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杀恩人

归家时早已入夜,纵然一天疲累,王福嘉也得先去书房写信,抽出一张纸,磨了墨,在信中给户部侍郎贾峰交代事情的缘由,她隐去了救人的经过,只说让贾峰帮忙把戏做全,她日后再登门感谢。

随后又找了个装镇纸的木匣子,把剩下的小半瓶金疮药放入匣子内,连同书信一并交给下人,嘱咐他务必在宵禁之前送到贾府上。

万事俱备,王福嘉才彻底松懈下来。她住的宅子叫听柳园,是十五岁生辰时国师赠她的贺礼,生辰后的第二日她便搬出承天观到听柳园居住。

园中的起居室名为雁台,站在雁台的窗前,便可看见高耸入云的承天观。即将到了宵禁时分,承天观的药庐里依旧燃着烛火,明月当空,国师竟还在药庐中。

……

次日,王福嘉起了个大早,路过坊间的早食铺子时被焦香胡饼的香气缠地不胜其烦,遂下马买了几个胡饼,酥油一浇,香气顺风十里。

到了城门口,药铺的大夫杵在门口晾晒草药,见她来了就指指里间,示意她进去。

药铺门口的木桩上栓了匹高头大马,王福嘉定睛一看,竟是青衣男人的那匹奔霄骢,奔霄骢踱步上前,蹭了蹭她的手,王福嘉心中惊叹,不仅能认出她,还找到药铺里来了,果真是一匹神驹。

王福嘉给大夫留了一个胡饼,就掀开帘子进了门。

帘后,蓦然撞上一双沉静似水的眼睛,那青衣男子早已醒来,依靠床头坐着,看她突然来访,眼底也有一瞬错愕。他昨日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浸透,如今只披了一件白衣在肩上,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竟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白上三分。

昨日狼狈都不失惊艳,今日收拾停当容色更胜三分,他认出王福嘉身份,一双桃花眼里溢出了笑意,“我听大夫说,昨日是姑娘救我,颜某先谢过姑娘了。”

王福嘉叉手回礼:“颜公子不必谢我,昨日是公子先救的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福嘉不想透露太多身份,对方为什么被追杀她也不想知道,事情两清便好。她把手中的胡饼递给他,“味道不错,颜公子尝尝。”

颜明津盯着胡饼,脸上又露出错愕的表情,半晌才接过去,王福嘉哑然失笑,“颜公子之前没尝过吗?陵阳大街小巷多的是胡人小吃,以后可以慢慢尝。”

她虽面上带笑,但心下起疑,大殷地大物博,与外族的贸易日益频繁,胡人小吃在陵阳已经成了一种风尚,上到九五之尊下到三岁幼童,无人不爱。这个姓颜的男人若是没见过这种食物,只能说明他不是陵阳人。既然远离帝都朝堂,国师又为何专门派死士追杀他?

颜明津双目微合,轻轻咬了一口胡饼,酥油香在口中爆开,回味悠长,他神色里露出几分肯定。

但是跟王福嘉预想中的搪塞过去不同,胡饼都堵不住他的嘴,这位颜公子非要刨根问底:“昨日凶险万分,颜某学艺不精,身中一箭后便顾不得姑娘了,那些黑衣人是个顶个的高手,不知姑娘是如何带着我逃出来的?”

寻常姑娘怎么敢独自一人深入郊外,连个仆从也不带,况且身后有国师的死士追赶,不死也要吓掉半条命,昨日他拉着她的马狂奔,她竟不慌不忙坦然处之,星星点点全是可疑之处。

王福嘉暗暗叹了口气,这人有几分城府,想必随便找个理由他定是不信的,只得坐在床边细细道来:“颜公子中箭后,我也是应接不暇,只能把你藏在草丛中,又假装和那些……黑衣人偶然相遇,给他们指了条错路,他们便走了”

颜明津显然是不相信,“姑娘可知,他们是国师的死士,怎会留下你一个活人,还听信你一个可疑人的话往错处追赶,姑娘就觉得死士那么好哄吗?”

王福嘉有心直接扭头往外走,他们二人本就敌对,只要身份不揭开,还能堪堪维持一个和睦的假象,这姓颜的居然不依不挠,还想要再说:“姑娘你……”,看来是非要逼她撕破脸了,王福嘉冷笑一声,那我就让你看个明白。

她抬手解开肩上的披风,露出了内里的茶白双飞燕织锦缎对襟襦裙,领口上的金色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房间内静的一时落针可闻,颜明津脸上并无震惊之色,而是若有所思,似乎早知如此。

王福嘉生出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畅快,“颜公子这下满意了?知道我是谁了?”

颜明津拢了拢肩上滑落的衣服,看不出喜怒,“姑娘可是真心为国师效劳的?”

王福嘉道:“不错。”

他眼神里褪去了盈盈笑意,看的人发寒,“那又为何救我?你可知我是谁?”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道:“我承袭侯爵之位,封号景瑄,国师大人应当是对我恨之入骨。”

颜氏一族家世显赫,乃大殷开疆之臣,颜氏据财自傲,朝堂上参颜家的奏折多的堆成一座小山,皇帝竟也放任不管,直到老侯爷自断后路。

老侯爷见国师符俟平步青云便心生妒意,带兵闯入承天观欲杀国师,被皇城守卫斩于马下,侯夫人挥刀自尽,只剩颜明津一子,皇帝是其母舅,不忍颜氏一脉败落,又虑及祖上战功赫赫,因此才让他承了景瑄侯的爵位。

但这位小侯爷是个十足的纨绔,当家后不仅不理家事,反而撂下担子跑去穷乡僻壤的岷州逍遥了十年。但颜家好歹是家大业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首富之位依旧坐的稳稳当当。

王福嘉在陵阳长大,自小便听惯了颜家家事,街头巷尾谣传中,颜明津从小娇生惯养,是个十足的狂妄轻佻的疯子,今日一见,倒像个翩翩公子。

王福嘉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是侯爷先救我的,一报还一报罢了。”

话还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长剑直直地抵在她脖子上,“国师欲要夺权,颠覆朝纲,你难道不知?”眼前的男人状似凶兽出笼,面色轻佻,眼神却要噬人,“王姑娘究竟是要与虎谋皮,还是有心谋逆呢?”

王福嘉早有准备,腰短剑出鞘,同长剑撞在一起,“我们本就各事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僵持不下,“就算侯爷一口咬定国师谋反,证据在何处?”

颜明津身受重伤,本就精力不济,王福嘉手臂发力,把剑尖从脖颈处猛地推出去,她面有怒气道:“就算谋逆,也总比把剑架在救命恩人脖子上的人有良心一点。”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冷静。

颜明津率先服软,他收起榻上的利剑,低声说:“感谢王姑娘的救命之恩。”

王福嘉只觉得他这人不可理喻,“不必了,侯爷管好自己便是。”

颜明津垂眸道:“至于证据,我必会证明给你看。”

王福嘉轻笑一声,这美男子傻得可怜,岷州民风淳朴,陵阳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我奉劝侯爷一句,要想当个风流浪子尽管去当,朝堂政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免得身首异处。”

既然人是侯爷,王福嘉就坦坦荡荡的丢下他不管了,反正命救回来了,两人也就再无瓜葛了。

……

这几日朝堂震荡,原本只是暗潮汹涌,现已是人人自危。

先是檀州水患频发,河道淤塞极为严重,溺死数千人,房屋冲毁不计其数。檀州是南方出产丝绸之地,举足轻重,临姚总督束手无策,上书请罪,恳请朝廷派治水大员往檀州治理水患。

再者皇帝一纸诏书赐婚贾川和林褚月,到林家宣读诏书的公公刚读完,林褚月就抗旨不遵,宣布不嫁,被林大学士以大不敬为由拉下去打了十大板。

户部侍郎贾峰倒是双手接下了圣旨,但他当晚就入宫面圣,跪在广明大殿外请罪,声泪俱下,说贾川在檀州做生意时被劫匪砍伤左臂,性命垂危,多亏了国师所赠的金疮药捡回一条命。接着顺坡下驴,说贾川无以为报,自请留在檀州赈灾,水灾一日不去,贾川一日不回。

贾峰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檀州吃紧,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一方面赈了灾,另一方面又拖延了婚约,两全其美。皇帝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报国之心拳拳,也就允了。

最后便是景瑄侯突然出现在内阁,新近几年上任的官员不识得,在朝多年的旧人都骇得不行。

只不过这位刚刚及冠的小侯爷在岷州多年,性子愈发轻佻顽劣,用几句不上台面的玩笑话把几位大学士顶的面色青白,还出言挑衅国师。国师倒是一笑置之,还关心小侯爷身体康健,其他人一头雾水,小侯爷倒是听懂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只当个笑话听听,几句话就把他这个“徒有其表”的外甥打发了。

朝堂明争暗斗之时,王福嘉正在家中吃石榴,风暴中心的几件事桩桩件件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毫不在意。她擦干净手,放下手中的邸报,叫人备马。

林褚月冒死拒婚,正好和了她的意,若她帮林褚月拒了这婚事,正好借这个人情去一趟兰台,好好查一查王氏旧案。

但她还未出听柳园门口时,便听见管家秦婆子的叫喊声。秦婆子手中拿了两封信,王福嘉定睛一看,盖的都是私章,白日急信,定是有大事发生。

第一封是贾峰送来的,王福嘉身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信中说贾川在檀州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二封信是国师送来的,要她再去促成一对姻缘,信上写了两个名字:颜明津、靖嘉。

她本想置身事外,但覆巢之下无完卵,朝堂这盘棋局,她竟是非上不可了。

本来以为救了个菩萨,谁知道竟是个活阎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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