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黄沙万里,黑云压眉,无风自生出一股透骨凉意,风卿背着溪月,一路沿着忘川河前行,河面上飘窜着无数虚影,偶见模糊扭曲的五官,似想朝着二人扑来,又被什么束缚住,不能超出界限,只能无声的挣扎着。
“河面上的这些,是无人祭拜无坟无茔的游魂,生前不善不恶,死后,便归于忘川河中,不能超脱,被称作魂鱼。”
“无人管他们吗?”溪月皱眉。
“何人来管?又为何要管?”风卿反问。
“上界众仙享凡世香火,这些人生前,总不会一份都没有,既享了,就该管。梵天的佛子呢,也不管吗。”
“梵天的人自然管,可更信因果轮回,万事有因有果,一些人成为魂鱼,自然有其道理。”
“话也不能这般说,那银龙被灭族是什么因?”溪月生气道。
好半天,风卿没接话,走了一会儿方才恨恨道,“若是旁人,我定要将她扔进这忘川河内,再拿根杆子站在岸边使劲戳,叫她爬不上来。”
很明显,已在心中预演过一遍。
见溪月不搭话,他威胁道,“不背你了。”
话是这般说,手上力气未减,溪月拽了下他的头发,“风卿,霆霓只说先花神在幽冥界,幽冥界挺大的,我们如何找先花神?”
这一拽,那缕头发在溪月的手中捻开,她惊讶的发现,风卿的头发中掺进了许多几近透明的银丝。
“你怎么长白头发了?”
她不免想起初见风卿之时,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模样,溪月忍不住偏头去看他,下颌的线条不知何时变得厚重了些,的确是成熟了不少。
“我是银龙。”风卿的语气在溪月听来很奇怪,又不耐烦,又颇为耐心,“灵力慢慢恢复,头发也会随之变白。”知晓她还有话要问,便接着解释道,“并不是所有银龙都如此,看天分。”又道,“我生来便是银发,后因失了灵力才会那般。”
这么说来,他头发变白是件好事咯。
在风卿看不到的地方,溪月安心的笑了下,“从前未听你说起过。”
“从前?”风卿看着远处,“那时你在意我是个怎样的人么。”
“我们相伴,你也努力保护我,为我着想,担心我的安危,关心我的住行,可我总觉心里空落落的,你尽心,却未用心,我们就只是被那纸契约捆在一起,迫不得已的相互依靠。”
溪月想解释什么,又不敢完全否认风卿的话,一开始她为银龙族长所骗,与风卿结契,不至于在那时便真心相待,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下,出于责任,也出于心疼,开始在意他的点滴。某种程度上,风卿说出的就是真相。
“先花神既是花神,我们找找,幽冥界何处有花,或许有线索。”溪月岔开话题。
“听闻忘川河上游长有一种红色的幽冥之花,我们正在朝哪个方向走。”
“好。”溪月点点头,强自压下骨痛。
和风卿解契后,不知为何这股疼痛较之前更难压下,也许是银龙长老和他的族人在惩罚她不守承诺,和风卿解了契。
可无论解不解契,她都不会丢下风卿不管。
顺着忘川河前行数里,渐有人烟,除却不见日光,黯淡昏暗,倒是和人间的村落街巷别无二致,小摊走贩,无一不有,只是行人面容麻木,不甚鲜活。
沿街行走,风卿溪月身上的活人气息引起了行人侧目,不过只是疑惑,并无恶意,溪月并不躲避这些探寻的目光,也投以同样的好奇。
行至一处黄土砌成的城门口,巨大的拱门上方挂着个与土墙极为不符的墨玉牌匾,牌匾上是金漆写就的三个大字,幽冥界。前行无路,忘川水穿城而过,不远处有个渡口,进口处摆着个茶水摊,摊主一身白衣,不停搅着冒着热气的大锅,蒸腾的水汽让人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渡口边上停着一只看起来十分单薄似乎只能承载一人的小舟,却无船夫。
风卿背着溪月走向那个茶水摊,开口问道,“摊主,请问怎么乘船?”
一把老旧的折扇将水雾扇开,露出张清俊无害的面容来,瞧着是个文弱书生。这摊主的声音亦温和至极,折扇一收,指了下锅里,“喝一碗孟婆汤,就可以渡河了。”
溪月瞧着他的脸,只觉得眼熟至极,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孟婆汤?孟婆汤乃孟婆所熬,你是孟婆?”
书生有些不好意思,“孟婆是个冥职,有许多人,今日我轮值。”
他偏头看了下溪月,却也愣了下,好半天未将眼睛移开,“二位要来一碗吗?”
“堕入轮回之人才需喝,我们不是。”
“不行呀。”书生有些为难,“不喝孟婆汤,是不能渡河的。”
“不喝,我们却非要过去,当如何?”
书生拿起锅里的汤勺,不小心被烫了下,险些脱手,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拿稳汤勺后用毫无威慑力的语气对二人道,“那需得和小生打一架了。”
风卿这就要动手,溪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将自己放下,溪月还不太站得稳,半倚在风卿怀中,“大人,我们乃仙界之人,来幽冥界是有事要办,可否通融?”
“除非有引渡文牒,”那书生面色为难,似乎若是自己有权利决定断会让二人渡河的。
“若我们强渡,你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书生的目光仍停留在溪月脸上,虽笑着,眉头却皱得厉害,“我会失去孟婆一职,或许堕入轮回,或许变成这忘川河中的魂鱼。不过我做孟婆有段时日了,应是不用变成魂鱼。”
“你在人世,没有人祭奠吗?”
“没有,”书生摇头,却也不太确定的样子,“我喝了一点孟婆汤,记不太清楚了。”
他初学熬这孟婆汤时,为了试试咸淡,忘却了这是不能喝的,尝了几口,此后记忆便时好时坏。
溪月有些站不住,风卿将她扶坐在长条凳上,溪月捶了捶腿,“那待我们想个两全的办法。”
“你为何不愿入轮回,要留在这儿当孟婆。”
“我在等人。”书生道,“我想知晓她怎么样了,不然不能放心入轮回。”
又鼓起勇气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终于问了出来。
“你们这些凡人男子,”风卿上前,不快道,“你该不会要说,你要等的就是她吧?”
“也许是。”书生笑看着风卿,“容我问问。”
溪月没有任何在凡间的记忆,也不记得在凡间的任何人,可书生的这张脸,实在是熟悉。
“姑娘,我叫游方进,我在等我的新婚妻子。”
游方进,这名字也很熟悉。
“你的新婚妻子叫什么名字?”溪月问。
“李迎儿。”
游方进看着溪月的眼睛,面目温柔,神色悲伤又期待,“她叫李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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