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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市中心第一医院，住院部。

医院的走廊上白炽灯亮白如昼，每间病房内隐隐约约传出轻微的声响，柳垂影坐在值班室里翻阅着厚厚的资料学习。

她是被临时叫过来住院部这边帮忙守一会儿的，今天住院部值班的医生被医院领导叫出去开个会了。

晚上七点45分，开会的医生行色匆匆地回来了，“柳医生，我开完会了，谢谢你啊，帮我守了一个多小时。”

“没事……”柳垂影将学习资料合上，笑着摆了摆手。她和对方告别后准备回夜间急诊的科室。

“柳医生，等等，赵主任说你可以回家了，不用值夜班了，刚刚她让备班的人来值班了。”

“不太好吧？”柳垂影不愿意占便宜。

“没事，上次备班你被叫过来一整天了，平日里备班也都来医院，今天可以回去啦，反正急诊那边人手也不少。”

柳垂影想了想，最后点头同意了，昨天晚上小絮在家就差点犯病了，她今天来上夜班其实还是非常担心的，嘉先又不在家……

和林浩说了一声后，柳垂影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她站在家门口低着头从包里拿钥匙时，房门忽然打开了，柳垂影愣了下，抬头望去，“嘉先……”

昨天家里闹出来的风波还历历在目，她皱起眉头，不是昨天就让他最近不要回家吗？她和林浩针对兄妹俩之间的事到现在都还没想好。

“你怎么回来了？”柳垂影进门，随手将包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说话间她视线随意一瞥，目光忽地停滞下来，小絮一脸泪水地扶着墙站着卧室门口，嘴唇鲜艳红肿得厉害，一看就是被人用力亲吻吮吸过。

柳垂影面色骤变，猛地转头看向儿子，她抄起柜子上的包包对着周嘉先一顿砸，痛心疾首道：“你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周嘉先没想到会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撞见他妈回来，今天这事是他做的，他承认，他站着也不躲，任由他妈一顿砸。

“阿姨……阿姨……”林絮手足无措地喊道。

好半响，柳垂影气喘吁吁指了指家门口，“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没我们的允许不准回家来。”

周嘉先沉默着离开，临走时，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林絮看了一眼，林絮目光怯怯，瑟缩地抖了抖。

柳垂影见状，迅速将房门关上，她抹了把脸，平复着混乱的心情，走过去扶着林絮回到她的卧室。

林絮坐在床边上，柳垂影拉了张凳子坐在她面前，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林絮嘴上的红肿，“小絮，阿姨对不起你，你哥哥他……”

她痛心疾首道：“他就是得失心疯了！”

“阿姨……”林絮下意识打断她的话，不想她继续骂她哥了。

柳垂影也沉默了，窗外的夜色渐深，屋内静悄悄的，两人都心情复杂。

林絮感受着唇上火辣辣的热意和疼痛，她低着头，攥住了指尖，男人深沉、尖锐锋利的目光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陌生到令她惶恐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她的心上。

“小絮，阿姨再问你一次，你还是想和嘉先……”

嘉先，周嘉先。她的哥哥……

听到他的名字，那些陌生的气息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年来温润亲和笑着看向她的模样，他哄她吃药、照顾她，她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因为她生病而产生过厌倦和疲惫的眼神，在他的身边，她好像也是一个与常人没有任何不同的人。

那些兄妹之间的亲密和回忆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冲刷掉刚才那个气势完全陌生的男人的回忆，林絮垂眸再次点点头。

“阿姨，我想和哥在一起。”

柳垂影很苦恼，明摆着嘉先在欺负她，她还是死脑筋地想要他。

“嘉先刚刚……”柳垂影说不出口儿子做的混账事。

林絮攥紧指尖，重复道：“阿姨，我想和哥在一起。”

柳垂影沉默良久，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拍了拍林絮的肩膀，笑了笑，“早点休息吧，这事我会和你爸尽快商量的。”

柳垂影走出林絮的卧室，轻轻关上了房门。

卧室内灯光昏黄，林絮看着镜子里她嫣红的唇，指尖轻轻触碰了下，“嘶……”好疼……

她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昏黄的灯光下她整个人显得消沉下来，桌面上兄妹俩站着靠在一起的相框在夜幕下反着屋内的灯光。

*

车子汇聚成流的车灯像闪烁着的灯带不停地发着光，京照市年轻人的夜晚才刚刚到来。

律所内员工办公区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周嘉先打开灯光，走过员工办公区径直往楼上他的办公室走去。

楼上陈恕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周嘉先脚步一滞，顿了片刻后他径直走过对方的办公室，回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手机、钥匙随手丢在茶几上，寂静中发出“啪”的一声，周嘉先坐在沙发上，头往后靠着，他拧着眉心啧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从心底蔓延出来的不可控制的烦躁。

他是疯了吗？刚才居然……

周嘉先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内心满是无力感。

叩叩叩——

办公室玻璃门被敲响的声音。

“先哥，我进来了。”陈恕推门走进去，看着手臂遮挡着双眼的周嘉先，他摇了摇头，坐在了沙发上，“我大胆猜测一下，是林絮的事？”

周嘉先闻言，睁开双眼，放下手，一时间情绪更复杂了，“我除了她的事，难道就不会因为别的事困扰烦躁？”

陈恕耸肩，摇了摇头，“不会。”

周嘉先沉默，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

“有烟吗？”

陈恕盯着他看了几眼，起身道：“有，我去给你拿过来。”

律所内现在也没其他人，周嘉先点燃香烟咬在唇间，猩红的火光仿佛在他的眼眸中跳跃着，他倚靠在窗前，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陈恕看着仿佛有些失神的周嘉先，心底无奈笑了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走了，我还有工作要忙。”陈恕指尖点了点茶几上放着的那包香烟，道：“适量抽烟啊。”

周嘉先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不做声，继续望着窗外闪烁的车流吞云吐雾，他眉心微微皱着，香烟的味道太过浓烈，他其实不太适应。

香烟、酒这两种东西在成年人的应酬里是必需品，而他一直是能避则避。

健身运动、饮食上注意、休息时间尽量固定，不过分沾惹烟酒，他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

青白色的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那时他读小学六年级，林絮刚上小学一年级，他跟着她去林奶奶的家里玩。

老人家喜欢看家长里短的狗血家庭剧，当时他们俩也跟着一起看，他记得当时播放的家庭剧里女主角因为身体不好，性子比较柔软，在女主角的哥哥因为意外去世后，女主角没庇护的人之后就更受别人欺负了……

也就是在那时，他下定决心要长命百岁，才能一直照顾林絮，保护林絮，让她不会像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总是受人欺负。

习惯真的很可怕，年少时他为了健康，不喝少年人喜欢的可乐、汽水，天天保温杯里泡枸杞，现在他早就不习惯喝汽水可乐了，烟酒也是……能不沾则不沾。

现在想来，他的人生中，林絮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他的行事作风、生活习惯也都围绕着她转。

周嘉先嘴角扯了扯，一烟了，他又从烟盒里拿了一根出来，猩红的点点火光久久不熄。

*

第二天上午。

周嘉先从办公室内的套间醒来，他伸手揉着酸胀的眉心，一边去卫生间内洗漱。

一向到点就睡的他昨天晚上失眠了，一直到今天凌晨四点钟左右他才睡着，现在已经是上午八点多了，同事们都来上班了，他也不好呆在卧室内继续补觉，再说……他也睡不着，平日里他的生物钟就是六点多醒。

洗漱完后，他准备去附近随便吃点早餐。

员工办公区，一群人嬉笑着喊道，“还有谁要买早餐，没有的话我就走了哦……”

刚走到楼梯口的周嘉先闻言，脚步一顿，出声道：“买早餐？加我一份行吗？”

他朝陈恕的助理小林走过去，递给他钱包，“我请客，帮我买一份？”

助理小林为难又诧异，“可是周律师，我们买的都是不怎么健康的，那边新开了一家炸物店，我们买的是炸物，这样……”

大早上的，周律师怎么会吃炸物，哦，不对，他本来就不吃任何炸物、任何不健康的东西。

周嘉先：“没事，都可以。”

“那好。”助理小林接过他递过来的钱包，笑着道。

“谢了。”

周嘉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又上了二楼。

员工办公区的大家面面相觑，随后有人笑道：“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周律师以前看我们吃垃圾食品都是一脸不赞同的样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新人同事笑道：“有这么夸张吗？谁不吃垃圾食品啊！”

“有这么夸张！！！”众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都是老员工，从金颂律师事务所开始就一直这扎根了，对于周嘉先那副老干部的行为作风、生活方式已经深刻认知到了。

“不过……你们不觉得周律师不止叫我们买早餐这一点奇怪吗？”

“我也发觉了，周律师昨晚居然是住在楼上办公室内的，如果是老板，那很正常，但周律师……”

“是啊是啊，他到点就下班回家的！而且啊……他刚刚一直没笑哦……整个人浑身气质都有点变了，我刚才没开口就是突然怂了……”

“周律师是不是失恋了？”

“哈，周律师不是单身吗？”

……

一群人压低着声音议论纷纷的，助理小林见他们越说越多，便打断道，“好了好了，别议论了，都忙去吧，我等会儿就买了东西就回来……”

*

办公室。

周嘉先在五分钟内已经喝了第三杯水了，吃完炸物早餐后，他口渴得不行。

还是不习惯啊……

他将水杯放在一旁，伸手拧着眉心靠在沙发椅背上。

片刻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周嘉先瞥了一眼，眼神复杂，是他爸林浩来的电话，铃声响了几十秒后，他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嘉先，你今天下班后回家来，我和你妈有事和你说。」

有事和他说？能有什么事和他说……无非就是……

周嘉先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隐晦深沉的眼神。

「嘉先？嘉先，你听到没？」

“爸，我听到了，我会回家的……”

周嘉先眼前浮现她惊恐推拒着他时的眼神，他的嘴角挂上一抹嘲讽苦涩的笑意。

窗前，刺眼的日光下，他静静地倚靠在窗前，手中夹着根烟，烟气盘旋着向上，他神情冷淡，一向带笑的嘴角抿得成直线。

日落月升，天色昏暗下来，京照这座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不夜城闪烁着五彩的霓虹灯。

周嘉先将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抄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离开了律所，律所的同事正收拾着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助理小林愣了下，细细嗅着空气中周嘉先走过后的遗留的味道。

烟味……好浓重的烟味啊，周律师不是基本不抽烟的吗？

*

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周嘉先沉默着抬头看向五楼他家的阳台，暖色的光线从阳台溢出来，往日里让他归心似箭的家在此刻似乎变得格外让人难受。

他伫立良久，最终还是收回视线，抬脚上了楼。

楼道里坏掉的感应灯到现在还没修，他走在昏暗的楼道内，借着拐角的月光看清脚下的台阶，胳膊上似乎传来柔软的触感。

「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哥，好累啊，给我拽一下，借点力。」

「哥……」

周嘉先脚步一顿，看向左手边，没有她，手臂上传来的触感是错觉。他摇了摇头，今后他们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心无芥蒂了。

昨天他做了那样的事，估计吓坏她了，他嘴角扯了扯，也好，吓吓她，她才会清醒，才会打消那个荒唐可笑的念头，然后在父母的见证下，双方将这件事就此翻篇，他还是她哥哥，她也还是他妹妹。

如果她还是介意见到他的话，他可以搬家，反正新房子也差不多可以入住了，他早就成年了，在她不再需要他的前提下，他早就应该独立生活了。谁家快三十的男人还和父母住一起……

家门没锁，周嘉先拧开门把手进屋，他神色自然地换了鞋，朝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柳垂影、林浩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吃过饭没？”林浩问。

周嘉先在沙发上坐下，“吃过了。”

老旧的小区房子隔音不好，这会儿周嘉先、林浩、柳垂影坐在沙发上三人默然无言时，耳边传来的却是各家各户家里鸡飞狗跳的吵架声、喊叫声。

柳垂影心情复杂，沉默半响她才道：“嘉先，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我们也不阻止你们了，你和小絮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林浩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附和道，“是啊，我们也不反对了，既然你们双方都有意，我和你妈就去请人看看日子，我们挑个好时间……”

周嘉先眉心一皱，打断道，“等等……”这和他想象中会面谈话的内容完全相反。

林浩：“怎么了？”

“爸妈，这是你们自己的意思吗？”周嘉先拧着眉心，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向父母解释一下。

柳垂影皱起眉头，“这是我和你爸的意思，也是你小絮的意思，怎么了？”

“小絮的意思？她……”

周嘉先感到不可置信，明明昨天她又惊又怕地推拒着他，吓得泪流满面的，她居然还没改变主意吗？她是得了失心疯吗？

怒气从他心底开始蔓延开来，周嘉先烦躁地抹了把脸，她是中了徐序晨的邪吗？怎么忽然就变成这么不可理喻、无可救药的样子？

算了……她疯了，他是不会陪她一起疯的。

“爸妈，我不同意这件事，你们也别操心了，没有的事……”

周嘉先起身就想走，林浩勃然大怒，扯住他的胳膊，怒道：“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你对小絮没意思，小絮怎么在你床上？”

柳垂影也站起起来，小絮双唇红肿的样子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惊愕道：“嘉先，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妈妈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三人正僵持着，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们下意识循声望过去，林絮站在不远处红着眼眶看着他们。

周嘉先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往日总是舒展的眉峰此刻尖锐起来，像是能刺伤她一样。

“哥。”

林絮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她刚才听见了，哪怕她做了那么多卑劣的事也依旧无法得到他。

林絮的脸色渐渐苍白，林浩、柳垂影忆起那天晚上她差点发病的事便心疼不已，柳垂影喊道：“嘉先！！”

周嘉先的目光在父母和妹妹的脸上一一掠过。

他妈不可置信，一副他怎么变成这么卑劣、没承担的人，他爸林浩皱着眉头瞪着他，他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一个吃干抹净了妹妹就不想负责任的烂男人。

而她林絮，他呵护她从小到大，然而此刻她眼里满是泪水，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看着眼前这一出闹剧，周嘉先是真的想笑了，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只是眼底尽是碎了冰的冷漠，他改口道，“好啊……我同意了，爸妈你们挑个好日子吧。尽快！”

他给过了她机会了…也算仁至义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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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