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歪头，并不打算站在门口和他争辩，“我有正事，方便让我到沙发上坐坐吗？”

她的视线在他宽大的浴袍上绕了一圈，从敞开的领口隐约看出肌肉线条，饱满的水珠悠悠滑落、消失。

似乎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沈暮舟单手扯住领口，侧身挡了一下。

“到底什么事？” 他语气有点不耐烦。

郁清揉揉眼角，先向前两步在沙发前站定，抬手转了转手腕。

“我那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想叫你一起看看。” 她瞥一眼抱胸靠墙的沈暮舟，“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不太方便。”

他穿成这样实在是不方便。

“什么东西？” 沈暮舟开始对她的话感兴趣。

郁清看铺垫得差不多，转头直视他，一字一句道：“窃听器。”

——

深灰色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为了减少光线干扰，房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沈暮舟换了一件黑色连帽卫衣，仰头躺在地毯上，单手握紧手电筒照向床底。透亮的光被床脚挡回，影影绰绰洒到他侧脸，模糊了他的神情。

郁清盘腿坐在地毯上，抱着音响等待。

沈暮舟检查完毕，把手电筒转了个方向，递到郁清面前，用手势示意她帮忙打光，他要拍点照片。

郁清顿了顿，弯唇轻笑。

试探到这里，她可以确定这个窃听器不是沈暮舟装的了。

她刚刚站在他房里的沙发前启动了探测器，并没有发现可疑信号。当时她觉得，至少监听设备不在他房里。

现在看，他找到窃听器位置的方式原始且不熟练，并且他的第一反应是拍照。种种迹象都让她很难再怀疑到他头上。

郁清接过手电，放下音响趴到地毯上，手肘撑地，在靠近沈暮舟肩膀的位置调整角度。光的位置过高，拍下的照片始终不够清晰。

她一点点往前探，在沈暮舟的颈侧停下，找到合适的位置努力放低重心，将光完整地照向窃听器。

这个窃听器藏得技术含量极高。

她努力控制着距离，不断调整位置，手肘被磨得刺痛。为了照片的清晰度，她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上半身，几次调整已经让她手臂发酸，摇摇欲坠。

亮光小幅度晃动，照片始终不够清晰，沈暮舟感知到了身边的气息，微微偏头。他单手抓住手机，腾出另一只手搭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拉，光束瞬间散落一地。

郁清艰难稳住重心，才不至于狼狈地趴在沈暮舟身上。她将小臂抵在他的肩膀处，有了支撑，光线终于顺利稳住，贴着地面直直照向最里侧的窃听器。

沈暮舟单手按下拍摄键，快速抓住清晰的证据，收回手机的时候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

微弱的平衡被他突然的动作破坏，下巴处的温热触感转瞬即逝，似有若无的一个吻快速擦过。

音响里的摇滚乐播放结束，卧室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是细微地飘到耳边。

郁清僵硬地挪动肩膀，放轻动作将手掌撑在地毯上，飞快拉开和沈暮舟的距离。她嘴里憋了无数词，却都被窃听器的存在无情堵住。

走到门口时，下一首舞曲适时响起，门在她背后合上，她僵直的脊背垮了下来。

“抱歉，意外。” 郁清一跨进沈暮舟的房内，就干脆利落地解释，生怕刚刚那个意外的吻被误会，沈暮舟直接取消合作。

“我知道，为了证据。” 他不甚在意，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滑了两下，郁清收到他发送的两张照片。

郁清点开放大，确定图像后直接保存。

沈暮舟低声解释：“最新款，数据精准，商业窃听最佳。有能力购买这款，并且放进你房间的，只有……”

“沈千。” 郁清干脆接话。

“还有我。”

“不是你。”

沈暮舟抬眼，“你不是怀疑我吗？”

郁清没想瞒过沈暮舟，但也没想到他会点破，冷不丁被他话里的嘲讽噎了一下，嘴角僵住，接着他话说，“是，我怀疑你。在沈家，难道不应该保持警惕吗？”

沈暮舟没回答，从桌上拿起被她遗落的水壶，托着壶底慢悠悠地看，神情专注，像在欣赏一件绝版的艺术品。

“你拿掉了一颗螺丝钉。” 他望向她，语气肯定。

“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它。可能摔到地上，掉在了某个角落。” 郁清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解释。

虽然在她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里，确实躺着一颗螺丝钉。

他咧开嘴角，话里满是揶揄，“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要想把螺丝钉不小心摔在地上，在你房里是做不到的。”

这种螺丝钉，只能是从高空摔落，或被人故意拧下。

郁清点头，“借口而已，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下次编完美一点。”

“下次，继续试探我吗？” 沈暮舟将水壶丢在沙发椅上，卷起衣袖单手撑在桌边，微微垂眸，眼底藏不住的戏谑，“看来我们之间的合作，建立在猜疑上。妹妹，你对我隐瞒太多，我们的合作关系不会长久。”

“这件事情我只是试探，没有隐瞒。” 郁清眨眨眼，努力控制神情，以免暴露内心的紧张。

每次沈暮舟叫她“妹妹”，下句话必然充满攻击性，让她避无可避。

瓷白的吊灯悬在头顶悠悠晃着，在他侧脸打上一层阴影，若隐若现。

他低头看她，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的脸，一秒不到，忽然伸手将她拉近抵在沙发边，为她留足了距离，却凭身高优势牢牢困住她。

他凑近与她对视，缓缓侧过脸靠近她耳边，嗓音轻柔，“那你是怎么发现窃听器的？”

郁清一怔，下意识缩回手腕，心跳声有力而清晰，尽职尽责地提醒她保持清醒。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当初说好了，不要对合作以外的内容太过好奇。” 郁清毫不客气撑在他胳膊上，借力站起身，顺势将他推开。

她嘴角上扬，语气却冷，听起来对他的质疑表示不满。

沈暮舟微微颔首，绕开她走到门口，长腿微曲，懒散地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拿出熟悉的紫色棒棒糖，不慌不忙地夹在指间转圈。

在沈千回来之前，他要想办法和郁清建立更牢固的合作关系。他很清楚，沈千一定也想拉拢郁清。

“抱歉，我不该好奇。但是妹妹，你这么试探我，看来是对我们的合作没有信心，我需要给我们的合作加点砝码了。” 他打开门，颇有礼貌地伸出手，“明天见。”

郁清望向他漆黑的瞳仁，摸不透他的想法，机械般的走出房间。听见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她瞬间泄气，呆站在门口缓神片刻，才惊觉水壶还在房里。

这次郁清才真的理解了郁呈的提醒。

小心沈暮舟。

否则一不留神就在他手上再次留下把柄。

＊＊

沈家老宅地处郊区，视野开阔，郁清心里不安，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索性坐到落地窗前等日出。

待心绪平静，她简单洗漱后拿上帆布包准备出门上早课。刚刚破晓，走廊上静悄悄，地板染上樱粉的光，她踩着地上的光斑往前走。

拐下楼梯的角落里猝不及防闪出一道黑影，郁清刚抬手摆出防御姿势，又嗅到了熟悉的清苦味。

沈暮舟单手拎着她的水壶站在台阶下，抬起头看她，发丝柔软地搭在额头上。微微眯眼，看起来没睡醒的样子。

他曲起膝盖抵着墙，抬手把水壶递给她。

郁清接过，一眼就看到了新的螺丝钉，震惊地抬头看他，他什么时候装好的？

可能是她眼神里的情绪过于明显，沈暮舟原本已踩上台阶，又退回来在她面前站定。

“检查过了，水壶没问题，是你自己不会用。以后有问题也别找我。” 他嗓音低哑，刘海挡住眉眼，一身的冷漠气息，似乎不想再跟她有任何接触。

仿佛昨晚跟她谈条件聊合作、揪着一个漏洞追问她的男人，不是他。

“沈暮舟，你再说一遍！”

郁清刚想拉住他就被吓一跳，扭头看见沈朗堆起笑容冲她挥手。

“清清，早啊，睡得好吗？” 他端着茶壶从茶室里走出来。

郁清摆出微笑，柔声回道：“挺好的，爷爷。”

“呵。” 身后的冷笑突兀，郁清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沈暮舟。

她回头悄悄回了他一个微笑，“哥哥早，我以后不会麻烦你了。”

虚伪。

沈暮舟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背过身继续走。

被刘海隐藏的眉眼却有笑意。

看来郁清知道他在演戏，并且配合得不错。

对真正的沈暮清，他就是如此厌恶的态度，所以他在人前必须无视甚至挖苦她。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沈朗气得把心爱的紫砂壶重重摔在桌面上，“给你五分钟！回去换件像样点的衣服出来，送你妹妹上学。”

沈暮舟站在楼梯口转身，看似烦躁地撩开额前的碎发，和站在楼下的郁清对上视线，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他很快动了动嘴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