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茸因为身上没什么力气，不想挪动，于是继续在洛咫千房间待着了，洛咫千下午没什么事，就坐在他旁边看书，帮着端茶倒水。

“哦对了。”胭脂茸从平板里抬起头来，“我一直有个事情想谢谢你，谢谢你找理由帮我脱罪。”虽然洛咫千是见色起意，但如果他不见色起意的话胭脂茸就要去蹲大狱了。

到目前为止，洛咫千也没有做什么冒犯的举动，对胭脂茸来说，应该言谢。

“什么？”洛咫千懵了，“找理由？找什么理由？”

胭脂茸看他这样的反应，只当他是求夸夸，“如果不是你跟判官那边说我是走投无路到凡间逃难的，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他记得当时去凡间，是因为他喜欢凡间的阳光，而且每次去上班的时候总是受伤，虽然都是小磕小碰的，但时间长了，也受不了，如果去凡间晒太阳的话，他就可以不用劳作了。

以他的品相，在市场上能卖个不错的价格，买下他的人肯定也会悉心照顾他，他不需要钱就有大房子住。

洛咫千抬头，看着他，“你走后第六天，和你每天一起上下班的同事就去自首了。”

“……啊？”胭脂茸坐起身子，目瞪口呆。

他是有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来着，不对，是特别好，他们一起上下班，一起去吃好吃的，每次受伤，都是他同事把他送回家的，会在家里守着他整整一夜。

洛咫千知道他不知道，他本来是要给胭脂茸找个理由脱罪来着，正在纠结，正当理由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洛咫千道：“他说他喜欢你，但是以你的容貌和工作能力，根本不可能看上他，所以会刻意制造一些意外。其严重程度已经属于恶意伤害了，伤害精灵会比伤害鬼怪判得更重，你失踪以后，他害怕你是自杀，如果真是这样，他会被判死刑，他太害怕了，就去自首了，这样还能保条命。”

胭脂茸有意无意地掰弄着手指头，疼痛刺激着他。

他没有再听到洛咫千说话了，转过头去看他，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胭脂茸道：“说下去，我想听。”

洛咫千道：“他说他在你家的楼梯上设置了随机障碍，并用法术把它们隐藏了，所以你每天都有至少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从楼梯上摔下来，而你也确实不负所望地经常摔，最高纪录是一周摔下来了五次，你住在一楼，下楼的台阶一共就五阶，所以最严重的一次你也不过是磕到了头，崴了脚。你没钱去看病，也没钱请假，所以不得不拖着病体去上班，他就借此机会关心你，照顾你。”

“他还说，你买的热饮，或是热汤，热饭，总是凉得比别人快一些，有时候只是洗个手的工夫，米饭就又冷又硬，完全吃不下去了。咖啡买的时候是热的，走两步就冷了。”

“你的伤口好得慢，是因为他在你的药里兑了点别的东西。”

“你的钱包经常掉，一掉一个月就白干，你没钱吃饭，只能蹭点他的，或者干脆就不吃，所以营养不良，叶子都不好看。你的衣服总是莫名其妙就小了，或者大了，可你的体重没变。你攒钱好久买的巧克力，紧紧攥在手里，偏偏在打开包装纸的那一瞬间，它被风吹走了。”

一滴，两滴，三滴。

洛咫千看到胭脂茸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朵花，而他的手腕儿上，正在滴血。

摘花就像撬指甲，只不过摘花要轻松很多，所以都以为不疼。

洛咫千感觉自己心口处突然空了一拍，接着是慌张。

他从胭脂茸手中接过花朵，放在流血的地方，花又长回去了。

胭脂茸抬头看他。

他从前摘花的时候都很轻易，稍微捏一下，就会传来剧烈的疼痛，他一度以为自己生病了。

可是今天，他在袖子里偷摸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一朵花摘下来。

所以不是生病了。

他捂住手腕儿上那朵完好如初的花，抚了抚他的花瓣。

他的好朋友以前也这么抚他的花瓣，他以为是在安抚他的伤口，没想到是在撕裂他原本完好的皮肤。

洛咫千轻轻蹭了下他光滑无瑕的皮肤。

他的动作很轻，胭脂茸有一种错觉，洛咫千好像是在心疼他。

是真的吗？

胭脂茸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洛咫千道：“刚才你流血的时候，我好难过。”

胭脂茸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胭脂茸突然有点希望被一个人喜欢，是谁都行，是洛咫千也行，只要是真心的就行。但是他又不希望对方陷得太深，因为他没打算答应。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被追求的感觉，一天就可以。

沉默在两人之中发酵。

许久，洛咫千打断了这阵寂静，“不知道啊。”

两人又无话可说了。

洛咫千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就当作不是处理吧。

洛咫千在他手腕儿上摩挲许久，那阵痛楚好像顺着藤蔓转移到了洛咫千身上，他的神色越发酸楚。

胭脂茸道：“我当时差一点就接受他的告白了，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倒霉，他就有机会了呢？”

洛咫千道：“因为你到了绝境的时候，他再对你伸出援助之手，你会更加感激他，你会分不清这是感激还是爱。”

“疼。”胭脂茸擦了下眼泪。

“哪里疼？手腕儿吗？”洛咫千拿过他的手，放在手心仔细端详，没有伤口，“是还没缓过来吗？”

胭脂茸摇头，指了一下胸口的位置，“心里面疼。”

“你喜欢他吗？”洛咫千下意识问道。

胭脂茸看着他，“我不知道。朋友之间的喜欢至少是有的。结果都是装的。”

洛咫千看了一下平躺在自己手掌里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粉红的指尖，好健康的手，很漂亮。

“我不是装的。”洛咫千从他的手心移到他的脸颊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大概是不想看见漂亮的花朵垂头丧气，想安慰一下吧。

他以为，胭脂茸会感动地擦掉眼泪。谁知，自己却被推了一下。

胭脂茸抽回自己的手，埋怨道：“有什么用呢？你只是喜欢我这具皮囊而已，如果有一天，我把这具皮囊送给别人了，或者有妖怪化形成了我的样子，你也会喜欢的。”

“洛咫千！别再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胭脂茸不想再陷进去了。

他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洛咫千也再次低下头去，这一次，手掌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洛咫千道：“也不一定吧。”

胭脂茸一怔，这是要表白的节奏吗？

接着，他听到洛咫千说：“我的意思是，也不一定你把皮囊送给谁我都喜欢，说不定，他做表情的时候做不出你这种感觉呢？”

胭脂茸不可置信地转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把我留在家里，只是想看见我的皮囊因为喜怒哀乐而产生的变化，我无论是哭是笑都无所谓，每一种表情在你眼里都是美的？”

洛咫千点头，是的，胭脂茸无论是哭是笑，都很美。

胭脂茸扫掉了床头的杯子，打了个滚，翻下床，摔门出去了。

虽然早就知道洛咫千只是喜欢他的皮囊而已，但是为什么要在他这么难过的时候说出来！他没有心吗?他看不出来自己现在特别难过，完全不想听他说这些吗？

他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会说吗？

不过这么说起来也挺自洽的，洛咫千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只在乎他好不好看，所以即便他心痛得喘不上气，洛咫千依然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洛咫千盯着自己被打湿的衣衫看了许久，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屋子早就已经安静下来了，连走廊上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晚上九点半，胭脂茸已经消了气儿在床头看电影了。

这电影真的太好哭了。

胭脂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咚咚咚。

“干嘛！”胭脂茸没好气儿地喊道。

门外突然又没声儿了。胭脂茸继续看电影。

就在剧情即将迎来**的时候，他又听见洛咫千的声音。

洛咫千道：“小花，你的每个角度都很美，但是你难过的话，我也会觉得心痛。”

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这和处理公务不一样。

但是他听到胭脂茸的哭声心里就打鼓，鼓槌敲得心疼。

胭脂茸想知道他还想说些什么，竖起了耳朵。

洛咫千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胭脂茸觉得莫名其妙的。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又被敲响。

他烦得，跑下床打开门。

洛咫千递上一盒巧克力，“我刚才出去买的，给你赔罪，对不起。”

胭脂茸接过，是他从前攒了好久的钱就为了买一小块尝尝味道的巧克力。

他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洛咫千道：“你的那位‘朋友’还未被释放，当时被作为证据保存下来的监控现在还在档案室放着，我都去看过。”

所以他会说，胭脂茸是走投无路了。

他亲眼看过胭脂茸从楼梯上摔下来，一次，两次，三次……十次，二十次，三十次……

看到他对着街边被车子碾碎的巧克力偷偷流眼泪，起身时还要勉强扯出笑容说一句“没事”。

洛咫千看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巧克力，“我能抱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