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悦回到外婆的病房里，外婆已经醒了，吃着医院清淡的病号餐。

辛仪把最近热播的一部偶像剧投屏在病房的电视上，和外婆一起盯着偶像剧里的俊男靓女。

辛仪最近很喜欢演男主的那个男明星，哪怕是对着外婆也能兴高采烈的安利。

兰悦看外婆被辛仪逗的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都上扬起来，心里的感情十分复杂。

妈妈还在的时候，外婆经常坐着火车，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南城看她们，后来妈妈不在了，外婆也没再去过南城，变成每个暑假，父亲把兰悦送到北京。

兰悦童年时，几乎每个暑假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可工作后，她和外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上一次见外婆，还是去年的春节。

她拿着外婆的保温杯去接了半杯热水，一边倒入凉水，一边抿一小口试试温度，直到温度合适，她才放上一根洗干净的玻璃吸管，轻轻递到外婆手边。

外婆还带着辅助呼吸的设备，手背上输着液，看到兰悦，就问她：“小悦，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呐？整天不让我动弹，人都快憋出毛病了。”

兰悦一直没告诉外婆真实病情，更没提过只剩下半年的事情，此时她面对外婆的询问，只能强忍住心头酸涩，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外婆，我也不是学医的，你要听人家医生的话，等医生什么时候说你身体好了，能出院了，我一定连夜带你回家。”

辛仪也在一边说：“对啊，外婆你就把在医院的时间当成休假，每天睡睡觉，看看电视，还有我和兰悦陪着你，多好啊。”

外婆笑眯眯的点头：“小悦这几天能一直陪着我，看来我这场病还是生的挺值得。”

兰悦鼻头发酸，赶紧搂着外婆的胳膊撒娇掩盖过去：“哎呦，外婆你别说不吉利的话！这次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问题，很快就能好。”

她又说：“外婆你要少生病，今年过年我陪你去庙里拜拜，求菩萨让你少生病，活到二百岁！”

外婆一边搂紧她，一边故作嫌弃：“我不去，那堆泥糊的木头有什么好拜的？人的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我一辈子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兰悦被逗笑了：“那每次过年，我爸都要在庙里求个手串给你送过去，你不是也戴的好好的？”

“那不是太贵了嘛！”外婆一脸心疼：“你爸钱都花了，我不戴就浪费了！”

兰悦又笑了，外婆虽然年纪大了，但从来都是这样直爽又利落。

她陪外婆看了一会儿电视，辛仪昨晚陪床，吃完了午饭就回去补觉。

到了午睡时间，护工帮着她一起调整好外婆的床位，拉上窗帘，关上房门，将医院的嘈杂都隔绝在外，小小的单人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外婆。

外婆平躺着，看着兰悦忙来忙去，轻声说：“小悦，放首曲儿吧。”

兰悦掏出手机：“行，外婆你想听什么？”

外婆笑了：“算啦，等出院回家了，我给你找找过去的那些唱片，那些可都是好东西。”

兰悦说：“您告诉我在哪儿，我给您带到医院来不就行了。”

外婆摆摆手：“不一样，在家听和在医院听，是不一样的。”

兰悦也不确定外婆还能不能有机会再回家，她只能握紧外婆泛着冷意的手。

外婆干燥瘦削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两下。

“小悦，你告诉外婆实话，我还剩多久？”

外婆轻声的话语落在兰悦心上，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千钧重量，将她的心头砸的千疮百孔。

兰悦低下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外婆的手背上，整个人因为无声的哽咽而微微发抖。

外婆的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人老啦，身体总会出问题，”外婆说：“我已经很知足了，别人都想长命百岁，我今年一百一十岁，还活着能喘气，已经比大多数人强很多了。”

兰悦此时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带着哭腔撒娇：“我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我想要你活到两百岁！”

外婆笑着将她搂住：“胡说，两百岁就该变成老妖精了。”

“老妖精也无所谓，我就是要外婆永远活着！”

外婆无奈又宠溺的说：“小悦，人生在世不能事事顺意。现在在你眼里天塌下来一样的事情，可能过几年再看，就已经觉得释怀了。”

可是生死哪里能释怀呢？

尤其是陪伴已久的至亲离世，就像是把这个人连带着大段的记忆，从自己的人生中硬生生的剥离。

至亲尚在，家还是家，是归途和憧憬；至亲离世，从前的家就变成一座房子，只剩下回忆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静静发酵。

外婆轻飘飘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小悦，外婆都懂。在生死面前，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这些我都懂……”

兰悦泣不成声，哽咽着点头。

她懂，妈妈走的时候，父亲也彻夜痛哭过，父亲走的时候，她也会对着冰箱里的冻饺子崩溃。

“但是，离开的人走了，剩下的人还要活，好好活！”

外婆用手指帮兰悦抹掉脸上的泪痕，捧起她的脸，话语柔软，一字一句却都铿锵有力：“我见过很多人的离去，亲人，朋友，同事，学生，甚至是爱人，死亡已经是我的老朋友了。”

“死亡只是一个终将到来的节日【1】。”外婆搂着兰悦，郑重的说：“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全身插满管子，神志不清，靠着医疗设备维持生命，我希望你能替我做决定，让我体面的去赴这场和死亡的约会。”

兰悦本能的不想答应，如果可能，她想用尽一切办法维持外婆的生命，可她也知道，这只是她自私的想法。

外婆追问：“答应我，小悦，好不好？”

兰悦泣不成声：“外婆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没有妈妈，又失去了父亲，她不能再失去外婆了。

她挣扎着从外婆的怀里挣开，拒绝回答外婆的要求，借口去外面接水，逃似的跑出了病房。

病房外面人来人往，喧哗嘈杂。

在这个汇聚了人世间最多悲欢离合的地方，兰悦的悲伤和眼泪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没人会注意到。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虽然刚哭过的眼睛还红着，但脸上的泪痕算是洗干净了。

恰巧这时候助理来电话，她接了，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她迅速调整好语气，但心细的助理还是听出异样，在说完工作后小心翼翼的问：“悦总，您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兰悦下意识否定，她习惯了在工作上表现的强势一些，但又想到，过几天公司由陆臻这个职业经理人代管，她需要给公司的同事们一个理由。

“家里老人最近生病了，我最近都在北京回不去，过几天会有人去代替我，暂管公司日常经营事务。”兰悦补充：“这件事你先别往外说，等下周一我再公布消息。”

助理慰问了几句，又说：“悦总，今天夫人和少爷来公司了，说是想见您，我说您出差，应付过去了。”

提到继母和兰敏之，兰悦隐隐感觉到头疼，这两位好像总是喜欢挑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作妖，给她已经一团糟的生活再添一笔。

她耐着性子说：“下次他们再过来，你就先应付着，但别让他们看出来我最近没空管公司。”

她担心的是，如果让继母和兰敏之知道她最近半年都不在公司，难免又趁虚而入，煽风点火。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干脆就说：“你就说，我想往北京发展连锁店，最近经常在北京出差。”

助理再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小心翼翼，但又带着明显的八卦心思问：“最近八卦圈子在传，您和齐氏集团新上任的总裁在一起了，有人在华大附属医院看到你们……悦总，真谈上了？”

兰悦觉得又荒诞又无奈，差点被气笑了：“那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别信，你听听就完了，别四处传播。”

助理语气似乎还略带惋惜：“真的没谈呀？我都快开始磕了。”

“没谈没谈！”兰悦重复强调，恨不得现在就穿越到南城去，好好看看助理这颗cp脑里都装了些什么。

助理说：“但是您真不考虑一下？齐总简直就是一个天赐的合作伙伴啊！咱们悦来坊如果能搭上齐氏集团的顺风车，别说去外省开连锁店了，五年内做成全国知名连锁都有可能！”

兰悦咬咬嘴唇，她不可避免的有些心动，但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找回理智：“人家能让咱们搭上顺风车，就有能力随时把咱们踢出局。你好好帮我守着公司，少想点八卦。”

靠着外力飞升，终究还是空中楼阁，她要扩张公司，就一定是要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完成这个目标。

至于齐荷，这次帮忙找来陆臻，她就已经欠了一个大人情了。

人情总是要还的。

【1】出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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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