空中飘着的两只手突然转了个弯儿，和洛咫千的双手重合在一处。

幸好他在胭脂茸尖叫之前设下了结界，不然整个医院的人都要被他喊醒了。

他挽救了两个人的形象。

“干什么。”他看着从床上爬起来，龇牙咧嘴的月季花，“怕你踩到凉地板着凉，好心帮你垫一下。”

好心？

“你不要动我！”胭脂茸看着那双刚刚垫在脚下的手，惊得痛都顾不上了，连连后退，成功从床上翻了下去。

洛咫千：“……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胭脂茸的目光扫到了床底下自己的拖鞋，更来气了。

他一怒之下，体温直升，整张脸都烧红了。

洛咫千绕过病床，伸手。

胭脂茸还以为他是要拉自己起来，手一伸，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什么啊？

他怒目而视。

给他体温计干嘛！坐地上量吗！

屋里一股月季花的味道，香过头了。

洛咫千知道，这是他鲜血的味道，“你伤口裂开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会儿给月季扯得更严重了，“先起来吧，我去叫值班护士。”

胭脂茸要哭了。

洛咫千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将他抱起来，哐当一声，丢到床上。

他丢得好像有些太用劲儿了，略带歉意的手埋进胭脂茸的发丝，这次很轻，“别哭，以后会轻点的。”

胭脂茸很认真地趴在那里思考，如果他造反的话，会有人站在他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