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骁这顿饭吃的格外痛苦。
这是她第一次吃火锅,没想到有这么辣。她全程就着冷茶吃着,还是辣出了一额头的汗。
确实是好吃的,就是吃的嘴唇都快肿起来。
栾旭颜好几次看不过去,要帮她要一碗清水,让黎骁涮涮清水再吃。但是黎骁反骨上身,非要坚持吃辣锅。
所以等黎骁付钱时,感觉舌头都快不会说话了。
“霜霜喜欢吃这个吗?”
黎骁灌着冰水,心有余悸地问栾旭颜。
“当然。”栾旭颜点头,她看着黎骁倔强的样子有些好笑,“霜月可比我和箐箐要能吃辣的多。”
黎骁一口气喝完一整瓶水,站在路边被秋风一吹,她感觉自己嘴唇的刺痛感减轻了一些。
“那行,那你每周都陪我来吃。”
黎骁拍拍栾旭颜的肩膀,大步朝着车走了过去。
栾旭颜没懂她的意思,后知后觉的跟着上了车,“你不能吃辣还每周来吃?”
黎骁扣上安全带点火,一边回答栾旭颜:“对啊,反正我迟早得适应。”
栾旭颜也扣上安全带,反应了过来:“靠!你能不能别秀了!”
黎骁冲她眨眼,一脸无辜地反问:“我秀什么了?”
栾旭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秀什么自己清楚。
黎骁看她被气得不轻,连忙又陪笑:“小栾最好了,快把你母亲的律所地址给我。”
栾旭颜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情不愿地开口:“西湖东路327号。”
“好嘞,出发。”
黎骁踩下油门,朝着律所开去。这件事已经憋在她心里太久了,一直按捺着不提,但这封信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即使她每每装作视而不见,但是这根刺带来的痛苦却无时不刻在心口游动。
栾旭颜看着黎骁的神色笼罩上一层阴郁,心里的问题也憋不住了。
“你父母亲…有什么问题需要调解吗?”栾旭颜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我想让我妈离婚。”黎骁显然比她直白数倍。
“我爸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
栾旭颜哽住,她没想到黎骁这么坦然就讲了出来,反而自己琢磨用词还更小气了。
“那你…准备咨询些什么?”
“我想问以我爸这种情况,我妈和他是否需要打官司,并且…”黎骁踩下刹车,车身稳稳的滑到红灯前停住。
“我要知道我爸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说到后半句,黎骁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她想起那个惺惺作态的男人,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
栾旭颜察觉出黎骁情绪不对,她慌忙转移话题:“那你怎么知道我妈是律师?”
黎骁藏起自己的神情,微微一笑说:“当然是霜霜告诉我的。”
靠。
栾旭颜气得要掐上自己人中了,她几次三番的吃到狗粮,再吃就吐了。
“你得意什么,不是还没追到吗?”栾旭颜冲黎骁的侧脸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天天在自己面前秀,不也和自己一样吗,还不是爱而不得。
黎骁轻松地将车停在车位里,解开安全带,冲着栾旭颜笑:“可是霜霜说会考虑啊,不像某些人,还躲在暗处。”
说完这句话,黎骁丢下栾旭颜就下了车。栾旭颜匆忙解开安全带下车,在黎骁身后装腔作势的挥舞着拳头。
栾旭颜母亲的律所不算大。在一个商圈较偏僻的位置,占地也只有二楼的几个商铺,大概也就一百多平米的样子。外墙上挂着不算明显的招牌:“明心律所”。
黎骁跟着栾旭颜走上楼梯,栾旭颜暂时充当导游,给她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律所的情况。
“我妈年轻的时候就想当一名大律师,去了一个很有名的律所上班。但是那个律所很看出身,我妈的学校不算顶尖,也就一直得不到重视,我妈一气之下就离职了。”
栾旭颜小声地说着,带着黎骁进了律所大门。
律所前台没人,二人站在前台处等待。
“我妈离职之后就去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律所。那家律所真就很普通,待遇也不算好,放在以前,我妈进去是完全被当个宝贝来对待的。”
栾旭颜絮叨着,黎骁也认真的听着。一个年轻女孩看见二人,慌忙地端着手里的咖啡跑过来。“您好,明心律所,请问您…”
栾旭颜冲女生笑笑,女生的紧张声音就停住了。“小栾你来啦!哎呀我还以为是客人!”女生的声音明显的松懈下来,转头发现栾旭颜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长发挽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滑的脖颈,黑色的大衣衬得身子更加修长。
女生盯着黎骁好看的面容迟疑道:“这位是…”
栾旭颜挑眉,放轻声音回答:“这位是客人。”
女生闻声慌忙收回视线,一边打开电脑一边问道:“请问这位客人有预约吗?”
栾旭颜努努嘴,说:“不用,我带她来找我妈,我妈现在忙吗?”
女生顺从点头,“在忙的,何律师有一个半小时的预约,刚开始大约半小时。”
栾旭颜有些纠结,她没想到黎骁这么着急要找她母亲,所以她也没有提前让母亲留出时间。如今还要等一个小时,不知道带着黎骁干嘛来打发时间呢。
黎骁看着栾旭颜皱眉思索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我们下楼等一会吧,我刚刚看见有一家咖啡店。”
栾旭颜诧异盯着她,有些怀疑:“你又饿了?”
黎骁忍住想锤她的冲动,压低声音解释:“我是说咱们去呆一会,打发时间。”
栾旭颜恍然大悟,转头对着前台女生嘱咐了两句,回过身来发现黎骁已经踏出了大门,于是又赶紧追了上去。
二人在咖啡店里坐着,黎骁给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给栾旭颜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栾旭颜不怎么喝咖啡,她对这些不怎么感冒。简单如她,用林箐箐的话来说,栾旭颜就是单细胞生物,享受不来生活。
咖啡很快就送上来,黎骁搅着咖啡,察觉到一束目光黏在自己的咖啡上。
栾旭颜尝了尝自己拿杯,很甜。只是黎骁的那杯看着黑不溜秋,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黎骁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咖啡递过去,“你尝尝。”
栾旭颜倒也没有推辞,接过咖啡仔细的抿了一口,顿时,俊朗的五官都挤到一起。
“这什么东西,比我的命都苦!”栾旭颜把咖啡还给黎骁,皱着眉问她。
黎骁轻轻笑了笑,从容的喝一口咖啡,对着栾旭颜说:“你继续讲吧。”
栾旭颜断线的思维连上,她已经习惯黎骁突然跳跃的话题,于是自然的接着往下讲母亲的往事。
“我妈去了小律所之后也接过不少调解和案子,总体来说也很顺利。但是后来有一个案子,男的出轨被妻子抓到现行,结果这男的设计他老婆,承诺给他老婆几百万作为补偿,他老婆心软同意了,结果这男的转头以诈骗的名义把他老婆告上法庭。”
黎骁听着就皱起了眉毛。
“我妈替被告——也就是这个女人辩护。但是男方设计的很好,而且不排除打点了一些好处的可能性。总之——这个女人败诉,被判刑了。”
黎骁咬紧牙齿,这世上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阴险。
“我妈从那之后就专攻离婚案子了,再后来我妈积累了一些人脉,就出来单干了,开了一家小律所。”
“那很了不起。”黎骁肯定栾旭颜母亲能给自己一些有用的建议。
“所以你母亲叫何明心?”
栾旭颜挠头,“对啊,你怎么知道?”
黎骁耐心地给她解释:“前台说是何律师,又叫明心律所,所以很好猜。”她默默在心里吐槽,林箐箐说的真对,栾旭颜就是单细胞生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黎骁听了许多栾旭颜母亲年轻时打过的案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她想。
桌上的手机震动,栾旭颜拿起一看,冲黎骁晃晃:“走吧,上楼。”
…
栾旭颜母亲和黎骁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黎骁听了那么多栾旭颜母亲年轻时的奇葩案子,再加上听说她雷厉风行地辞职再单干,便想当然的以为栾旭颜母亲会是个走路带风的凌厉女人,至少是严肃的,遇到难题时会轻轻扶一下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不假思索地想出解决方案来。
谁知一进办公室黎骁就呆住了。
栾旭颜母亲坐在办公桌后,桌子似乎有些偏矮,亦或者说栾旭颜母亲身高偏高,总之感觉坐着比较别扭。
她确实戴着眼镜,不过是一副圆形的黑框眼镜。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或许是嫌弃空调有些闷,她又打开了窗户。她身穿红色毛衣,脸像是传统日历里的年画娃娃,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整个人透着一股喜庆的气质。
黎骁愣在当场,栾旭颜给母亲介绍道:“妈,这是我朋友,她有些关于离婚的问题想咨询你。”
何明心友好地站起来,伸出右手向黎骁自我介绍着:“你好啊,我经常听起小栾说起你们。今天你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咨询的吗?”
黎骁如梦初醒,赶紧也伸手回握,礼貌地点点头回应着:“何律师您好,我叫黎骁,确实有些问题想向您了解一下,请您就和平时一样计时收费就行。”
何明心弯弯眼睛笑了笑,她有些婴儿肥,小时候爸妈曾告诉她长大后婴儿肥就会消退,谁知她现在已经年过四十,婴儿肥还是一样如初。不过这样使得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皱纹,看上去也就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加上自己的形象给顾客带来了足够的亲和力,何明心也就逐渐学会并加以利用这天生的优势了。
何明心冲黎骁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办公室里的那张毛绒沙发。
黎骁顺着坐下,毛绒沙发看着像是不耐脏的款式,风格也有些过时,但是颜色却格外的鲜艳,黎骁也没有发现什么污渍。
栾旭颜端着两杯温热的白开水进来,放了一杯在黎骁面前,自己拿着另一杯转身在一旁的单人椅上坐下。她看着黎骁在打量这个沙发,便给她介绍着,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自豪:“这沙发坐着很舒服吧,我妈可爱惜了,三天两头的除尘,动不动就拆下来洗。”
黎骁点点头。确实,沙发坐着很柔和,有些微微的下陷,估计是使用时间足够长,再加上事务所的顾客络绎不绝,难免有些损耗。不过,窗外的阳光越过窗台摆的绿植照在沙发上,沙发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洗衣液的清香。
“我的主营业务是婚姻调解和离婚诉讼的,请问小黎你想咨询的方向是?”
何明心的确很有亲和力,黎骁听见她用了一个较为柔和的称呼,顿时周身散发的紧张和距离感都被何明心淡淡如流水的嗓音消散了许多。
黎骁决定放下警惕,既然自己相信栾旭颜,自然也不该对栾旭颜的母亲有所隐瞒,所以她并未思考太久就直接说道:“是我父母。我怀疑我爸出轨,并且他有攻击我母亲的行为,我想了解如果我母亲要与我父亲离婚的话需要准备什么。”
栾旭颜坐在一旁听着这劲爆的八卦,下巴快掉在地上。她也是今天才听黎骁说起父母的事情,在车上时她也是轻轻带过,谁知道这其中有这么多事情。
何明心皱眉,“攻击是指——”
黎骁坦然回答:“我父亲嗜酒,喝了酒会打我母亲。”
“那就是家暴了。”何明心沉吟,又抬头问黎骁:“那你如何判断父亲出轨,是否有什么证据?”
“有。”黎骁点头,侧过身伸手掏着挎包里的东西。
她把那个厚厚的信封拿出来,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黎骁不动声色地掩过自己神色中的厌恶,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拿出来铺在桌上。
栾旭颜也好奇,她离得有些远,忍不住往前跨了两步,探头去看桌上的东西。
全是照片。内容是一个带着眼镜的偏瘦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孩。
在这些照片中,有的是男人搂着女孩,两人耳鬓厮磨,举止亲密。有的是女孩仰头凑在男人侧脸,看不清是在干什么。还有一张,镜头对准的是某家酒店的窗户,窗帘之拉了一半,能清晰地看见半裸男人的侧脸和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的女孩。
他们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黎骁虽然一直拿着这个信封,但是除了第一次疑惑打开时被吓到失神之外,她就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如今又看到这些画面毫无阻拦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只感觉眼睛一阵刺痛。
黎骁移开目光,盯着墙上的一副水墨画出声说道:“这些照片我也不知道是谁放在我桌上的,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线索。但是里面的内容都很清楚,很显然我爸出轨了。”
“我靠,老牛吃嫩草啊,出轨找个这么年轻的。”栾旭颜咂舌,被母亲一记眼刀吓得缩了缩脖子。她简直觉得这些画面格外的不堪入目,更别说其中的一个人就是自己好友的父亲。
栾旭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黎骁的情绪可能会不太好。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这事太恶心了,更别说自己的好友了。
她赶忙去看黎骁的状态,不过黎骁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不知道落到哪处,除了瞳孔有些失焦外,她看不出黎骁有其他的情绪。
“看起来都是偷拍的,而且拍照技术很好,拍摄场景都换了好几个都没被发现。应该是找的职业侦探之类的。”何明心对着自己迟钝的女儿翻了个白眼,又转过头对着黎骁说道:“关于这个跟踪者的身份,你有头绪吗?”
黎骁沉默摇头。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了她许久,她刚转学来C市不久,身边除了楚霜月就没人再了解过她的家庭情况。就连校长和尹杰也只是知道她家父母都从事教育行业,连父母任职的具体大学都不清楚。
更何况,这个人不仅了解自己的父亲,还知道她的具体信息,甚至能轻松的进入她的高中和班级,悄无声息地把这封秘密放在她的抽屉里。
黎骁皱眉,这人的身份成疑也就罢了,那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见她久久沉默,何明心柔声为黎骁开解:“这些照片目测没有伪造的痕迹,所以这些事情应该是可以作为你父亲出轨的证据。至少这对于你母亲来说是一个有利的证据。”
黎骁收回思绪,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接着何明心的话往下说着:“那是否能让我父亲净身出户?”
何明心皱眉思索着,她还不算了解黎骁的全部家庭情况,这需要花点时间。
何明心冲着栾旭颜摆摆手,“小栾你先出去。”
栾旭颜了然,点点头就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何明心转过头对着黎骁说道:“先简单介绍一下你家庭的具体情况,第一个问题,你家的收入构成和占比。”
…
栾旭颜在门口等的百无聊赖。她看着落地窗外的太阳逐渐下落,金黄的阳光也逐渐递变为橙色,慢慢没入城市边缘。
她向来是闲不住的,和前台女生聊了会天又在办公室地面上做起俯卧撑。
天色渐渐变深,黑夜像一滴墨水滴落进天空,夜幕仿佛在一瞬间就淹没了摇摇欲坠的夕阳。
挂着何律师办公室牌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黎骁沉默地走出来。
她似乎心情不佳,但是依旧礼貌地与何明心告别:“下次我来之前与您预约一下,感谢您今天的帮忙。”说着话她就拿出钱包,掏出几张红色人民币交到前台处。
何明心也没拒绝,冲她摆摆手,脸上还是亲切的笑容:“没关系,下次有问题直接打我名片上的电话就可以。”
栾旭颜好奇结果,两三步跟上往外走的黎骁,搭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样?我妈怎么说?”
黎骁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不太好办,我父母的经济关联太大,而且从客观因素上来说,一旦离婚,我父母的名声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会影响工作。”
栾旭颜有些不解,她觉得出轨本身就是不可原谅的事,听黎骁的语气似乎有些迟疑了,她皱眉大声道:“那怎么了,难不成要这样看他过一辈子好日子?!”
黎骁踏出楼道,夜色从她的头上淋下来,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她想起最后何明心对她语重心长说的话:“小黎,你得先想清楚,如果另一方当事人并不愿意离婚的话,你找到足够多的证据也没有用。”
何明心的话很委婉,但意思也足够直白。这也是黎骁一直担心的事。
母亲虽然在她和学生面前一直心思敏慧,但是每每处理和父亲的感情时,母亲就失魂落魄到像河里的枯枝,任由父亲卷起狂风骤雨。
黎骁心中清楚母亲愿意与父亲离婚的可能性并不大,相比起与父亲鱼死网破,她无疑会选择装聋作哑维护着摇摇欲坠的感情和家庭,而父亲也只会变本加厉而已。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尽折磨委屈还一无所知的倾慕着这个背叛了她的男人。这样的美好不过只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即使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但是也只是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幻境而已。与其看着母亲为了这个虚伪的美梦投入一切耗尽生命,她宁愿背负上无情无义的罪名来揭开这个谎言。
黎骁咬牙,眼神中的狠厉再也掩藏不住,她的话似乎是从心口里蹦出来,格外有些喑哑。
“我不可能让他好过的,至少在我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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