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宴

梁月回家后,在门框上靠了一会儿,背包落在脚下,铲子还在里面,她没管,慢吞吞进了浴室里洗手。

她从不留长指甲,可指缝里还是陷进去不少泥,黑黑的一圈,很难清洗。

水流冲在手上有点凉,想起那个警察的话,梁月突然笑了一下,笑他的固执,笑他感情上的单纯,也笑他……

这样想着居然洗了很长时间,拧紧水龙头时,手指冻得发红僵硬,她习惯性地在后腰上擦水。

柜子上没有了骨灰盒,一眼看过去顺眼多了,梁月看了看时间,急忙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是十点。

她套上一双棉袜,拿着钥匙出了门,站在门口停了两分钟,才又轻又快地往上走。

四楼楼梯的拐角处终于出现了那盆郁金香,梁月俯身抱起,手指捏了捏叶片,敲响501的门。

那盆郁金香一点开花的迹象都没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姜柏了,心里有太多想问的,脑子里正想着一会儿要先问哪个问题,门就开了。

姜柏和以往一样,一把拉住她往里走。

梁月坐在躺椅上的同时,顺手把怀里的郁金香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姜柏就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梁月摸摸他头发,“你好久没回来了,去哪儿了?做了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今晚去哪儿了?”姜柏抬起头来,眸光有点冷,“我在窗台看见你背着一个包回来。”

“宋怀义。”梁月说,“去了椿山,把宋怀义的骨灰埋在那儿了。”

“我想着不久后我们就会离开,所以在处理一些事情,提前做准备。”

梁月的这番话让姜柏高兴起来,他紧紧掐住她的腰,下一秒,笑容又收起来,“那个警察还有没有再来找过你。”

梁月笑一下,“没有,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没有理由再来找我。”

“那就好,如果他再来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

“一字不差的说。”

“好。”

梁月对姜柏说了谎,并不是所有的谎言都代表欺骗。

她只是不想姜柏不高兴,不想他为这件事感到烦忧,她能处理好这件事,能处理好这个警察莫名生出来的情愫。

她会将警察推得远远的,确保未来的生活里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梁月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追问来的答案,不仅可能掺了假,还会令双方都不高兴。

所以在她问出“你最近都做什么去了”时,姜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他静了片刻,放开梁月的腰,规矩坐回凳子上,接着点了一支烟,抽了快半支,才说:“没什么,去做兼职了,咱们离开也是要钱的,你不用担心,乖乖待在家里就好。”

梁月怔了怔,面上的犹疑之色一闪而过,“真的吗?”

她声音很轻。

姜柏望过来,他额前的头发还是那样长,挡住一双锐利的眼睛,“你不信我?”

梁月讨好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笑容转瞬即逝。他消失那么久,她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犹犹豫豫地说:“可是……我们并不需要很多钱,我有一些存款,省一点的话,完全足够我们两人生活了,等到了新的地方,我会立马就去找工作的。”

这话令姜柏很恼,他“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动作剧烈,但声音却温和,像在刻意控制着。

“你觉得我养活不了你?我能养活你的。”他又蹲了下来,挨着梁月的膝头。

“钱很重要的,再过一段时间,等我拿到钱了,我们就马上离开。”

“梁月,这是天意,宋怀义好巧不巧就那么死了,我好巧不巧碰上了姜冬年,他现在生意做的很大,还有心要和我拉近关系,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不会认他的,但我认钱!好日子就在前头,你再耐心等等。”

姜柏有些兴奋,跟梁月说了许多,都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想象,梁月勉强勾了下唇。

人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狂妄的气息,自信到认为可以将所有东西都收入囊中。

姜柏现在就有这样的自信。

“什么生意?可以告诉我吗?”梁月问。

姜柏突然笑了一下,手心掌着梁月的脖子,带了点力道,他盯着她说:“你不用管,安心在家待着就好,我向你保证,夏天之前就离开。”

梁月“嗯”了一声,断断续续说起以前的事,姜柏始终低着头抽烟,并不回应。

等梁月没了声音,他才抬眸说:“曾经的日子就留在曾经吧,以后向前看。”

“你今晚回去睡,我明天一早就走,会吵醒你的。”

姜柏说完就拉着梁月往外走,动作很迅速。

梁月垂眼看着一级一级的梯坎,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站在301的门口,她才如梦初醒般地说:“你注意安全。”

姜柏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迟疑着又吻她的嘴唇,分开之际,梁月睁开眼,不舍地看着他。

姜柏笑的宠溺,“快进去睡觉。”

这天晚上,梁月几乎一夜未眠,一闭眼就是姜柏的眼神,带着偏执和疯狂。

她不怕他偏执,但怕他疯狂。

梁月抱了一床被子铺在门口,她贴在门框上,稍有动静就睁开眼,终于在凌晨5点的时候,听到了一阵细小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几秒,梁月屏住呼吸,等姜柏走远了才猛地爬起来,她早就穿好了衣服鞋子,还准备了一顶帽子。

撩开窗帘往下看,姜柏已经快走到小区门口了,梁月急急往下冲,保持距离紧盯着远处的身影。

姜柏上了一辆奔驰,梁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车,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钱。她连忙掏出手机拍下车牌号,接着上了一辆出租,“师傅,跟上前面那辆车。”

半个小时后,那辆奔驰停在一家名为“月宴”的娱乐会所门口,梁月看见姜柏扔了烟头,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她付了车钱,站在街对面愣神。

城市还未完全苏醒,街灯已经熄灭了。不多时,就会有太阳升起来,将这世界照得亮亮堂堂,一切都无处遁形。可姜柏去的地方是个例外,也许里面并不分日夜。

梁月从未进过这种地方,她的人生平淡极了,没有钱,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了解这种娱乐场所,像两根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在她30年的人生里,对这个世界的体验多是打工赚钱,吃饭睡觉。

她曾经路过过这种地方,但仅仅是路过而已,甚至都不会好奇,反正里面的浮华也跟她没关系。

穷人是没有娱乐的。

梁月莫名有点怵,梗着脖子要往里进,毫无悬念地被保安拦住了,说这是里会员制。

于是,她灰溜溜地走了,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坐着,等着姜柏再次出来。

头顶的日光被高耸的建筑遮挡,像一片巨大的不可消散的阴影,仰头望去,使人生出一种深深的绝望来。

梁月叹了一口气,虽然身处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这里繁华、斑斓,有最先进科技,有最时髦的生活方式。

可都跟她无关。

这里愈是绚烂,愈是衬托她的破败。

她就像她的穿着打扮一样,老旧、朴素,甚至是土气。

很久以前,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那时的她还不像现在这般不修边幅。

因为一张好看的脸,吃了不少苦头,被排挤都算是好的,更有可恶的,在背后使绊子,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比如被推一把崴了脚,被撞一下磕了头。

杯子里的水莫名其妙变了颜色,床铺莫名其妙湿了,这些细琐阴暗的小事几乎萦绕着她整个青春期。

梁月苦不堪言,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套起来,套上一个不起眼的,丑陋的纸壳子,后来套得久了,竟真的成了她。

那纸壳子在经年累月的刻意伪装下,渐渐与她的皮肤融合共生,成为一个土气又邋遢,毫不起眼的梁月。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姜柏再也没有出来。梁月进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一瓶水,然后接着等。

她知道这样的等待毫无意义,即便知道了姜柏在里面做什么工作也没用,她没能力改变他。

以姜柏的脾气,决定好了的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街灯亮起的时候,梁月看了眼时间。她摸出烟来,才发现忘记带打火机了。便利店里没有那种便宜的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她把烟从嘴角取下来,又放了回去。

八点整,月宴门口左侧的广场上摆起了一个烧烤摊,规模挺大的,至少支了二十张桌子。

八点十五分,月宴里走出了第一波食客,一共七个人,他们均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黑色皮鞋。

里面没有姜柏的身影。

梁月站在不远处观察,等了好几波人都没有看见姜柏的身影。

这一天下来,她观察到这家会所的人流并不是很多,白天时,断断续续来了几辆豪车停在门口,人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晚上要好一点,有穿着清凉的女孩儿进去,门口停的车也多了起来,但仍觉得冷清,不热闹火爆。

梁月等到晚上十一点才坐晚间公交车回家,她疲累地躺在沙发上抽烟,在网上搜索这家会所的有关信息,结果什么都搜不出来。

尽是些没用的词条。

她打开相册,把白天拍的那张照片删了,清空记录。

思索着,要如何把姜柏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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