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厢房虽多,但最大的那一间灯火通明,就好像等着她来一样。
推开门,王福嘉便闻到一阵清冽的药香,一张黑漆点翠花卉十二扇屏风将厢房一分为二,药香就是从屏风后传来的。
王福嘉敲敲门,“侯爷?”
颜明津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恩人,你要是再不来,我都打算去找你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别动!”声音像一位年轻的小娘子,她喊完这一声,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这小娘子咬字怪得很,王福嘉一个字都没听清。
没听清的显然不止她一个,颜明津扯着嗓子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清脆的声音一字一顿,努力把字说清:“刚上完药,不许起来,就算外面来的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也不能动!”
王福嘉越发好奇,她说了一声“进来了”便往屏风后面走,屏风后的景象,让她眼前一亮。
颜明津靠在楠木如意榻上,肩胛处的箭伤被重新包好,手里正拿着一本《檀州地理志》看得津津有味。在他对面的的鼓凳上,正坐着一位身披红袍的胡姬,胡姬盘腿坐在凳子上,头上盖了一层金丝刺绣的纱巾,手腕和衣裳上的金饰随她的动作叮叮作响。
胡姬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四五本医书,手上正拿着一只毛笔,在宣纸上涂涂画画,一边画一边叽里呱啦地念叨,王福嘉觉得像金鱼吐泡泡。
颜明津道:“这是我带来的……”他找了一个合适的词,“郎中”。
胡姬见王福嘉进来,鼻子轻微抽动了一下,“你身上有药草的香气”,她伸手一指颜明津,“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说完她便从凳子上跳下来,围着王福嘉转了一圈,对她说了一通活泼的鸟语。王福嘉仔细听了半晌,才确定自己耳朵没有毛病,原是胡姬不通汉语,两个人相互比划了半天才算认识,胡姬名叫乌日娜。
乌日娜说着生涩的汉语,对王福嘉道:“你们两个身上有藏莲的味道,是什么药方,能给我看看吗?”
王福嘉好不容易分辨出她的意思,闻言一愣,看向颜明津道:“什么味道?什么藏莲?”
颜明津道:“她说的应该是……半月前,你用来救我的那味药。”
“金疮药?”王福嘉明白了。
“原来你们中原人把我们若羌的‘金方’叫‘金疮药’”,乌日娜叽叽喳喳,“金方连我都没见过,但只要你们把药给我一点,我保证能复刻出来!”
王福嘉看向乌日娜的眼神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么久了,这位小胡姬居然还能分辨出药材的味道,盯着乌日娜期待的目光,王福嘉摇摇头:“我没有了,这药很金贵,只有承天观才有”。
听到“承天观”三个字,颜明津的眼神变了几变,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乌日娜更是失望,哎呀呀的感叹了一阵,蹲在凳子上默不作声的看医书了。
王福嘉见颜明津没事,便起身要走,“你先养着吧,我去大堂跟邓晏他们聊聊。”
颜明津放下书,随意披了一件外袍,“我跟你一起去”,他赶着在王福嘉拒绝他之前道:“人多好商量”。
……
大堂里点了一根蜡烛,火光摇曳,照在围成一圈的五个人脸上。
汤子馔喊得豪迈:“我爹说,景瑄侯是咱们大殷第一有钱人”,他伸出五根手指,“他家的银钱,能顶三个国库!自从侯爷回来,整个院子里都能闻到金子的味道!”
小梅不服气:“侯爷再有钱,不还是靠我姐姐救他”。大殷无人不知颜氏一族“财神”这个诨号,小梅虽然混迹江湖,但也知道景瑄侯和黄金一样出名,但王福嘉于她有救命之恩,当然天大地大,姐姐最大。
邓晏道:“也是,侯爷虽然剑术极好,但是身法略有阻滞”,他看向裴遗燕,“侯爷是有伤在身吗?”
裴遗燕冷淡道:“没有,那群小喽啰,侯爷也没必要尽全力。”
邓晏点头,“那是邓某多虑了。”
王福嘉听到此处,才想起大门口处颜明津的怪异举动,奇道:“你为何不让陈衍带来的人给你治疗?乌日娜医术虽好,但包扎伤口寻常军医也绰绰有余了。”
颜明津看了她一眼,道:“陈衍是国师的人。”
王福嘉回看他半晌,道:“这样也好。”
两人推开房门,进了大堂。
颜明津轻轻嗅了几下,笑呵呵道:“我怎么没闻到金子的味道。”看到汤子馔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他越发高兴了,“你们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汤子馔捂着脸道:“侯爷,听墙角非君子所为!”
王福嘉冷哼一声,“说正事!”她闪身坐在小梅身旁,将在匪寨的见闻说了一遍,然后将衣袋中的官印拍在桌子上,“根据贾川公子所说,谭洪已经死了,所以朝廷才迟迟没有收到檀州官府的报告,延误了时间,最终洪水泛滥,民不聊生。”
颜明津接上,道:“想要檀州安定,赈灾和剿匪须得双线并行”,他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图,“北姑山地势高,不宜储水,后山是万丈悬崖,山前是一片杏林,比较平缓”,他指了指山前和山后,“若要出其不意,我们可以兵分两路”。
王福嘉赞同道:“一队人轻装简行,从后山悬崖上,去救贾川,另一队人带着龙虎卫从山前走,直取匪寨大门”,她环视周围的一圈人,想了一会,“我、侯爷还有小梅,我们三个熟悉寨子里的情况,我们上后山,剩下的人带兵走正面”。
邓晏道:“江垚和汤子馔留下,跟陈总督去赈灾,得给他留两个得力助手,我和裴公子带龙虎卫。”
江垚不会武功,答应的很痛快,他声音比旁人都低沉,“那就麻烦邓公子帮我留心几块好地了。”
邓晏笑道:“这个好说。”
汤子馔则是没什么表示,一旦开始赈灾,他作为大厨就是最忙的,各类食物药膳都要经他的手,一旦忙起来脚都沾不着地,因而对于剿匪一事兴致缺缺。
方才众人讨论时,裴遗雁一直注视着地图,此时他缓缓道:“龙虎卫还能再分,不如我和邓公子各领一队,从匪寨两侧夹击,不但能分散他们的兵力,也能多给贾川争取时间。”
王福嘉道:“邓公子说的有理,但我们还有个大麻烦”,她压低声音,“你们还记得山谷中袭击我们的身材高大的怪人吗?他们也是匪帮养的,用药物强行催出来的,力大无比,而且匪寨里还有不止一个”。
小梅凑到她面前,“姐姐,我行,我帮你挡下来。”
王福嘉拍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行,但怪人不只一个,对大家而言,都是个麻烦。”
颜明津道:“让暗卫也跟我们一起去,他们能挡住那些怪人,就算挡不住也能分担不少。”
王福嘉发愁,“暗卫跟着邓公子和裴公子可以,但是不能跟着我们,我们从后山潜进去,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裴遗燕眼中战意澎湃,“实在不行,我们尽量吸引怪人的注意,把他们都引出去,你们三位速战速决。”
王福嘉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就在她将桌上的官印收回衣袋时,突然摸到了衣袋里的荷包,她脸色一变,将荷包放在桌上,道:“各位,我在匪寨里还发现了这个”。
荷包打开,火药流出,除颜明津外,众人皆是脸色大变。
裴遗燕少年心性,第一个坐不住,“火药不是神机营在管么?那姓杨的再草包也不能把火药流通到匪窝里去吧!”
颜明津道:“火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他们也不敢用,但还是小心为佳。”
王福嘉又下了一剂猛药:“匪寨里不仅有火药,还有一批铁制兵器,都是全新的,而土匪是不可能起炉炼铁的”,她沉声道:“诸位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邓晏面色一冷,缓缓道:“匪祸是有意为之,朝中有人故意扰乱檀州。”
颜明津道:“不知此人是谁,我们此来赈灾,必定困难重重。”
众人皆不言语,都是心思重重,王福嘉吹熄蜡烛,回了房。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起来收拾东西,为明天攻寨做准备。
邓晏和裴遗燕去找陈衍借兵,江垚反锁房门不知捣鼓什么,汤子馔天还没亮便去了难民营,颜明津被乌日娜勒令在房内休息,乌日娜则带着医书出门采药。
夜晚,王福嘉闲来无事,实在看不过小梅凌乱的花苞髻,把她按在铜镜前梳头发,两人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王福嘉问道:“我临走时嘱咐你的事,你办成没?”
小梅抬抬下巴,“当然办成了,我叫两位千户一路保护老弱妇孺去了岷州”,她话锋一转,“至于那些青壮年,愿意的都带着粮票走了,不愿意的都被我打服了,我给的粮票足够多,他们肯定能到陵阳的”。
王福嘉缠好小梅的花苞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邓晏叫我一视同仁,不能区别对待”,她托着下巴出神,“可我觉得有时候平等不意味着公平,就比如去陵阳的路,身体强壮的人咬咬牙就能到,但那些受伤的人,要是没人帮一把,命都会丢在半路”。
小梅道:“姐姐,我娘告诉我,人一辈子无论怎么过,总不能让所有人满意的,无愧于心,不辜负别人就好。”
王福嘉望着窗外的月亮,无愧于心,多难得一件事,况论她这种游走于朝廷内外的人,更没有随心所欲一说,一朝不慎,便有可能后悔终生。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人压低声音道:“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啊!好多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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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设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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