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墨原是戏剧学院的副教授,那时候她意气风发才情无两,是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学术研究稳扎稳打,为人严谨,前途无量。
对于这种公私分明的老师,学生尊敬但并不亲近,鲍萍萍第一次上陆墨的课程时,阶梯教室一半人都不到。
老师站在讲台上自信从容地打开讲义,阐述戏剧发展历程,讲台下的学生交头接耳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介绍完戏剧发展历史后,陆墨在第一节课上给大家分享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海上钢琴师》。
比起听课,看电影自然更让人感兴趣,不过鲍萍萍觉得无聊透顶,直接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电影结束后,陆墨点名学生表达自己的感悟和看法。
鲍萍萍成为那个“幸运者”,这部电影她之前便看过,“于是我特别不给她面子地说了句,没什么特别感悟,就觉得男主不下船的决定挺蠢的。”
没等她说完,一旁的女生不满道:“你懂什么啊!我都看哭了,你也太没品位了吧!”
毕竟是经典电影,居然用愚蠢来形容主人公,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看一看这位口气了得的大神何许人也。
陆墨并未恼怒,只是走下讲台顺着阶梯教室的台阶往上走,“眼泪不是特权,对一部的作品欣赏和共情不应该建立在对异己者的贬低和嘲讽上。”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兴趣和喜好是为了向同频者传递善意,不是以此为矛划分阵营。”陆墨看着她温柔一笑。
鲍萍萍没想到陆墨居然会帮她说话,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墨转身后右手轻轻在她的桌面敲了敲示意她坐下。“这位同学非常诚实,对于学术对于自己,诚实都是最可贵的品质。”
那一刻鲍萍萍突然懂得了学习的意义,此后她从未缺席陆墨的任何一堂课。
戏剧文学系还有一位风云人物,和陆墨不同,那一位善交际左右逢源,路过的石头都能聊上几句,是学校论坛公认戏剧文学系最受欢迎的课程讲师,她一头短发颇具个性,为人亲和幽默风趣,深得学生爱戴,每每开课总是座无虚席。
“是许观风吗?”杭澈问。
鲍萍萍一愣,震惊杭澈的洞察力同时点头肯定。
许观风是典型的学术派,擅长交际,陆墨是实践派,敦行踏实。
那一年,学院收紧了研究生招生名额和答辩通过率,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发生了改变。
“有名利的地方,就有是非,哪怕是学府,也是一样的。”鲍萍萍感叹。
一次院里组织学术交流会,系领导点名让许观风作为代表去参加。
许观风学术造诣很深,独独一手字写的不忍直视,便拜托陆墨帮自己誊抄演讲稿。
宋知想了想,“陆老师拒绝了吗。”
鲍萍萍点了点头,“没有,陆老师真心替许观风高兴,熬夜替她誊抄好了发言词。”
“所以是稿子出了什么问题?”杭澈接着问。
鲍萍萍苦笑一声,“演讲稿没出问题,问题出在陆老师写得太好了。”
交流大会领头的是国家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会长,此人对书法研究颇深,每每看到写得好的字画和笔迹,必要反复观赏,不吝夸赞。
所以他提出了这一次所有人的发言稿都必须是手写,也就有了之前拜托陆墨一事。
当会长经过许观风座位时,余光瞥见桌上的那篇演讲稿,满纸的文字笔走龙蛇,清婉俊逸。
他当即拿起稿子上下打量,转身对着身后的随行人员大为称赞,这时许观风从人群中走出,俊朗英气谦逊有礼。
会长连连称道字如其人,赞她大有可为前途无量,并向其抛出了橄榄枝。
面对众人的祝贺和肯定,有些话说出口只能是扫兴,许观风半推半就地默认了所有。很快,她被吸纳为编剧工作委员会成员。
陆墨一门心思都在调查研究上,不善交际,因她教学严谨,审核严格,通过率低,而许观风对待学生多半温声细语态度和善,渐渐地跟着陆墨她的学生也有了些怨言。
那些学生纷纷后悔自己当时选的课题,能申请换课题的都申请走了,没申请成功的,只能一面羡慕一面咬着牙跟着陆墨风餐露宿搞研究,或者等待其他机会。
一日,鲍萍萍去办公室送课题资料,听见学生和许观风的谈话。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您早来几年,每次上课都一本正经的,一点意思都没。”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许观风也一样,但她玩笑化解了学生的言论,“上课不是为了学习知识吗?”
“那也要看是谁上啊。”女学生双手合掌站在桌旁一脸的崇拜,“许老师的课生动精彩,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我们根本都听不够。”
说完她还不忘继续评价一下陆墨,“再看看陆老师,简直就是在描述一本戏剧使用说明书。”
许观风假装将手上的教案拍在桌上,脸上堆着笑容,“你们啊没大没小,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们的老师,背后议论师长,可不是好习惯。”
“我们说的是事实好吗?要不是许教授你这人这么好,我们才不和你说呢。”女学生继续,“上次委员会来视察,明明是老师稿子写得好,会长才会青眼有加,陆老师不过是帮忙誊写了一遍,结果她就怂恿别人在论坛发帖说您都是沾了她的光?”
许观风神色一变,“你在哪里听到的。”
女学生煞有介事,“全校都知道啊!最近大家都在议论呢。”
女学生见教授眉目微蹙继续加料,“还有人说……”
“说什么?”许观风用手推了推眼镜。
“说你们其实私底下是情侣关系,是同性.......”
许观风手握了握拳难得冷着脸,“没有这样的事,这样毫无根据的话就不要乱传了。”
“我就知道是谣言。”女学生得意洋洋,“我们许教授怎么会喜欢那种没意思的人。”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里不知什么时候传了些关于许观风入编剧委员会的风言风语,一部分人认为如果没有陆墨的书法,许观风根本不会被破格选入编剧协会,另一部分人认为陆墨不过是锦上添花,许观风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得到机会。
话题逐渐发酵,从两位导师变成了课题团队之间的矛盾。
牵扯到了学生,卷入对立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从中挑拨,恨不得两个派系当着大家的面,脱掉斯文打一架才好。
慢慢的,整个戏剧文学系分成了几派,大家各自为营,互相摒弃。
那时,鲍萍萍跟着陆老师做《建筑艺术戏剧艺术交融性研究》课题,要去全国各地寻访古迹建筑做调研,为了一手建筑数据长途跋涉。
“课题进展并不顺利,我也有些着急,陆老师告诉我做学术最重要的是训练思维,哪怕做不出什么有用的研究,也不能强行弄一篇论文对后来的人造成误导,就是这句话,给当时压力很大的我吃了定心丸。”
不久,学院正教授职称评定展开,学院好几个老师都过了五年的副教授任职资格,也在学术上各有造诣,大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突然有一天,我们收到院长的电话。”鲍萍萍抬眸。
话至此处,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宋知追问,“发生什么了?”
“有学生实名举报,说陆老师最近发表的那篇论文剽窃了他的研究成果。”
“实名举报?剽窃?”杭澈和宋知对视一眼。
鲍萍萍沉重地点了点头表情透出一丝痛苦,“举报的学生曾是陆老师课题小组成员,他曾向陆老师请教过一些学术问题,并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交给了陆老师,他声称陆老师将他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发表在了学术期刊上。”
对于一个学术研究者来说,剽窃是能杀死职业生涯的罪名。
“他曾经是陆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也是陆老师的课题助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退出了团队,也是因为他退出,我才有机会进入老师的课题研究小组,承担起助理的职位。”
消息一传开,立刻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
杭澈沉默片刻开口,“那个举报的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当时也不能理解,便问陆老师,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鲍萍萍叹了口气,“陆老师只是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一言不发,整夜未眠。”
翌日,她们立刻动身从山城赶回去,无奈突发山洪又被困了三天,学校为了保护学生,不允许老师们和举报者接触。
“陆老师的同事难道不知道她的为人?”宋知说,“没人出来说句话吗?”
“你无法辩解,一旦辩解,就是洗白,你保持沉默,就是默认。没有人会听你说什么,一旦认真听了,就背负着支持剽窃的罪名。”
好毒的手段。
更何况,陆墨平时不善社交,极少和学校的其他老师交往,调研回来整理课题一经发布总能获奖,她不喜欢大肆描绘付出的艰辛和经历,在别人看来就显得轻而易举。
众人看不到她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发着高烧在野外考察古屋的样子,看不到她挑灯夜下为了一篇论文索证几百本文献的执着。
只看到了那些光鲜亮丽的获得,就生出了凭什么是她的念头。
凭什么她轻轻松松就评上了副教授,凭什么她这么年轻就拥有那么多成果,凭什么每一次都能拿到研究经费,少了这样一个竞争对手,其他人的蛋糕才会更多。
“所以大家为了一个正确的立场,任由一个无辜的人被诋毁污蔑吗?”
鲍萍萍摇了摇头望着宋知表情凝重,“火星子没有落在他们脚背的时候,没有人会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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