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十分,秦颂睡眼惺忪地睁眼看了看手机,坐起来捂着额头缓解贫血带来的眩晕。
公寓里冷得出奇,但她只穿了件短袖,临出门前才草草披上外套。
地面湿漉漉的,秦颂被屋檐的雨雾沾湿了发丝,蒙着厚厚水汽路过街角花店。
这家店开在这有五年,今天摆出了情人节卖剩的玫瑰,花朵被保养得依旧鲜艳欲坠,秦颂每天只是路过,今天却破天荒靠上去。
“小姐姐买花吗?还很新鲜哦!”店员穿着围兜,笑眯眯地打招呼。
“多少钱。”秦颂碰一下花瓣,掉落无数水珠。
“五块钱一枝,您要多少枝呢?”
她看看桶内,就剩五枝。
“都要,随便包不送人。”
“好咧!小姐姐还挺浪漫嘛,买回去自己养吗?”
秦颂没回答,垂眸打量那几簇血一样的艳丽。
雨越下越大,秦颂攥着手里的花,一时间没看清楚路拐进了另一道巷子深处。
等反应过来早就错过平时吃饭的小餐馆,几盏橙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在风中不合时宜地摇曳。
这里是老城区,什么地方什么道都被她掌握得熟透了,所以当有一块水墨色招牌出现在视线里时,秦颂愣了愣神,眨眼间瞳孔放大聚焦。
上次路过这里还在装修,看来是装好了,霓虹灯与老旧的砖瓦不符合,衬得牌子愈发突兀。
秦颂第一眼就认出——这是间纹身店。
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明显的特征,相反,做为纹身店它的招牌太冷淡,没有店名不说,铺头也过于狭窄,像是硬塞进来的一样,特别格格不入。
是秦颂听出了声音。
纹身店独有的,让人心痒的电流声。
她迈大步子走过去,瓷砖因为积水踏出些许泥尘,踩上地毯时印出半块脚印。
风口处挂着一个晴天娃娃风铃,叮叮当当响动中,靠在墙边缘的人摘下口罩。
明亮的日光灯下,原本坐着的女生站起来冲她笑了笑:“来纹身吗?”
秦颂观察四周,觉得这里十分简陋。
墙上还有刚粉刷过的痕迹,手艺不大好,七零八块的油漆涂得坑坑洼洼。
电脑桌旁摆放着几叠手稿,她瞥一眼,还是几年前的图案,不过画技很精湛,细节描得出色。
“能纹满背吗。”秦颂找了个位置坐下将外套脱掉,露出手臂上大面积的花纹:“类似这样。”
女生歪头瞧了片刻,点头道:“可以,你想要什么图案?按小时收费哦。”
秦颂还没想好:“有没有推荐。”
“有。”对方迟疑了会儿,从前台拿起手机,说:“一般后背都纹翅膀,龙,或者山和海。”
等她彻底从暗角处走出来,秦颂才发现眼前人长相出奇的精致,有一双软润透亮的眼睛,脸还没口罩大,皮筋和苹果肌交合处夹着几根乌黑的发丝。
“……十字架和恶魔也行,看你自己的信仰。”女生彻底摘掉口罩,下颚处压了好几道红痕。
秦颂举起手里的玫瑰:“纹它。”
花朵被揉得有些破碎,女生思绪片刻,温声说:“花很复杂,大面积纹会有点疼。”
“好。”秦颂没有犹豫:“就这个。”
“还得设计手稿,大概需要两天。”
说着顿了顿:“要不加一下联系方式,如果画好了会提早通知你。”
风铃碰撞出清脆声响,秦颂站在廊下低头看了看手心,玫瑰花刺沾着血掉落,荆棘带来的痛楚已经习惯,要开始寻找新的源头。
雨停了,她走到巷口将残败的花束丢进垃圾桶内,随即从口袋掏出手机。
新增好友的对话框弹跳出来:“你好,是kiss纹身店,我叫黎初,你怎么称呼?”
秦颂边打字边想,原来真的才刚开张。
……
黎初关上灯转身回到店里,拉开盆栽后面隐藏的木门,这里通往二楼,是她住的地方。
当初租在此处就是看中可以开店可以住宅,虽然地方小,但东西样样俱全,省了不少麻烦。
女生从柜子里拿出本子一笔一笔记账,写到一半不由想起傍晚来店里的女生。
她说她叫秦颂。
秦颂染了一头很浅的粉紫色头发,皮肤病态般发白,连带着嘴唇,近乎能看见血管和青筋。
她眼下有常年睡眠不足才会滞留的乌青,看人的眼神厌厌的,像一潭死水与枯井。
推门进店的时候,黎初注意到她玲琅的耳饰,趁对方脱衣服的功夫仔细数了数,光右边就有九个。
如果算上左耳和舌钉,加起来快二十个穿孔。
以及花臂,和胸口锁骨的纹路。
秦颂不咸不淡地说纹玫瑰,可手里的鲜花折断了数根,茎叶和花瓣脆弱耷下。
黎初甚至分不清她手心里的颜色是花的汁液还是……刺伤手的血迹。
她将白纸抽出来,用签字笔仔细描绘。
后来几天依旧狂风暴雨,雨水将街道涮得干净,秦颂迎着糟糕的天气再次出现在kiss门口。
黎初恰好在画手稿。
“直接纹。”秦颂没穿外套,光洁的手臂布满图案,黎初瞧久了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般来纹身的分两种,有人为了遮盖疤痕,有人则是考虑清楚了纹什么,眼前粉色头发的女生明显都不是,她似乎只是为了纹,至于什么图案并不关心。
秦颂瞥着桌上的画稿说:“细节可以再说。”
黎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迟疑了好久不确定道:“可这样会很疼。”
秦颂没回答,手往后拉开裙子。
黎初看到了伤,大大小小近乎布满整个背脊,像烟头烫的,也像鞭打的。
一时间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是想要遮疤吗?”
“是吧。”秦颂把头发撇到一侧,语气淡淡:“就纹草稿这样的,到时候再补色。”
客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黎处只能戴上手套去拿工具,将颜料摆放好后迟迟没下手。
女生背上的皮肤很细腻轻薄,除去那些疤,可以说近乎完美,怎么看都不容被“破坏”。
秦颂背对坐着,说:“放心。”
于是第一笔落下,从右肩蔓延开来,两人缄默不语,直到线稿大致描完,纹身师用戴手套的指尖摸了摸:“会不会很痛?背上皮肤比较薄,你又这么瘦。”
秦颂微微侧了下身,冷淡地说:“不痛。”
她似乎真的没什么痛感。黎初有些狐疑,手下走神般不顾力度地摁进去。
秦颂突然挺直腰板。
她慌乱松手:“是不是疼了?”
对方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扯唇:“别管我。”
如果不是疼,这般模样……难道是享受不成?黎初捉摸不透秦颂的喜怒,蘸着红色颜料的电针在手里转动,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犹豫什么。”秦颂等了好久没等到身后人继续操作,彻底翻过身:“继续。”
晌午即使下雨也有些热,一直到黄昏路灯亮起,黎初甩了甩酸痛的右手,眉宇间沾着疲倦:“今天只能完成线稿了……”
秦颂拢起衣服:“现在才七点。”
黎初顿住:“……还没吃晚饭。”
秦颂看着门:“喊个外卖的事。”
她好像一直处于这种不咸不淡的情绪,不知为何,黎初感觉冷淡下隐藏着蠢蠢欲动的渴望。
到底渴望什么,还无法知晓。
她切断电源邀请道:“一起吃吗?”
秦颂扬眉,伸手从包里拿手机。
选了会递过去:“想吃什么就点。”
被客人请吃饭这种事也是第一次,饭都送到手上了,黎初还是没从震惊里反应过来。
她着实搞不明白秦颂的意思。
……
后背的色彩要再补一次,秦颂加完班拐进kiss,今天有别的客人在,黎初戴着口罩和眼镜专心致志地工作,听见风铃声才抬起头。
客人也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对黎初耳语:“这是你们的常客吗?我看全身都纹满了。”
秦颂把挎包扔到桌上,转头间耳环和耳钉碰撞的声音不大友好,那人立刻嘘声。
纹身师低下头:“坐一会吧。”
客人闻言抬手看腕表,说:“黎店长这么辛苦吗?都十一点了还接活儿啊?”
黎初笑笑:“顾客为大嘛。”
她语气温润,眼里含着水光,潋滟波纹被敛在眼镜下,惹得这位男客人忍不住接话:“那我以后就来你这,有没有优惠啊?”
秦颂突然冷不丁开口:“你话真多。”
她倚靠在前台柜旁环起手臂,冷幽幽地补充:“她要专心,说这么多怎么纹。”
粉紫色长发下的花臂颜色艳丽,微启的唇中透出舌上的金属装饰,怎么看都不像个好惹的主。
男客人咽了咽唾沫,决定当个哑巴。
他结束时秦颂站在门外抽烟,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指尖升起袅袅白雾。
见男人走出来她让出通道,一袭冷色调着装显得气质孤傲漠然,只不过看人的眼神毫不避讳,直勾勾不带一丝顾虑,看得人不由加快脚步离开。
黎初拉下口罩探头:“可以了,进来吧。”
秦颂扬起手,表示烟还没灭。
“店里可以吸烟。”
一回生二回熟,黎初换好装备,下手前觉得气氛太压抑,于是挑起话题:“刚才谢谢你啦。”
“谢什么。”秦颂继续不咸不淡地说话:“我不想等太久,没有帮你的意思。”
“……”黎初尴尬地去看墙上的钟表,时间显示十二点半,确实有点晚。
这种大面积补色需要四五个小时,她踟蹰起来:“一时半会弄不完呢……”
“可以加钱。”
“白天有两位预约,要睡觉了。”
秦颂短促地笑了声,也不勉强:“补一半。”
长久的沉默中,黎初越来越困,视线变得模糊,为了提神,她捡了个话头:“背上的伤怎么弄的?”
女生没察觉出这个话题的危险性,秦颂阴沉沉的扫她一眼,淡声道:“你的话也很多。”
黎初有个毛病,困起来脑子不过事儿,此时此刻根本没察觉到气氛浓烈:“做这一行得健谈。”
“健谈不代表可以打探**。”
“只是瞧着疤痕太多了,随口问问。”
秦颂猛地转身,针头还刺在皮肤上,血红的色彩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痕,黎初彻底清醒:“你……突然动什么呀!”
刻上去就不可逆了,女生皱紧眉头:“这要怎么改?太突兀了……”
好好一片玫瑰图案,愣是多出条红色的线。
秦颂跟没事人一样盯着她:“直接覆盖。”
黎初再茫然也终于发现空气里浓烈的危险因子,结巴道:“你不……不疼吗。”
这个问题从第一天开始问到现在,秦颂抬起眼帘,看死鱼一样:“做为纹身师为什么总担心自己的客人痛不痛。”
“纹就好了。”她收敛起刚才一瞬间露出的锋芒背过身:“铺色。”
时钟走动的声音和风铃摇曳的声音混淆,嘀嗒间黎初放下仪器,怏怏地说:“真的纹不动了。”
好困好累。
秦颂没为难:“我后天再来。”
她把烟盒拿到手上,临走前回头,提示般叮嘱。
“好奇心不要太重。”
2022/4.22
wb云深月朝/晋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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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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