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月又做了那个窒息的梦。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那艘单薄的小舟上坐着黎骁。

与其说是黎骁，还不如说是个用黎骁模子刻出来的木偶。无论楚霜月怎么呼喊她，她都没有反应。

楚霜月依旧口渴难耐，但是她记得上次的结局，于是她不敢再靠近海面。她蜷缩在小舟的另一端，木偶黎骁呆滞地看着她。

楚霜月不解，她被烈日灼烧地浑身乏力，她舔舔干裂的嘴唇，疑惑地问木偶黎骁：“你要什么呢？”

木偶黎骁像是突然被打开了开关，嘴巴一张一合对着楚霜月说：“我要你爱我。”

楚霜月讶异，她没有很多精力在梦里和一个呆板的木偶讲道理，她无奈敷衍道：“我在爱你啊。”

“我要你爱我。”

木偶黎骁好像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来来回回地念叨着。

楚霜月无语，她懒得再管它，自顾自地等着暴雨来临。可是等了好久，记忆中的暴雨并没有如期而至，她默默吐槽：得，还是个连续剧。

耳边那道机械的声音还在重复着，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明明在诉求，但是却没有任何起伏。

要是黎骁本人说这句话肯定不会这样难听。楚霜月想象，耳边的机械声让她太阳穴胀痛。

“你到底要干嘛？”她的耐心快到极限，明明眼前的人和黎骁一模一样，可是自己却看着生厌。

木偶黎骁卡住，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楚霜月。楚霜月头皮发麻，本能地后退，没曾想一脚踩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去，掉进海里。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又被那双恐怖的母亲的手拉住，海草蔓延至她的眼眶，视野完全消失前她看见木偶黎骁也跟随自己往下沉没。

楚霜月想向它求救，但是木偶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然后说：“你为什么不爱我？”

楚霜月从梦中惊醒，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陈设，慢慢从诡异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

她平时极少做梦，但是每每做梦她都能记得很清楚。楚霜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额头，还有因为惊吓而渗出的细密汗水。

楚霜月掏出枕头下的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她感觉那股窒息的压迫感还在她的心口压着，她有些急切地想要寻求别人的帮助。

楚霜月习惯性的把手指落在黎骁的名字上，但仅仅只犹豫了几秒钟，她就放弃了。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她本能的这样认为。

本身自己现在就已经和她暧昧不清，但是自己又无法给她回应。养成随时依靠黎骁的习惯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更何况黎骁也并不愿意依靠她。

物质上的赠送楚霜月可以想办法回馈，但是精神上的人情总是不好还的。

楚霜月放弃思考，她扔开手机，重新躺了回去。

今天的梦好像在给自己警告。警告自己远离那些无法掌控的事情。

楚霜月盯着天花板反思自己，总是贪得无厌的享受黎骁对自己的好，可是一直逃避，黎骁会不会到最后就变成梦里那样。

楚霜月又回想起那机械的质问声，她痛苦的捂住耳朵。

她相信黎骁不求回报，可是自己不能将她的温柔当作自己的理由。

楚霜月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她汹涌的感情，黎骁的爱意对她来说就像洪水猛兽，步步紧逼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原来自己是在思考如何脱身吗。

楚霜月心里清楚，即使她敢迈出第一步与黎骁相爱，但是她没有把握给黎骁一生的承诺。她自己都深知承诺并不可靠，对她而言，承诺不过是人在情急之下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使用的缓兵之计罢了。

承诺只代表当下的意愿，可是人一生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所以她既然没办法给出黎骁想要的答案，那何必再一直纠缠呢。

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着楚霜月的问题好像有了答案，对她和黎骁来说这应该都是最优解。

所以她做了决定，既然自己总是犹豫不决，总是享受又逃避，那么就干脆快刀斩乱麻。

她攥紧拳头，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这个决定做的很艰难，在她心里，虽然和黎骁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是真真切切地希望她能开心。

她清楚自己的逃避只会伤透黎骁的心，那还不如早早的就表明态度，及时止损，最大化的减轻对黎骁的伤害。

楚霜月作出决定，但是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轻松。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岔子，她还不能很好的处理自己的情绪问题。

久违的酸楚又填满了心脏。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对黎骁到底还有什么感情，或者她希望自己应该有什么感情。可是这十来年她都习惯了循规蹈矩，按照大家口中默认的“平淡且幸福”地生活着。

她害怕自己的生活因为黎骁的出现而受到不可拯救的改变，她害怕自己的生活出现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所以即使黎骁的泪眼还在她的眼前浮现，她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异样的情绪使楚霜月明白，自己或许对黎骁是有一些超出友情范围的好感，不然现在也不会如此痛苦。可是她也明白，承诺无法兑现的痛苦，与其等到情深再痛苦，还不如就趁现在。

自己不应该是黎骁喜欢的人。

她配得上更勇敢更坚定的人，自己很显然并不是她的最优解。

冰凉的泪滴淌下，浸湿了枕头，混合着长发未干的雾气慢慢消散在无边的黑夜中。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楚霜月跌跌撞撞起床从书柜中掏出mp3，将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

不要再想了。既有相遇就不要抗拒结束。

…

这一周都是不间断的考试。四人组再也没有机会出去小聚。

尹杰说班级目前的本科率只占了三分之二，过重本线的同学们不超过15个。为了加强同学们的应试水平，考试总是接踵而至。

楚霜月专心致志地听着，但是依旧察觉到了身后一束目光灼热地粘附在自己的身上。

她控制自己不去想那道目光，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刚发下来的年级排名上。

她的发挥正常，总分接近700，堪堪排在年纪第7的位置。黎骁比自己差一些，数学虽然被她补起来了不少，但总归还算是弱项，勉勉强强上了三位数。但是由于她其他科目都发挥得不错，所以也排在年纪前20。

一旁的林箐箐就不太好受了，她成绩一直不算稳定，总在本科线上徘徊，时而发挥不错能考上一本线，时而勉强刚过本科线。这次她发挥的一般，仅排在年纪六百多名。

“霜月，你和黎骁成绩都好好啊，连小栾这次都考了500多分。她一个体育生，文化考那么高干什么！”

林箐箐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嘴里嘟囔着。栾旭颜的名字被她用荧光笔圈住，比她自己的名字排名高出不少。

“那你要加油啊，平时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我。”

那束目光还黏着她，楚霜月略有些不自在地偏头安慰着好友。

黎骁坐在后排看着楚霜月饱满的后脑勺出神，她这几天总感觉楚霜月的状态怪怪的，见着她总是一副慌乱的样子。就连午饭晚饭也都找借口和自己错开时间。

难不成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黎骁皱眉，她有些惴惴不安，总感觉楚霜月似乎在躲着她。

她看了看手里的排名表，这次数学考得不错，刚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尹杰还夸了她两句。不过自己离楚霜月还是有些距离，如果想和她考同一所大学的话，还得再加把劲才对。

黎骁从书桌中翻出来一本错题集，楚霜月总是定期检查她的错题本，这阵子她又攒了不少错题，待会拿给她看看，顺便能借这个机会问一下她的情况。

黎骁摩挲着错题本的胶皮封面，这本子是她逛了好几家精品店才买到的，封面是一个圆盘般的明月。

黎骁嘴角带笑，这封面深得她心，不过这样看来总感觉还差点什么。

于是她从内侧取出封面，拿着铅笔在上面画着。

不一会，一个铅笔画出的卡通太阳躲在那皎洁月亮的背后，黎骁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想了想又拿起钢笔在封面内侧不起眼的地方写下：“黎骁&楚霜月”。写完之后她小心的遮挡住本就不明显的笔迹。她不想让楚霜月检查时发现，不然可能会给她压力。

还是慢慢来，我不急。黎骁想着。

尹杰滔滔不绝地给同学们讲着高考的重要性，这些话，高三二班的学生们听的没有一千遍也有一百遍了。

下课铃声打断了尹杰的口若悬河，他只能恋恋不舍收住。原本都疲乏不堪的同学们听见下课铃声又短暂的恢复了活力。

“那个——黎骁，来我这一趟。”

尹杰丢下这句话，就端着茶杯回了办公室。

黎骁正拿着错题本站起来，就被尹杰喊住，她咬咬牙，无奈放下本子朝尹杰办公室走去。

路过班级侧面的窗户时，她看见楚霜月埋头在和林箐箐说着什么，并没有因为听到尹杰喊了自己有任何反应。

到底怎么了。黎骁的心有些浮躁。

“进来。”

尹杰听见敲门声便抬头，见到来人是黎骁，皱纹横纵的脸上浮现笑容。

“黎骁啊，最近进步很大，尤其是数学，要保持这个学习的劲头啊。”

黎骁礼貌笑着，轻轻点头：“好的老师。”

“对了，转学过来也快两个月了吧，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尹杰看着眼前似乎有些内敛的女孩，有些担忧。

“挺好的老师。”黎骁依旧是乖巧轻声说道。

“那就好，楚霜月给你补习数学看来效果挺好的，你还是要向她多学习。”尹杰抿了一口茶水，“我看你和她关系也挺好的，不过——”

话题涉及到楚霜月，黎骁还是低头乖巧听着，但是耳朵就敏锐的竖了起来。

“听班上有同学反应，你们俩关系有时候过于的好了，可能也不太有利于学习。”

尹杰吐掉嘴里的茶叶，仿佛意有所指。

黎骁抬头，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也快成年了，尤其是你，我记得你已经18了吧。”

“19了。”黎骁出声纠正。

“哦——已经19了。那你们俩都不小了，如果有一些特立独行的想法呢，也很正常。”

尹杰略有些浑浊的眼珠带出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黎骁的神情。

“假如你们已经毕业了，那你们要弄些什么不正常的事我都不管你们——”

“什么叫不正常的事？”

尹杰很显然没有想到黎骁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话，一时回答不上来，黎骁又缓慢的重复了一遍。

“什么叫不正常的事？什么又是正常的事？”

黎骁盯着尹杰的眼睛，她对这个老师本来是有些许尊敬的，可是为何突然间这个被她尊敬的老师就换上了一副令她作呕的嘴脸呢。

黎骁最讨厌有人来教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觉得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愿意做什么事，愿意喜欢谁，只要不杀人放火，那都是那个人自己的意愿，与别人无关。

如今她尊敬的师长又在这里隐晦地教育她做些“正常的事”。她不明白，正常的标准是什么，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又叫做不正常。

“你懂我的意思，无论你和楚霜月要干什么，你们俩有什么关系，我都不管。但是——”尹杰的权威受到挑战，他的声调有些加重。“现在是高三！你们就给我规规矩矩念书！其他的事情，想都别想！”

黎骁沉默，她不想花力气和这些教条的人讨论这些话题，他们说归说，我黎骁做归做。谁又能完全掌控我呢。黎骁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转身从尹杰办公室出来，黎骁站在小广场上的室外水池边。这旁边就是画室，是这个学校艺术生们每天训练的地方。

水池边上堆着不少待洗的画笔和颜料盒。黎骁走过去，望着那些东西出神。

小时候自己也想学画画，曾对着电视里的绘画教学自己练过，被父亲发现后，被无情地喝止了。那时候的自己太小，还不懂反抗或许有效，只是默默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后来等自己越长越大，也时常羡慕那些艺术生。虽然他们高考竞争激烈，不少人朝着自己的梦中情校苦斗几年却还是不能如愿，但是他们总归是愉快的。

后来的黎骁也不是没有动过学画画的念头。可是因为自己总跟着父母的工作调动而转学，再加上自己觉得年纪大了再学画画，可能会太晚，所以渐渐的，她也不在有过多的执念。

那自己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放弃呢。

难道这种不随大流的事情就理所当然的得不到重视吗。自己只是选择了少部分人所选择的路，就一定要遭到抨击吗。

就因为自己喜欢女生，就注定得不到祝福吗。

黎骁看着那堆散乱的绘画工具，无力感像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

楚霜月正和林箐箐分析着她的分数分布，一抬眼就从窗外看见黎骁站在水池边发呆。

虽然这几天她都很刻意地故意在疏远她，可是现在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刚才她听见了尹老喊黎骁的名字，但是楚霜月有意摘掉和黎骁的关系，所以故意没有任何反应。

楚霜月的身体更诚实。在她还在思考是否要去查看黎骁的情况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怎么了？刚刚尹老说什么了吗？”

温软如玉的声音传进黎骁的耳朵里，她后知后觉地捕捉到涌入鼻腔的桂花香。

“没什么。”黎骁意识到是楚霜月来了，她并不打算告诉她刚才尹杰的那些话。

她的接受能力向来较弱，黎骁不想让楚霜月也花时间因为这些问题苦恼。

见黎骁并不打算要说，楚霜月也没有放弃。她察觉的出黎骁情绪不佳，于是本能的想要给她一些安慰。

“那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一直都在听。”

舒缓的声音就像是一针镇定剂，黎骁不平的心瞬间就被安抚下来，委屈涌上了她的心头，控制不住地想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黎骁不想留给楚霜月一个自己是哭包的印象，努力地憋着，干巴巴地回应她：“好。”

楚霜月看着她与自己较劲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她自然地抬手拨去挡住黎骁眼睫的发丝，轻声说道：“骁骁，有没有人说你很倔啊？”

黎骁泪眼朦胧，眼中的水雾还没有散去，她努力分别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有些不解：“嗯？没有。”

轻笑声又传到黎骁的耳朵里，她察觉到面前的人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

“那现在就有了哦。”

楚霜月浑然不知自己的行为与前两天自己下定的决心完全背道而驰。与其说她害怕黎骁的爱，倒不如说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地去回应黎骁的爱。

可是迟钝如她，楚霜月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看着面前的人儿情绪好转不少，楚霜月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

于是她有些紧张地问道：“骁骁，你周六有空吗？”

黎骁沉醉在久违的温柔乡中。这几天她和楚霜月的距离一直都很远，找不到可以亲密接触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温柔的桂花香，她才不要苏醒。

“骁骁？”

黎骁如梦初醒，还以为是楚霜月看穿了她的心思，磕磕绊绊地回答：“啊周六，我有空。”

楚霜月放心地舒出一口气，又眉眼一弯，对着黎骁笑道：

“那有没有空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呀？”

在飞机上敲字的感觉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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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最优解